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枝的手停留在花枝下,半天沒有動彈,那雙炯炯的眼睛望向遠去的人影,目不轉睛,直到看不到人,眼底劃落黯然。
楚朝云靠在樹上,歪著頭看著他,輕輕一笑:“何故于此!”
唐律轉首,對上她靈動的眼眸,亦是輕輕一笑:“是啊!何故于此?”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不可得而想之!明知痛苦的是自己又何故執著?
他的眼睛一直很好看,堅韌的,勇敢的,透著不服輸的沖勁,每次和他一起,不論身處險地還是靜走江湖,她都會覺得心安。
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這樣一雙堅強的眼睛染了無奈,看著一個人時,會歡喜,會憂傷,會不知何時就在尋找那個人的身影······
如同她一樣,被自己的心困住,困在原地無法自拔!
可是,于他而言,她是不可得的;于她而言,他亦是不可觸碰的。
一個人的感情,痛苦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折磨的不是別人,同樣是自己。
明知如此,何故于此?心不由己,罷了!
楚朝云笑了笑,那雙染了無奈的眼睛灼痛她的眼睛,移開目光,打著哈哈道:“姑姑應該很快回來,你一個人留下幫忙吧。我先去偷一會懶,公主那邊我等會再過去。”
這里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呢?
他不懂修剪,在他眼里都是一樣,看不出區別。
而她偏偏喜歡搗騰這些,他不懂這些,但是,為了偶爾看她一眼,他可以不懂裝懂。
沒再理會離開的朝云,唐律對著一個凸出天際的樹枝遙想,是不是飛上去也把它剪了?
楚朝云來到就近的亭子里,默默看了他一眼,走過去坐在他旁邊。
支肘撐著額角,看著外面的繁花,說道:“你怎么和父君在一起?”
虞子凌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說:“路上遇到的。”
看不到她的神情,抵在額角的手遮去她的眉眼,掩去流露出的情緒。
可是,從她有氣無力的聲音中,可以聽出她的情緒很低落。
“父君和你說什么了?”
“沒什么,就是讓我離開天云。”
楚朝云轉頭看了看他,搖頭嘆道:“父君親自出面,人人都想你走,可見你實在不好!”
虞子凌不甚在意:“我從未說過自己是好人。”
“你呢,不是說去辦事?怎么這會過來了?”
“去見蕭齊數了。”
憐影因蕭齊數被困宮里,那她應該把事情經過告訴虞子凌。
楚朝云扣著桌面,沒想瞞他,說道:“蕭齊數得知公主在天云,希望見公主一面,所以,我過來問問公主要不要去見他。”
剛到疏香園,宮人說父君也來了,她就過來看看,沒想到竟看到父君和虞子凌坐在一塊聊天的畫面!
蕭齊數應該是局外人,他見公主作甚?
雖然現在沒想過問公主的事,不過,提個醒無關緊要。
虞子凌道:“蕭齊數見公主?他們都是蕭王朝的人,你準備讓他們見面?”
楚朝云看著面色平靜卻話有所指人,問道:“你覺得不妥?”
虞子凌從北離過來,了解那邊的情況,他既然這么說,中間必定有原因。
“你不覺得他們來的太湊巧了嗎?公主是奉命不得不來天云,那蕭齊數呢?九死一生還能扯上天云,你不覺得奇怪?”
楚朝云忽地一笑:“呵!虞翊,有時候我真不明白你?”
“你現在這樣讓我覺得你是真心幫忙,可是,這是不可能的!別說我疑心重,像你這般深沉,實在讓人放心不下。虞翊,你說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虞子凌看著秋水瀲滟的眼眸,笑問:“你真的想知道?”
觸及他帶著幾分認真的黑眸,楚朝云微微一愣:怎么回事,這次見面,她怎么覺得他對她態度與以前完全判若兩人?
楚朝云避開他的眼睛,看著別處,道:“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你還是別說了,說出來的未必是真話。”
躲他?
虞子凌朝著她看去的方向看去,樹下和那位弄雪姑姑說話的唐律,他就是她心底想畫而畫不出的人!
喝了一口冷掉的茶,冰涼的感覺直達心底,虞子凌露出微笑,很淡,很淺,也很冷!
……
……
晞和公主得知蕭齊數還活著,并且他人就在宮里的消息后,整個人呆如木雞。
笑容保持在楚朝云離開,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思緒混亂,久久無法回神。
唯一的念頭就是‘皇叔沒死,就在王宮’,腦海想的有些精疲力盡,仍然控制不住的想著。
直到尚蒽過來喊醒她。
“公主,您之前讓奴婢做的事已經安排好了?還有其他吩咐嗎?”
晞和收回了思緒,問她:“送出去了嗎?”
尚蒽垂頭,壓低聲音道:“是,奴婢說奉公主命令出宮辦事,王宮守衛并未阻攔,事情很順利。”
晞和點了點頭:“這樣就好,他們看到信就該明白接下來怎么做,我們在宮里等待消息就好。”
尚蒽猶豫了一會,還是說出心里的擔憂:“公主,如果事情成了,宮里就是狼虎之窩,您還是想辦法離開王宮才是上策啊。”
“本宮又何嘗不知呢?”晞和公主望著窗口再度失神。
之前,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任何顧忌,可以說走就走。
現在,她沒想到皇叔還活著,甚至在楚王宮,把他棄之不顧,一個人離開嗎?
這樣,未免無情了!
她想了很多,最后決定先見見蕭齊數,一切等見過他之后在做決定。
次日一早,為忍來到疏香園,楚朝云讓她過來領晞和公主去建安房。
晞和公主明白他派為忍過來的用意,少君讓宮女給她帶路,此舉并非怠慢她,恰可說明少君心細如發。
他們要說的事,有楚朝云在場而不方便說,少君想到了這點,所以不和她一起過去。
有時候,楚朝云待人還是不錯的,起碼,為他人著想·····這樣年輕俊才,可惜了!
建安房,王宮內專門為客人設立的別苑,北離使臣在晞和入宮的第二天便離開,因而,這所客院很是清冷。
晞和進入蕭齊數所住的屋子,其他人留在外面。
晞和看到恢復神采的蕭齊數,一時百感交集,最終感慨說道:“皇叔,原來你沒事!”
蕭齊數抬手,讓她坐下,晞和在他旁邊落座,倒杯水給她,蕭齊數說道:“方然,你怎么來了天云?皇上的意思?”
晞和苦笑道:“君命不可違,父命猶不可違。”
寥寥數語,道不盡的無奈。
微笑看著蕭齊數,誠心真意道:“皇叔,你還活著,真好!”
“是好!好!可是,你不知道,你皇叔差點死了,差一點見不到你們了······”
蕭齊數哽咽了,眼睛流出久違的淚,這是劫后余生的慶幸,也是對那場災難的痛恨!
那場從天而降的災難,讓他險些喪命,如今留他一條命,他一定不負老天爺給他的這個機會。
蕭齊數忽然說道:“方然,你不能待在這里,我們現在必須趕回北離,太子有危險,你父皇很可能對他下手,不是廢黜太子,而是趕盡殺絕。”
晞和公主搖頭,輕聲說道:“皇叔,方然出來將近月余了,如果北離有事發生,我們現在趕回去,也已經晚了。”
晞和的表現很平靜,既不著急,也不好奇,甚至不問他這么說的原因。
了然于胸,好像知道他要說的事。
蕭齊數心驚,看著她,問道:“方然,你都知道了?”
苦澀的滋味蔓延到心田,晞和苦笑:“皇叔指什么?皇兄告訴我,父皇殺害皇叔的理由是因為他誤會你就是雇兇弒君的主謀!方然是不信的,皇叔縱然生氣,萬不會做出弒君殺兄的事情。可是,現在晞和卻懷疑,皇叔真是被冤枉的嗎?”
最后一句質問,蕭齊數的臉色變得難看。
晞和看著他,眼中是對真相的執著與渴望:“皇叔,您告訴方然一句真話,這件事和皇兄有關,是嗎?他利用你的死,激起眾忿,以此達到自己的目的,是嗎?雇兇殺害父皇的指使者,不是你,也不是皇兄,而是你們其中的一個,是嗎?”
說到這里,話聲出現了顫抖,縱然她百般不信,可是,經過一夜深思,她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臨行前,朝廷因為父皇再次濫殺無辜而導致人心不穩,朝堂局面出現動蕩。
這件事她是知道的。
她無意中得知父皇誅殺皇叔是秘密行動,事情卻在第二天就傳開了,明顯是有人故意這么做的。
而她知道那個人是誰,皇兄那句‘方然,你放心去吧,皇兄很快就接你回來。’,因為這句話,她舍棄了父皇。
她以為皇兄是為了五皇叔的死才作出極端的選擇,可是,五皇叔沒事,甚至來了天云!
聯想到一直出沒在她身邊的那個人,晞和懷疑這些事必定有所關聯。
如果,事情真如她所想,那她該如何自處?
蕭齊數嘆道:“方然,你既然明白,何必多問呢!”
證實了她的猜測,晞和不能理解:“我只想知道你們為什么這么做?你們是父皇的手足和兒子,為何想方設法置他于死地。”
“因為四哥!”蕭齊數幾乎是從牙齒縫里要出來的一句話,情緒仍然激動,牽帶了胸口的傷,疼得額頭冒冷汗。
“四哥做錯了什么?枉顧王法,貪墨稅款,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可是,他不在意,蕭齊數起伏著胸口,他要把在北離不敢說的話全部說出來,把心里所有不甘和恨意全部發泄出來。
蕭齊數忽然面目猙獰,晞和不覺得害怕,只有悲傷,素來溫和的皇叔也有嘶聲力竭的時候,四皇叔的死,對他的打擊真的很大!
“沒錯四哥是拿了那筆錢,可是,你知道那筆錢去哪里了嗎?”
蕭齊數問她,看到晞和搖頭,心里更是悲嗆,這件事沒人知道,卻讓四哥背了莫須有的罪名。
“在北離,類似客州的災難不勝枚舉。離都附近有一個萬戶村,一個只有幾百人的百姓,自給自足,安居樂業,就這樣一個安寧平和的村子,一夜之間被人屠殺殆盡!你知道為什么嗎?”
晞和頭一回聽到這件事,搖頭說道:“方然從未聽人說過,外面沒有半點風聲,皇叔是不是弄錯了?”
“當然沒有一點風聲,屠殺萬戶村的不是山**匪,而是自詡保家護國的良軍!軍隊干出這種事,官府當然想方設法捂住事實真相,欺瞞百姓的眼睛!”
聞言,晞和震驚,可是,很快被她斷然否決:“皇城附近不可能發生這種慘案,他們為什么這么做?父皇治軍嚴謹,不會放人他們胡作非為的!”
蕭齊數冷笑:“如果那些人都是經過他默許才這么做的呢!北離與諸國邊境時有發生碰撞,那段時間,客州爆發疫情,邊境程將軍也問朝廷索要軍餉。兩邊發難,都是刻不容緩的大事,可是,皇上不放權,卻讓底下的人想辦法籌備糧草與物資。太子去了客州,所帶物資有限,那些還是百官籌集才弄出來的。籌備軍需,無權無錢,讓他們去哪弄?最后,兵成了賊,看中的無非是村里的糧食,皇帝明知道這件事,放任不管就是默許!四哥于心不忍,從所掌國庫中抽取一部分銀兩作為軍餉,事情才算告一段落。而他一心為民的舉動卻招來皇上猜忌,那段時間,為了這兩件事,四哥和太子走得很近,所以他懷疑我們一起聯手欺騙他,謀取他的江山。永除后患,他不惜殺害自己的手足,你知道以皇上多疑的性子,很可能不久之后就輪到太子遭殃。刺客不是我找的,是三哥找來的,但是,我是知情者,太子也是知情者。方然,你懂嗎,我們也是被逼的,為了保命,我們別無選擇!”
這些就是事實真相,就是他們反皇上的原因!
晞和良久無語,她不懂朝政,卻明白是非對錯。
父皇要的是江山,卻從不把江山的根基放在心上。
皇兄有顆仁愛之心,正因為他的仁厚,父皇架空本屬儲君治國為政的權力,有心為民,無力著手,多年太子之位形同虛設。
皇兄選擇了背叛,他有他的理由,可是,作為人子,縱然父皇寒了人心,她依然不希望他出事。
北離怎么走到這步手足相殘,父子相爭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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