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日天色微明，乘風(fēng)破浪的鯉舟駛?cè)氪蠼囊粭l碧波粼粼、丘陵叢起的支流。我懷里的風(fēng)水羅盤似乎先感應(yīng)到了龍虎山的沛然靈氣，神念里不住地呱噪：
“盡美矣！盡善矣！嘆為觀止矣！”
羅盤指向了正南的三重靈脈。每一重山的走勢都是由西北至東南，綿延數(shù)百里，都是一等一的靈脈。不過，如果只是這樣規(guī)模的山門，器靈也不至于如此驚嘆吧。
我懷疑風(fēng)水羅盤的見識狹小，沒有見過大場面。我以前獲得的墜星洞天，也和這三重山的任意一脈仿佛。
鯉舟轉(zhuǎn)過三屏積雪封尖的高峰，就像轉(zhuǎn)過三道天地造化的屏風(fēng)。我忽然眼前一闊，丹霞和煙云如迂帶飛環(huán)，縈繞出沒在青綠色的層巒疊嶂之間。清幽的鶴唳鹿鳴和瀑布飛流的喧嘩不知從何處傳來——在煙霞中有一條綿延不知多少千里的如龍靈脈若隱若現(xiàn)，藏頭擺尾。
一時之間，我怔住了。
——三重山的靈氣合起來也及不上這條巨脈的十分之一，是丘陵和高山的差距。
“宇宙內(nèi)的每個生靈都是天地靈氣所鐘，卓異者就是仙苗和靈獸；宇宙間的山川海河也是天地靈氣所鐘，尤其卓異的靈脈者就是洞天福地。遠(yuǎn)古年代各方靈脈被神獸妖物盤踞，凡人奉妖獸為山神水神，修真者則和它們比鄰而居；道門大盛后，修真者降伏妖獸為守山神，在洞天建立山門。四大宗門的基業(yè)都是擇了宇宙三界內(nèi)的大洞天，天時地利人合俱全。”
七尾蘇一面和匡一真指點(diǎn)目前江山，一面贊嘆不已。
“蘇先生就喜歡兜圈子。我知dào
昆侖的根基是天地開辟以來的天柱神山，星宗得了瀛海上的三島十洲，劍宗是植根蜀山的通天建木。龍虎宗是四宗之末，他們的山門有什么來路？”
麒麟兒向白衣秀士請教。
我豎起耳朵傾聽——我這個宗門弟子也真還不知dào
。
七尾蘇和匡一真相視一眼，他笑著對我們說，
“我在各位仙長和博學(xué)大儒前賣弄了——龍虎宗的山門雖然沒有前三者的名聲顯赫，在道門史上也非同小可——龍虎山古稱匡廬，文明時代起就是高道隱逸，大儒讀書的世外巖泉，名聲和五岳神山不分伯仲；那些雄才宏圖的帝王巡狩南方，不是到楚地的南岳，就是到吳地的龍虎山歇夏，所以龍虎山古時又有夏都之稱。龍虎宗領(lǐng)袖道門的時候，還在山中古帝王的行宮內(nèi)開宗門法會。”
匡一真點(diǎn)首，
“后來周楚南振興道門，用大神通抹去主峰絕壁上的匡廬兩字，刻下龍虎符印，才有今日的稱謂——唉，以前天下之權(quán)出于帝都；自周楚南后，天下之權(quán)就全出宗門，龍虎山也從夏都變成仙都了。”
忽然七尾蘇忍不住笑出來，
“龍虎山腳下還有一個小鎮(zhèn)，叫祥瑞鎮(zhèn)——帝王的行宮在前山山頂，隨駕的將相們就在山腰置辦宅邸，山腳的當(dāng)?shù)厝艘蚕虼笕宋飩冞M(jìn)獻(xiàn)祥瑞討賞。史書記載：最厲害的年份，每過十天半載都有祥瑞進(jìn)獻(xiàn)給帝王——珠玉、瑤草、靈狐、白麟……不一而足。歌功頌德的文人不知dào
這是百姓冒死入后山洞天取來的靈物，還以為是那些帝王的功德招來的吶。”
柳子越用肘輕撞我，
“原師弟，山腳祥瑞鎮(zhèn)是宗門禁足令許可我們到的最遠(yuǎn)地方。你們一旦入山，用尋常的手段就出不去了；翩翩就在鎮(zhèn)上等你們；師弟的紫電飛龍也在鎮(zhèn)上的一眼雷池溫養(yǎng)，是姬師叔向龍虎掌門開口借來的。”
“哦。”
我說
——姬琉璃不在南疆的波月莊，怎么又跑到龍虎山上來了？
琳公主也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口。我看她的樣子對眼前的風(fēng)物毫不吃驚的，顯然已經(jīng)來過多次，對龍虎山輕車熟路。
她的心思貌似也不在匡一真和七尾蘇等游山客的議論上，肯定還在憂心自己的家臣與劍宗的貿(mào)然開戰(zhàn)。
鯉舟在水上徘徊，煙霞鎖住了洞天。煙霞的封鎖似松實(shí)緊，我們渾然找不到上山的路徑。稍近山緣，煙霞深處就傳來風(fēng)聲鶴唳，似乎億萬草木皆兵。也不知dào
是幻術(shù)，還是實(shí)有無數(shù)道兵守山。
“龍虎宗的洞天經(jīng)營了近千年，有十二重陣法護(hù)持，元嬰者至多也不過沖到七重陣法。這煙霞才是第一重陣法。”
我聽完柳子越指點(diǎn)，用風(fēng)水羅盤重新窺探了一番。七轉(zhuǎn)器靈良久無言，然后吐語，
“回稟小仙長，無懈可擊，上山捷徑絕無。”
柳子越已經(jīng)給自己戴上了一張人皮面具，像仆役一樣站在七尾蘇的身后，
“我下山的時候冒用了龍虎雜役弟子的身份。你們兩位出示宗門弟子的令牌，層層報上山去。我隨蘇會長跟著你們回山就是——蘇會長是海內(nèi)外知名人物，我給你引見下諸位昆侖龍虎的師叔師伯如何；匡先生也要柳某引見嗎？”
七尾蘇客氣了幾句。匡一真則淡淡推辭，他說只隨白衣秀士上到山腳小鎮(zhèn)為止。
我正要掏出自己昆侖外門弟子令牌。琳公主一擺手，她擲出自己的金烏劍。金光化成十團(tuán)小小的太陽在煙霞里吞吐出沒。
少女向煙霞中呼喊：“守山大神何在？出來見本公主！”
她的聲音方落。我們鯉舟下碧波翻涌，山上煙霞忽地分開。一位朱紫衣女子以七色虹為橋，款款走出洞天。女子芳華如桃李，眼神如霜雪，衣裳如云霞，是罕見的大美人——唯有頭上兩只角和三倍于人的身軀，顯出她是異類。
碧波下翻涌出的百余妖獸都是人首蛇身樣貌，全是筑基修為，它們披掛的黑甲黑矛也一律是寶兵寶甲。我低頭看鯉舟下，也有同樣的妖獸來回游動——這些道兵眨眼間把我們圍一個水泄不通，它們的進(jìn)退方位中隱有玄奧陣法，上百筑基真氣聯(lián)成渾然一體，絕非任何金丹能獨(dú)力抵御。
我不覺想到了見識過的劍宗那二百五十個如臂使指的孔雀道兵。
我估摸了下雙方實(shí)力，自己即使手持吞吐都天神煞的銀蛇劍，至多能在這些道兵圍攻下殺出血路。何況還有那個冷視我們的雙角女子觀戰(zhàn)，她的修為深不可測。
“這是龍虎宗的水蛇道兵，降伏自大江的各路水怪。數(shù)目總共五百，是天下聞名的道兵，不過被劍宗的孔雀道兵克制。”
柳子越神念告sù
我，
“那女子是龍虎山下彭澤大湖的歸化龍妖，元嬰下層。和東海敖家還有點(diǎn)血親。當(dāng)初敖家離龍虎宗去東海，這龍婆一族就接掌了龍虎山神的職事，水蛇道兵全由她統(tǒng)領(lǐng)。”
琳公主徑直飛上七色虹橋。那身為元嬰神龍的冷漠朱紫衣女子竟深深向她施禮，神色泰然自若，仿佛是極為自然的事情。
“彭澤朱紫衣，帶我去見兩宗的長老會。我要借徐掌門的萬界壇城招妖。”
紅衣少女單刀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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