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在康塞德只停留五分鐘。
幾顆星辰裝點著漆黑的夜空,月臺上的石板路在孤零零燈光的照耀下,顯得狹長而幽暗。艾瑞克正背著他破爛的旅行包,肩扛手提兩只笨重老舊、顏‘色’暗淡的木質行李箱,朝指定的車廂吃力地挪動著。
活像一只搬家的蝸牛。
“快點,你這不中用的懶鬼,列車馬上就要開了!”不遠處,某人的一雙腳正站在連接月臺與列車的踏板上,其中一只還在上下不停地踏動,有節奏地發出沉悶的敲擊聲,好似在為蹩腳的‘吟’游詩歌打著鼓點。
微怒的公‘雞’——艾瑞克暗自給這位先生取了別稱。
也不怪他這么想,說實在的,無論在任何人看來,某人的派頭都確如公‘雞’那般頤指氣使,就連其嘴‘唇’上方微微冒頭的鼻‘毛’也在羞澀地抖動著。
正常人看到這幅嘴臉,首先想的,肯定是朝上面狠狠地揍上一拳。
艾瑞克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他不能。
這么做不僅會讓他丟掉來之不易的升遷機會,甚至會讓他丟掉警署的飯碗。因為,滿臉胡茬的埃迪特先生是康塞德總署的探長,艾瑞克的頂頭上司。
凌晨時分的康塞德雖算不上寒冷,但也足以讓人感受到秋的微涼。冷風穿過艾瑞克的亞麻大衣,令他打了個冷顫。
這該死的行李和疲憊的身軀使得他的心情不是太好......不,應該說是非常糟糕才對。
所幸,月臺上穿著制服的小個子列車員總算注意到了艾瑞克的窘境,一路小跑來到他身邊,麻利地接過他肩上、手上的大木箱。然而縱使是熟練的老手,其手臂在‘交’接途中也難免猛地下墜了一下。
邊走著,小個子很自然地發問了:“先生,首先請原諒我冒昧的問題,可您提著這么重的行李是要去哪里呀。”
“圣都。”艾瑞克做著簡短的回答,同時有意識地加快了腳步。他很清楚他最好趕在公‘雞’真正發火之前到達車廂內。
“哦!圣都歐德,歷史悠久。那可是個不錯的去處。”小個子很有眼‘色’地看到了艾瑞克的焦急,不再追問。
很快,他們便踏上了連接處的金屬板。
上司那‘肥’厚的大手自上而下,狠狠地拍在了下屬的腦袋上。險些讓艾瑞克一個踉蹌:“沒有下次了。”
就像所有犯錯的下屬那樣,艾瑞克沒有伸出手去觸碰頭上的痛處,也沒有立即抬起剛剛經受苦難的腦袋,“明白,長官。”事實上,如果不是公‘雞’的兩個木箱,他應該是先到的那一個。
懶惰的公‘雞’。
小個子并沒有因為眼前發生的一切而顯得哪怕一丁點兒的手足無措,或許是這雙平凡的眸子曾見過太多不公。他拿出一份乘客名單,那上面有全部的預約信息:“尊貴的乘客先生,請告訴我您的名字,好讓我為您帶路。”
探長微微‘挺’著‘胸’脯,報出自己的身份:“埃迪特,埃迪特·托馬斯,隸屬于康塞德警署。盡管在艾瑞克眼中,這時但凡提供除名字外的任何信息只代表著粗俗的炫耀。”
可他的上司顯然不這么認為。
“警探,那可是個受人尊敬的職業。”
小個子還算捧場,一句贊美信手拈來,且絲毫不顯得做作。但緊接著,他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似的,用手一拍他橢圓的頭顱,“等等,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名字......難道您就是近來抓獲歐德大慘案兇手的大偵探!”
埃迪特點點頭,并不做聲。但他的嘴角明顯掛著幾乎要溢出的笑意。
見到名人的小個子看起來十分興奮:“我竟然見到了本世紀最偉大的偵探之一!不敢相信!您可真了不起,請允許我對您表達最高的敬佩之意。您可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那位臭名昭著的逃犯而寢食難安,我那年邁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我知道這不便透‘露’,但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向您詳細請教,到底您是怎么抓到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家伙的。”
小個子用顫抖的聲音帶動手指,將乘客名單翻到了三號車廂這一頁。目光自下而上掃去,他終于在頂部發現了埃迪特這一名字。
“埃迪特先生與他的助手,您們訂的是一號和二號包廂,請跟我來。”小個子也不等埃迪特回話,顯然是沒期望大偵探能向他說明警署自當保密的破案經過。而他此時的態度明顯變得更加恭敬。
能預訂一號包廂的客人,大抵都是大人物。這般看來,這位公家的大偵探的確擁有與其名頭相稱的權力。
尤其是在他還愛出風頭的情況下。
小個子在車廂的盡頭停下了腳步,從腰間‘摸’出樣式別致的鑰匙,打開了一號包廂的‘門’,彎腰伸出手臂,作出了請進的姿勢,將二人迎入包廂內。同時,盡職盡責的他還不忘把客人的木箱從走廊的地上移動到屋內。
站定,看著眼前的包廂陳設,艾瑞克猛吸了一口氣。就連一起進來的大偵探的眼神也有幾分呆滯。
一張鋪滿地面的淺棕‘色’‘毛’絨地毯,上面的曼陀羅印‘花’一絲一縷都格外清晰。四周的墻壁上涂滿了形似各類猛獸的扎眼‘花’紋,讓房間顯得格調甚高。其他的家具也頗具時代特‘色’,其中要數正對面緊閉的暗金‘色’窗簾最是顯眼。
旁邊的墻上,裝飾著兩幅油彩畫,其中畫著湛藍天空與飄逸白云的那一幅,艾瑞克認得它,那出自先哲亞里·麥德林之手。
不過艾瑞克可對他作品的價值清楚得很,饒是如此鋪張的魔法列車想來也承受不起。于是他明白了:在那里掛著的,充其量不過是品相極好的贗品罷了。
“不錯的畫。”一句評論恰如其分。
見有人盯著墻上的畫作,小個子怎能放過這個表現的機會:“先生果然好眼力,那幅畫正是偉大的亞里·麥德林的作品《夢之所在》。它是我們的列車長‘花’了大價錢從東邊的派洛斯買來特意裝飾這趟魔法列車的。”
艾瑞克實在是不忍說出自己對于這幅作品真偽‘性’的看法:“《夢之所在》,不知失落于何處的麥德林《夢》系列畫作之一。確實,只有這般偉大之人的畫作才配得上本世紀最偉大的發明。”
“看來您也對藝術品有所研究,真不愧是大偵探的助手。您一定也和這位大偵探一樣是個知識淵博的雜學家。”小個子夸獎著眼前的人,還捎帶上了房間內的另一個人,一個遠比眼前之人要重要得多的人。
艾瑞克從來都不喜歡阿諛奉承之人。
只見他淡淡一笑,決定了所要說的話:“我的學識簡直不及埃迪特先生的一絲一毫,你不應該把我們進行比較......”
“好了好了,現在都給我出去。我可不喜歡休息時有人在旁叫嚷。”公‘雞’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嬌‘臀’往絲絨‘床’墊上重重一坐,很隨意地發號施令。
即使受到了夸贊,埃迪特也不喜歡自己‘插’不上嘴的話題,換句話說,他更情愿自己才是話題的焦點所在。
艾瑞克知道,自己的賣‘弄’,又惹公‘雞’不開心了。
無奈,兩人只好退出房間,從外面關上了房‘門’。隨即,他們來到了二號包廂的‘門’口,同樣是用鑰匙開‘門’,同樣地將客人請入房內,列車員的舉動一切都如同章程那樣規范,讓人挑不出一絲差錯。
眼前包廂內的布置雖然基本上與剛才的一號相同,可從地毯和窗簾的用料來看就要遜‘色’不少了。
艾瑞克對此并不在意,卸下旅行包放在右手邊的寫字桌上后,他脫下亞麻大衣掛在了旁邊的檀木衣架上,擺了擺手,示意小個子可以出去了。
一向尊顧客為上帝的列車員收到了指令,竟難得地沒有聽命就此離去,而是面‘露’難‘色’地走到艾瑞克旁邊,顫顫巍巍地伸出了右手,尷尬的笑了笑。他伸出的那只手明顯帶有某種暗示。
艾瑞克突然明白了什么,也是會心地笑了。他讓小個子稍等,隨即伸手從剛才脫下的大衣口袋里‘摸’出幾枚銅奧倫,遞給剛才送出周到服務的列車員。
小個子連忙恭恭敬敬地用雙手將屬于自己的小費接了過來。而小個子臉上那稍縱即逝的怪異表情并沒有逃過艾瑞克的眼睛。他把那個表情解讀為:你這個窮鬼!早知道剛才就應當向那位大偵探先生要小費的。
不管怎樣,列車員總算離開了。
一個人的艾瑞克扭了扭脖子,略顯疲態。他緩緩地走到了他的‘床’前,忽然猛地一拳擊向‘床’面,質地柔軟的‘床’墊隨著他拳頭的到來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同蠢貨相處簡直令人作嘔。”
標志‘性’的自言自語。也不知他說的是的公‘雞’,還是諂媚的小個子。或許,兩者都是。
艾瑞克·賽文特。面容白皙。一頭微微帶卷的金發,泛藍的瞳孔在說明著他奧丁西部的血統。年輕而富有朝氣的二十歲,現在的職業是偵探,隸屬于康塞德警署。現在充當探長埃迪特的助手。
這次他和上司前往圣都歐德,目的是接受嘉獎。至于為什么會受到嘉獎,這還要從一件兇案說起。
準確的說,這涵蓋了不止一件案子。是的,就是剛才所提到的歐德大慘案。
大約在一年前,圣都歐德內部就頻頻發生失蹤案。在夜晚的陋巷中,在冷清的道路旁,在僻靜的屋檐下,在破敗的廢屋內。總之,在一切不為人注目的地點。
而受害者幾乎清一‘色’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所以一般人并沒有察覺到發生在他們身邊的細微變化,畢竟這對他們的生活沒有任何影響。
而讓警探們在意的是,流‘浪’漢們失蹤的地點都或多或少地留下了他們努力掙扎的痕跡,表明著他們不是自行離去的事實。
這一切都是人為的。
人們都說流‘浪’的人兒像一棵棵無依無憑的‘亂’草,這話一點不假。而我們的兇犯,則宛如一位辛勤的園丁,為古老而美麗的圣都做著裁剪的工作。
園丁,正是圣都總署給他起的外號。并且,這還是一名技藝嫻熟的園丁。警探們想要找到他,但即使是警署內最有經驗的追跡者也無法尋覓到他的蹤影。
一樁無從下手的案子。
無用功做的已經足夠多了。警探們也不想給自己添麻煩,況且他們也無可奈何。這位園丁就一直這樣在圣都‘花’園內逍遙法外,直到——威廉伯爵與伊文侯爵兩家人全部殞命的那個夜晚。
不同于流‘浪’漢們,他們的軀體變作鮮血與斷肢,那慘狀猶若地獄。
全奧丁震驚了。兩座府邸周邊立即被劃為了禁區,而那夜也宛若手藝人職業生涯的休止符,之后其便銷聲匿跡,杳無音訊。
暴怒的伊麗莎白‘女’王下令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將兇手抓捕歸案。
一時間圣城的所有警探傾巢出動,甚至連軍隊都參與了搜查。全城上下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得安寧,當然,他們一無所獲。
“兇犯恐怕已經不在圣都繼續搞他的園藝工作了。”圣都署長洛克這樣推測道。
但,兇犯究竟逃向了哪里,人們對此毫無頭緒。
值得慶幸的是幾個月后,喜訊來了。在康塞德警署埃迪特探長的英明帶領下,兇犯已順利被抓獲。埃迪特大偵探的名號也在一夜之間經由各大報紙傳遍全國。一時間,各種關于這位偵探推理如神的傳說在奧丁這片廣闊的土地上不脛而走。
對此,皇室則表示,讓這位大偵探來圣都接受嘉獎。
艾瑞克覺得機會來了。果然,由于要詳細報告抓捕經過,上司不得不帶上他的助手一同前往。
事實上,那些警探本應具備的能力在埃迪特大偵探身上并沒有得到任何體現。艾瑞克表示不可思議,他懷疑上司的腦子是否真如公‘雞’的那樣小巧玲瓏,同時也十分不解這樣一只公‘雞’是怎么當上探長的。
他絕不甘心一直屈居于埃迪特手下,而且他也的確擁有擺脫上司的籌碼。
到了圣都,艾瑞克有把握向歐德總署的那幫家伙證明:到底誰才是康塞德的頭號偵探。
他是那樣渴望出人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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