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從來不讓我碰那個玩具的。”如果巴圖在遲疑一會離開的話，他就會看到從洛薩身后的空氣中逐漸清晰的人影以及那個人影所具備的和小女孩一樣的外形。與在地下時相比，此時的海倫不論是質(zhì)感還是身影的清晰度都有了相當(dāng)程度的下降。而考慮到這是在陽光下，她還可以像沒事人一樣隨意的出現(xiàn)在洛薩的身邊，伯爵在感受著女兒的不快之余也不得不感嘆她所具備的潛力。
“那不是玩具，親愛的。它的重量要比你想象的重的多。”倚靠著略微隆起的石頭，伯爵輕聲對女兒說著。海倫本來還噘著嘴，她一直想要摸摸那把金光閃閃的斧頭，可看到父親虛弱的樣子，她鼓起的臉頰也就平復(fù)回了原樣。虛幻的人影撲到洛薩的懷里，雖然他們沒法真正碰觸到彼此，但是這樣的舉動卻切實(shí)的讓兩者都感受到對方的存在以及聯(lián)系著彼此的親情紐帶。
“明明就是玩具，反正阿爸也從來不用，給那個人還不如給我…”雖然不再生氣了，但小孩子還是免不了小聲嘀咕幾句。好在，海倫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周圍的騎手們以及遠(yuǎn)處的景象所吸引，她想要飄到那些人群里去，可在抬頭看了眼洛薩憔悴的面容后放棄了這個打算，她不能讓他再擔(dān)心了。不過，這不意味著海倫壓制住了好奇心，“阿爸阿爸，這些人是誰啊？穿的衣服我都沒見過！還有，那棵樹好高啊，可是上面趴著只蟲子，所以是有一棵和蟲子一樣大的樹？還是有一只樹一樣大的蟲子？”
“哈哈，可能都是吧。誰也沒規(guī)定過蟲子不能長到樹那么大，誰也沒規(guī)定過樹不能像蟲子那樣小。就像我們在失心灣時候吃的魚就比在蒼獅吃的大了好多不是嗎？至于這些人是誰，他們大概是和阿爸差不多的人。”洛薩的話并不是胡說，他確實(shí)在這些亡魂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些逝者即使已經(jīng)化為了魂靈也沒有停止征戰(zhàn)，他們熱衷于此，渴望于此，也被束縛于此。這和曾經(jīng)帶領(lǐng)手下軍隊滿蒼獅找仗打的洛薩相似極了，在那個時候，他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證明自己的價值，才能給自己找到一點(diǎn)安慰。
“不，他們和阿爸才不一樣！”海倫打斷了父親的回想，驕傲的挺起胸膛，“他們都只有一匹馬，手里拿著一個玩具！阿爸不僅有馬和玩具，阿爸還有海倫！”
女兒的話讓洛薩忍不住大笑起來，隨之而來的就是劇烈的咳嗽，等他終于平復(fù)了呼吸，才在海倫驚慌的眼神中點(diǎn)點(diǎn)頭。“說得對，阿爸和他們不一樣。阿爸還有你。”是啊，從剛愎自用的黑山領(lǐng)主，到鼠人瘟疫中為了王國行走于黑暗中的騎士，再到失心灣里的那個落魄外鄉(xiāng)人。洛薩早就不是當(dāng)年那個人了，甚至有的時候他都會懷疑，之前那個自己真的存在過嗎？還是說，現(xiàn)在的自己才是一個荒唐夢境中得人物呢？物是人非，這是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能懂得的四個字。現(xiàn)在，他不會再變回過去那個人了。
遠(yuǎn)處，傳來似是歌謠又似吶喊的聲音，那聲音蓋過了風(fēng)聲，蓋過了喊殺聲，蓋過了巨大蠕蟲的身體摩擦樹干時發(fā)出的聲音。又或者，它什么都沒有蓋過，只是風(fēng)聲，喊殺聲和其它所有的聲音都成為了那古老歌謠的一部分，像構(gòu)成了大海的波浪。
“阿爸，那是什么聲音？”女孩詢問著她的父親，她從沒聽過那歌謠，但她并不討厭，因?yàn)樗杏X能從這聲音中聽到自己熟悉的旋律。那是水手粗獷的船歌，是騎士漫步的田園間的小調(diào)，是鼠人在洞穴里的輕哼，是夢里母親的呢喃。
洛薩的表情變的更加溫和，他的目光看向巴圖離開的方向，因?yàn)樗肋@歌聲是誰唱出來的，“好好聽吧，我親愛的海倫，你要記住這首歌，也要記住眼前發(fā)生的事情。總有一天，當(dāng)我沒法保護(hù)你的時候，你要自己去面對陽光下和陽光外的一切，到了那時你不要怕，只要記得今天發(fā)生的事情，你就會知道該怎么做。我們是人，立于天地，行于光影，不是魚卻能游，不是鼠卻能掘。但這不意味著我們是這個世界里特殊的，高級的存在。恰恰相反，正因?yàn)槲覀兪侨耍覀儾拍苊靼祝覀兒推渌粯印！?br />
在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目光里，那些面目猙獰的騎手們逐漸停止了戰(zhàn)吼，他們知道這聲音，因?yàn)樗撬胁菰硕紩诤⑻釙r代就學(xué)會的歌謠。這歌謠亦是禱告，向天地間一切禱告，向包容一切的眾靈們禱告。于是他們加入了這歌謠，獨(dú)唱，變成了合唱，“偉哉大地！偉哉河流！偉哉青草！偉哉牡牛！偉哉羔羊！偉哉…”
那歌聲越來越洪亮，歌聲帶來的力量也越來越強(qiáng)烈，巴圖只覺得自己的身上像是匯入了無數(shù)河流，每一條河流都連同向其他的存在。而在這些河流中，最清晰的那條從空中流下，流入他的腦海，讓他的頭腦清明。
“偉哉雄鷹！”
“啁！”那仁的長鳴像是一個信號，那些騎手的亡魂們開始慢慢靠近巴圖，他們向這個年輕的牧民點(diǎn)頭致意，接著化為一陣青煙飄入他手中的戰(zhàn)斧里。愚者的正義在巴圖的手中成為了另一種力量的媒介，而頗為意外的是，這把獵巫刀并沒有排斥那力量，因?yàn)樗皇悄Хǎ皇俏仔g(shù)，亦非神力，它存于天地間每一個生物與非生物之中，它是眾靈存在的基礎(chǔ)。金色的戰(zhàn)斧隨著這股力量的涌入漸漸暗淡，暗淡的像是一把凡鐵打造的武器，它上面的細(xì)節(jié)和特征隨著幽魂們的涌入越來越少，重量也越來越輕。
“偉哉眾靈！”
在這歌聲中被改造的不僅僅只有武器，手持武器的人亦然。那些幽魂所經(jīng)歷的人生在巴圖的面前一一展現(xiàn)，甚至漸漸的，他能看到的不再限制于人，他看見了一棵草怎么發(fā)芽，看見了一滴水如何流動，他看到了雄鷹是如何展翅，于是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的身體，于是那些更大的河流得以匯入其中，那些名為眾靈的河流，借由這個普通至極的少年做到了灰袍沒法做到的事，掌握了起司無法掌握的力量。而這不是因?yàn)樗厥猓∏∠喾矗且驗(yàn)樗椒病?br />
此時此刻，手持戰(zhàn)斧的那個存在，既是草原上所有意志的統(tǒng)合，他每走一步，就有更多的河流涌入他的身體，只不過，從這里到天木的腳下，還需要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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