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水汽彌漫,天地一色。
帝像廣場,巍峨的天武帝像之下,林奇光著膀子,在雨中舞劍。瘦小的身體和奇長的骨劍顯得極不和諧,但看起來卻是那么的堅定、倔強,恣意揮灑著,妄圖劈開這連接天地的雨幕。
夏都城十之五六的地方在下雨,到處都可練劍,他卻非要來帝像下邊,自己也不太清楚為什么,就是想來這里。或許是想從這位古老的祖先身上得到拼命的意志,抑或是把這里當成了屬于自己的一片福地,因為當初在就是這里得到的蛻變,如今便想在這里探明雙眼中所蘊藏的力量。
“砰!砰!砰……”
長劍斬過,林奇能聽到雨點被打碎的聲音,清脆的,像極其微弱的鼓點。至于散裂成霧的水花,則清晰可見。
只是,這些雨點并不是他想要劈砍的,落雨在他眼中,如樹葉飄飛一樣徐緩,看得清清楚楚。可不管如何努力,手中之劍就是觸及不到,總是兩相交錯,除非一動不動的在下面接著。
眼快手慢,怎么磨合兩者之間的誤差,是阻攔著他的一道難關。要想看到更遠更光明的景色,必須先翻越這座大山。
林奇不斷的揮斬,揮斬,再揮斬,記不得把“斬雨式”練了多少遍了,反正兩臂已經沉得抬不起來,宛如灌滿了鉛。
他一口氣吞了五六口回陽水,躺在水里,撫著胸口,仰天觀雨。
雨花不停歇的往下撒,無有窮盡,打在他瘦削的身上,冰潤透涼,打在他眨也不眨的眼睛里,滋潤干枯的眼窩。
就算是普通人,要想擊中一滴下落的雨水,揮劍數百上千次,也該熟絡到掌握一定的訣竅,十次里劈中個兩三次絕不成問題。再不濟,千次里面偶然劈中個一次兩次,也是肯定的。
而具備超常視力的林奇,拼盡全力想要做到這一點,竟難上百倍。
人一旦擁有了某項優勢,越是依賴這優勢,相應的,就會越受制于這項優勢。
林奇正是如此,想憑借讓物象速度顯得緩慢的快眼抓住其剎那間的軌跡,竟導致感官和身體反應之間的嚴重脫節,反而拖累了他。或許能通過勤修苦練達到的目標,變得恍恍惚惚,縹緲難測了。
兩個多月以來,因為劍法幾乎沒有任何精進可言,他一度開始遲疑,要不要棄絕這超凡視力,就憑借自身的勤勉修煉《披雨劍法》。
最終,他放下遲疑,決定堅持不懈的尋求雙目的力量。
理由很簡單,首先,既然得到這項能力,不好好利用的話,實屬暴殄天物,說不得這是自己唯一的希望呢!
其次,自己的身體病弱不堪,想像一般人一樣修煉,根本就是杯水車薪,必須另辟蹊徑,透過這雙利眼,走一條獨屬于自己的路。
最重要的是,這門劍法太難了,后世幾乎沒有幾個人真正練成過。勉強練成的,無不是花費了近乎大半生的時間,才達到女武神葉萱一成兩成的境界。而那些人,大都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人物,他們的大半生,可不是五六年,七八年,而是七八十年,甚至上百年。
他罹患黑心病,不知什么時候就會病發夭亡,最缺的就是時間。修煉的確可以延長性命,可修煉又需要時間的積累,在這兩者的矛盾中間,他必須要做的,就是以速成的辦法,最大程度上縮短修煉時間。
若是能用這雙眼開辟一條捷徑出來,在劍法中頓悟,以劍入道,再憑借劍道修身養氣,不斷強化自身,或許有希望達到父親林夢龍曾達到過的境界,甚至是超越他,達到更高更遠的境界。
所以,他表面看來有選擇,其實并沒有選擇的余地。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要試著把這根稻草編成草繩,攀著這草繩努力上岸。
又一滴雨落下來了,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打到他的鼻子尖上。
他力氣恢復了一些,順手舉起龍牙劍,直指天穹,劍尖穩穩的置于雨點下落的軌跡中。
不出所料,雨點分毫不差的落到劍尖上,那尖端銳利而又平滑,雨點居然沒有被激散,而是被洞穿,緩緩滑下,如一個水帶,不斷的擴大,最終越來越稀淡,乃至于無。
“刺雨式,成功!”
林奇舔舔嘴唇,苦笑一聲,無奈的自嘲道。
這句話方一說完,他腦子里靈光忽閃,自己被自己給嚇了一跳,驚訝的意識到,這刺雨式的確是成功了啊!自己完美的刺破了雨滴,分毫不差,不是偶然,更無摻假,切切實實做到了,有什么好笑的?
他終于意識到,原來自己從一開始起就進入了一個誤區,只有擺脫這個誤區,才是真正的開端。
《披雨劍法》的第一式是斬雨式,第二式為刺雨式。先練較容易的斬雨式,再練難上百倍的刺雨式,這是由簡入難的基本步驟。
但對擁有超視力的他來說,刺雨式其實才是最簡單的,踏入這劍法的門徑,不是從“斬雨”開始,而是從“刺雨”開始。
這么長時間以來,下了多少場雨,自己居然才發現這一點。他放聲大笑,笑自己總算開竅了,也笑自己笨,浪費了太多時間。
醒悟之后,林奇的精神也為之一振,當即翻起身來,開始著手練刺雨式。
依靠超視力,他先是豎直向上刺擊,而后逐步加上一定的角度,斜向上刺擊,就這樣耐心習練,循序漸進。
掌握方法后,他果然進步神速,還不到區區一個時辰,就可在斜向上四十五度角刺到雨滴了。
雨越來越小,且還刮起了細風,雨滴越來越難刺到,他依然堅持不懈的練習著。對他來說,有難度才好,更有助于提高水準。
餓得不行時,他躲在天武帝像巨大的衣擺下,吃了一點自帶的冷食,勉強填飽了肚子。
下午,雨云沉沉壓下,原本緩和下來的雨勢竟重又變大了,似乎醞釀著一場暴雨。
冷雨浸身,如冰一般寒涼,林奇不厭其煩的舉劍刺天,汗如雨下,全身都冒著騰騰的白氣,不但感覺不到寒冷,反而熱血滾蕩,全身暖洋洋的,如同泡溫泉。
“啪!啪!啪!……”
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青年男子撫掌走來,大聲說道:“好個麒麟一族,果然不同凡響啊!”
林奇循聲望去時,那青年已然走到離他兩丈開外的地方,仍大步流星往前走,一雙眼正目不轉睛的望著他,滿臉都是笑意。
“你是誰?”
林奇略感驚詫,停下身來,出聲問道。
雖說此時正下著大雨,絕少有人經過帝像廣場,但零零散散的人還是有的。他在這里練劍,自然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可從沒有人上前搭話,這個青年是第一個。
這話問出時,青年正好走到他面前,隨身帶來一股罡風,吹得他禁不住后退了小半步。
林奇抬頭看向此人,并無懼意,只見他身材魁梧,極為雄壯,國字臉,大耳朵,口方鼻直,雙眉直飛入鬢,兩眼炯炯有神,著實一相貌堂堂的大漢,一看就知不是等閑人物。
只是他胡子拉碴,衣服也破破爛爛的,一雙破舊皮靴居然露出了腳趾,把他的一切特質都掩蓋了,像是一個遠行而來的落魄流浪者。
青年站在林奇面前,簡直像一尊巨人,他咧嘴一笑,朗聲道:“某家不才,姓雄名英,叫雄英,倒過來念就是英雄。你就是麒麟一族的末裔,林奇,對吧?”
林奇點點頭,不由自主地伸手掩住胸口的黑斑。自從黑鐵時代來臨,胸口的黑斑早已成為麒麟一族的標志。
“都說百聞不如一見,這話說得不錯啊!”
雄英感嘆一聲,道:“傳聞中說,世上最后一個麒麟是不折不扣的廢物,我倒是從你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誰的影子?”
林奇心中暗喜,下意識就以為這人說的是父親林夢龍。
雄英沒有說話,轉頭看向高聳的天武帝像,邁步往跟前走去。
林奇愕然不已,對這個別具一格的大漢大感興趣,跟了上去。
他見雄英在帝像前駐足未久,居然順著熔煉變形的巨足往上爬去,頓時大怒,連忙阻道:“呔!你這家伙,想做什么?快下來!”
“不用緊張,不用緊張……”
雄英輕輕松松就躍上帝像的腳面,大聲笑道:“放心,某家絕沒有要褻瀆天武大帝的意思,只是遵從我族的傳統,來摸摸大帝的腳尖罷了。”
“你說什么?你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林奇完全摸不著頭腦,怒意不減反增,若非自己沒本事躍上去,簡直想跟這家伙拼命了。
雄英趴下身來,還真就用手摸向了帝像的腳尖,一邊摸,一邊道:“呶!你看到了嗎?這兒有一柄戰錘,是我錘頭靴一族的老祖宗用過的戰器!”
“錘頭靴一族?”
林奇聽說過這一族,大有名氣的軍人世家,世世代代都為飛熊軍中的棟梁人物。
他看向帝像腳尖,只見那上面的確有一個清晰可辨的戰錘痕跡,被摸得明晃晃的,可見這錘頭靴一族八百多年來出過不少人物。
雄英長吐一口氣,坐倒在巨大的腳上,開口講道:“當年修筑這座鐵像時,我們這一族的老祖宗,心甘情愿把陪他度過整個戰爭生涯的戰錘獻上去。鐵像鑄成后,他特地從北原趕過來觀看,竟意外的發現,自己的戰錘就嵌在天武大帝的腳尖上,那叫一個高興啊!老頭子興高采烈,扯著嗓子讓所有人看,引起了巨大的騷亂,差點就樂癲了。那時候,天下剛剛興起家族的說法,老祖宗雖說只是一個小小的步軍營長,可在軍中卻有著錘將的稱號,是一等一的猛士,就連天武帝本人都夸贊過他呢!他心血來潮,當即就決定把自家族徽設計為一個嵌著戰錘的靴子,所謂的錘頭靴一族就是這么來的……”
“他老人家應該想不到吧!自己隨意申請建立的宗族,竟會有如今的興盛局面;一拍腦袋想到的族徽,現在在整個北疆都是響當當的!直到現在,北疆的人還總是說,錘頭靴的雄氏一族之所以能興起,就是因為老祖宗這個族徽設計得好,沾了天武大帝的榮光了……”
雄英說完,仍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又伸手摸了摸那戰錘的痕跡,手捂著頭上的斗笠,從帝像腳上一躍而下。
令林奇萬分震驚的是,如此壯碩偉岸的他,從數丈多高的地方跳到水里,居然沒有踩起哪怕一片水花,只有一圈圈的波紋蕩開,簡直像飄落地面的樣子,功力之高,為他平生僅見,父親林夢龍很可能都遠遠比不上此人。
雄英抬頭仰望帝像,喃喃道:“某家從稷下學宮畢業后,并沒有立即從軍,用三年時間周游夏國各個州郡,最后才來到夏都城。在拜謁帝像,履行宗族傳統時,居然還見到了麒麟一族的末裔,實在是幸事啊!”
他轉過身,微微一彎腰,向林奇伸出自己的大手,咧嘴笑道:“林奇,能在此見到你,雄某很榮幸。”
林奇許久不練劍,又淋著雨,冷得發抖,伸出冰冷的手,跟這大漢握了一下。
雄英轉身就要離開時,林奇忽然忍不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想改變你們那一族的族徽吧?”
“嗯?”
雄英回身,略顯詫異的道:“你為什么會這么說?”
林奇道:“麒麟一族早就沒落了,而你們雄氏一族卻威震北疆,你是不是覺得錘頭靴的名號已經配不上你們了,留著不但不是榮光,反而是恥辱……”
雄英默然無語,淡淡一笑后,抽出背后的虎頭大刀,高舉到頭頂,手腕一翻轉,猛地向后一斬。
“吼!”
隨著一聲虎嘯響起,一股磅礴的刀氣排上倒海也似劈過雨幕。
一刀之后,放眼望去,地面上竟不再落雨。
這一刀,赫然把雨給生生斬斷了,刀氣之強,讓人驚掉下巴。
“這是天武帝所創的神虎刀術,我才練到不過十虎之力,而據龍虎軍中一些老軍戶代代相傳的記載,天武帝年輕時就已達到了百虎縱橫的境界,單手就有萬虎之力,力量若神!”
雄英沉聲道:“我族的老祖宗,和天武紀所有夏國將士一樣,畢生都為曾與天武帝并肩作戰過而驕傲。天樹一族亡我之心不死,要不了多久,只怕戰爭就會降臨,到時候你若還活著,能與你并肩戰斗,將是雄某的榮幸!”
雄英說完,不再遷延,大步離開了。
待他身影消失,被一刀斬斷的雨幕才重又連接起來,地面上現出密集的水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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