黃昏帝國，“等待之城”，白晝塔。

    “靈魂是意志、精神、心靈的體現。”

    在三天前寫下這句后，死靈編程師狄塞爾躊躇起來，久久不知如何落筆。他困倦、無助的神情，讓他很輕易就能奪取全世界最憔悴者的金獎，假如真有這種獎項的話。六月陽光陛下臨行時吩咐他好好編纂這本《靈魂概述》，可陛下一定沒想到，這項工作從一開始就卡了殼。倒不是因為狄塞爾的知識面太狹窄，恰恰相反，是因為他知道得太多，一時難以提綱摯領。他和諸多先驅不同，他是在死靈帝國內部穩定地做研究，接觸的都是第一手資料，無論天時地利人和都占了大便宜，沒成想現在優勢變成了障礙。

    靈魂是個神秘玄妙的課題，吸引求知者赴湯蹈火。自古以來法師和學者們對于靈魂的研究從未停止，可成效一直不大，這既有研究者自身的原因，也有外部的客觀原因。靈魂不是憑空而來的，它只存在于生命體，所以研究者不得不涉足禁忌的人體實驗，甚至向死靈魔法求助，這便惹來了教廷審判騎士的鐵蹄，許多真知灼見就葬送在火刑架上。慢慢地，作為教廷對立面的黑色教會成長起來，研究者的素質亦從良莠不齊變成普遍低下，死靈魔法和黑暗魔法作為高效的代表排擠了近乎空談的靈魂魔法，以至于狄塞爾一直混得很差。他不得不成為拉斯普丁家族的奴仆，才能獲取少得可憐的物資，維系自己可有可無的魔法實驗。

    狄塞爾有時候忍不住想，為什么當初選擇了靈魂魔法呢？是因為靈魂很神秘？不，歸根結底，是因為當初出現在幼小的他面前的，不是元素魔法師，也不是牧師，而是一個靈魂法師。他不是被那糟老頭子手心里的一團靈魂之火所迷惑，他迷戀甚至癡狂的，是更本質更深層的東西，是“魔法”這個簡單卻不可思議的詞。只要是魔法就行——魔法對于小孩子的吸引力有多大呵！只不過這吸引力很快被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所撲滅，早已不知所蹤。也許在狄塞爾還沒被老師作為人體實驗材料之前，也許在狄塞爾還沒做晝夜不休的苦工之前，也許在狄塞爾還沒殺死他半瘋的老師之前……他對魔法還是抱著熱愛的。老師曾說“早上聽聞真理，縱然晚上便死也沒有遺憾”，這是狄塞爾覺得最狗屎的一句話。為了求知欲而放棄了求生欲？他做不到。他對魔法早已麻木，研究、使用魔法只不過是因為這樣能活得比較好。他自認不是一個好的魔法師，但無所謂。

    像我這種人，靈魂之火一定很弱小吧。

    狄塞爾悚然一驚，臉色很不好看。他以為他早就忘記了往事。他不是主角，不配有往事。誰需要關心一條狗的過去？誰又會體諒一只糞蛆的心情？大概是在黃昏帝國過得太安逸了，忘記了生存的壓力，所以不必要的心思就冒頭了。

    他撥開稿紙上的發絲，最近掉發越來越嚴重，不知是因為被死氣侵染頭皮呢，還是單純因為人到中年。他忽然鬼使神差，寫下一句：

    “所以，靈魂是不可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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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格鮑沃，某城市“露米娜斯”酒店，二樓高級會議室。

    今日，這里舉辦本年度的建筑師交流會。建筑界著名的建筑師們早在幾天前便紛紛入住此處。

    “女士們，先生們，早上好。很高興在這里見到大家。”

    演講臺上，本次建筑師交流會負責人、建筑師協會副主席拿著一份手稿，道：“今年是建筑師協會創立五十周年。這個日子有著特殊的意義。五十年前，建筑師要設計兵工廠、戰壕、碉堡，技術不能外傳；五十年后，建筑師卻可以設計圖書館、歌劇院、教堂，可以聚在一起交流心得和理念。讓建筑學有了生命、讓建筑學界打破國家局限、讓每一個建筑師得以自由創作的，就是協會創始人——帕特拉大師！請諸位為他鼓掌，不是因為他留下來的赫赫名聲，也不是因為他卓絕的設計天賦，而是因為他為全體建筑師做出的貢獻！”

    建筑師們紛紛鼓掌，其中年紀較大的鼓掌十分賣力。

    “讀過《建筑學通史》的人都知道，帕特拉大師卒于五年前。這是我們的巨大損失。但白骨暴君……”提起這個名字，副主席有些驚惶，全場更是立時鴉雀無聲。“六月陽光陛下復活了帕特拉大師！”

    “老師成了死靈生物？”“真讓人惡心！”“我剛才居然還給他鼓掌了？”底下聽眾頓時大嘩。

    “先生們！請注意風度！”副主席咳嗽一聲，道：“我們主辦方邀請了帕特拉大師做一次學術報告，可惜大師因為公務纏身，不能親自前來。他授權我，由我為他朗讀這份稿子。請大家掌聲歡迎。”

    這一回掌聲稀稀拉拉。

    副主席也不為意，念道：

    “標題是《論巖溶地帶的水利工程應用》。”

    “與許許多多學科一樣，建筑學是個與時俱進、不斷創新的學說，但已死之人所掌握的都是過時的東西，想必在座諸位也不愿意聽。萬幸的是，老朽還有些獨特經驗可講，比如巖溶地帶的水利工程該如何開展。”

    大部分建筑師聽到這兒都靜下心來，畢竟巖溶地帶是建筑師需要趨避和克服的重大難關；特別在福音大陸，這種地理環境不算多，可提供的范例稀少，所以建筑師們比較陌生。

    “巖溶是指可溶性巖層，如碳酸類巖層石灰巖、白云巖、硫酸類巖層和鹵素類巖層等受水的化學溶蝕和物理侵蝕作用而在巖體中形成洞穴、溝槽、空隙以及被切割成各種形態的巖體。任何建筑都需要牢固的地基，而巖溶地基承載力不足，易不均勻沉降、滑動、塌陷，所以我們不能選擇巖溶地基。原薩拉門羅國土就是典型的巖溶地帶，薩拉門羅人早就總結出豐富的解決辦法，有挖填、灌填、樁基、跨蓋、排導等方法。”

    “首先是挖填法……”

    副主席說著，打開魔力投影儀，將各種方法一一呈現于大屏幕。不得不說副主席是個很好的解說者，明明不是他的經驗，他卻能深入淺出，使得聽眾都能聽懂。

    “以上四種方法只是薩拉門羅的經驗，老朽真正要說的，是白骨海洋這種更為極端的地理環境，排導法為重中之重。白骨海洋被海水入侵，原本的巖溶地貌加劇，使得‘等待之城’內30%以上的建筑物都出現沉降。已被腐蝕一空的地基無論如何也難以承載，老朽雖采取了緊急措施，但仍有不少地區只能被棄置。這種情況直到世界樹徹底長成后才得到解決——世界樹根系比一個中型城市更龐大，能徹底穩固水土，解決沉降問題。”

    “將植物與建筑結合一體是精靈族的專利，老朽對此很有興趣，但世界樹是一個特例，不能推廣應用。就在老朽苦苦思索泛用對策時，忽然發現，在遙遠的國度便有老朽夢寐以求的方法。近年來，富士大陸死靈樂園的地質也趨于極端化，地表水和地下水流動無規律，對人們的生活造成極大影響。當地用帶有魔力的橋穩定水土，將冥河變成護城河和商業運河，河水亦可用于澆灌魔化植物，既消弭了負面影響，又帶來了經濟上的增益。”

    “早有前輩將建筑學與魔法結合在一起，這并不稀奇，老朽更感興趣的是富士人民對治水的理念。薩拉門羅的排導法主要是對地下水采用排水隧洞、排水管道等進行疏導，卻并未像富士大陸一樣利用水資源。在老朽看來，排導法其實可直接提至水利工程的高度，在針對白骨海洋這類極端地貌時，建筑師應更高效地統籌規劃包括水資源在內的所有資源……”

    大屏幕上又出現了各種設計圖。這些設計圖和之前的迥異，線條精簡，畫面清晰，每一頁不僅有大師的紫色花體簽名，也閃耀著大師的智慧之光。能畫出這種設計圖的人，不論出身不論品格，都絕對是建筑界的大師。成見……這時候誰還有成見？看著設計圖，建筑師們胸中涌動著說不出的東西，有驚訝，有欽佩，唯獨沒有成見。許多小紙條傳到工作人員手上，無一例外，都是希望得到設計圖拷貝作為參考資料。

    “大師的報告到此結束，但我本人還有一些話，想借這個機會說出來。”

    副主席嚴肅地掃視一輪聽眾，這才開口：“建筑是凝固的藝術品，每一座由建筑師獨立創作的建筑物，都是我們共同的文化財產。因此，建筑師的個人可以是有國籍的，但建筑師的思想應該是，也必須是無國籍的。帶著歧視和偏見，沒有人能學到精華；放開胸襟，每個人都足以成為你的良師。今天，來自各國的建筑師歡聚一堂，我希望五十年后也能一樣。大家平等地、友好地互動交流，這才是協會創辦的理念！謝謝大家！”

    這一回，全體起立，掌聲如雷，經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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