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從樓閣上下來，上了馬車，便一直閉目不語。
馬車循著寬敞潔靜的青石大道，徑直到了一座宅院。
宅院門前匾額上書四個大字：嗣雍王府。
年輕郡王一言不發(fā)，繞過一座座假山奇石，直入一座僻靜院落。
院中只有一個小小的池塘，和一間小小屋舍。
他走進(jìn)屋舍，屋中很昏暗，只有幾絲昏黃的燭火。
年輕郡王看著屋中正首，俊秀的臉上毫無表情。
淡漠的雙眼中，映照著昏黃的燭火，和其中的一塊牌位，牌位上只有三個字：太子賢。
郡王點(diǎn)起三柱香，拜了幾拜，便緩緩走出屋舍。
在小池塘邊上負(fù)手而立，臉上神情淡漠，負(fù)在身后的手卻是在微微顫抖。
忽地驟然一攥，長吸了一口氣，又緩緩?fù)鲁觯剖切闹杏魵獾靡孕梗裥潆x去。
在他離去不久，小院之中突聞咔嚓幾聲細(xì)微之極的聲響，一座數(shù)丈高的假山似乎被利器切割肢解，陡然裂作了無數(shù)塊，轟隆隆緩緩滑落，揚(yáng)起一陣陣塵土。
又是片刻之后，那小池塘中突然咕嘟咕嘟冒起水泡，一個人影猛然從水下鉆了出來。
“呼！呼！……！”
這是一個年約二十許的男子。
那人大口大口喘著氣，好半晌才捋順一口氣，抹去臉上水漬，帶著一臉驚懼看向那郡王離去的方向。
又看了看那座碎裂倒塌的假山。
“我草！”
一個違和的聲音從男子嘴里噴出。
臉上像見了鬼一樣：“這個世界太可怕了……”
此刻他心里充滿了MMP三個字。
他還以為自己穿越古代了，從此隨隨便便就能一鳴驚人，三妻四妾，走上人生巔峰。
沒想到里都是騙人的，古代一點(diǎn)都不好混。
特么以前玩的是困難難度，這里娘皮的簡直是地獄難度！
廝混了幾年，一事無成不說，還曾經(jīng)差點(diǎn)餓死，不得已走上了老路，干起了老本行。
這次無意中混進(jìn)這座大宅，想順點(diǎn)值錢東西，沒想到讓他見到了這樣一幕。
男子拍拍胸脯，一臉后怕：“還好還好，要不是老子會龜息術(shù)，那家伙這么變態(tài)，怕是早發(fā)現(xiàn)老子了。”
他兩年前在干老本行時，曾經(jīng)順手牽羊得到一部叫《龜息法》的秘籍，欣喜若狂，以為得到了傳說中的神功秘籍，千方百計弄懂其中內(nèi)容，修煉之后，才發(fā)現(xiàn)不過是一門特殊的呼吸法門。
除了能令心跳減緩，甚至短暫地停止，毛用沒有。
沒想到今日倒是用上了，還救了自己一命。
“不行，長安不能呆了，老子得馬上跑路。”
男子想起剛才那人的威勢，實在是害怕，也不敢再多留，翻出大宅，尋了個所在躲了起來。
第二日宵禁剛除，城門才開，就匆匆忙忙出城，徑直往東邊跑路了。
……
與此同時，與西京長安東西遙望的神都洛陽。
上陽宮。
所謂：
上陽花木不曾秋，洛水穿宮處處流。
畫閣紅樓宮女笑，玉簫金管路人愁。
幔城入澗橙花發(fā)，玉輦登山桂葉稠。
曾讀列仙王母傳，九天未勝此中游。
此宮之絕美，冠絕天下，便是武曌也常流連不舍。
“啟稟圣后，宇文山帶到。”
大太監(jiān)安如歸站在道旁，向著百花叢中，那道尊貴已極的背影躬身拜道。
幾名千牛衛(wèi)抬著一副擔(dān)架走緊隨他身后。
武曌大袖拂動，轉(zhuǎn)過身來，淡漠的目光落于擔(dān)架之上。
“圣……圣后！”
躺在擔(dān)架上的宇文山，一身百煉明光甲已然碎裂，披頭散發(fā)，狼狽之極，再不復(fù)平日里的威風(fēng)八面。
竭盡力氣想要起身，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連說話都要費(fèi)盡氣力，哪怕只是動一動，也全然無力做到。
滿臉惶恐驚懼，他真的怕。
“圣后，宇文山身負(fù)重傷，已無法起身。”
終歸是自己部下，安如歸為他開脫了一句。
武曌淡淡地掃了一眼，便移開目光，揮了揮手，便有千牛衛(wèi)將欲哭無淚的宇文山抬了出去。
“是呂純陽那個新收的弟子所傷？”
“回圣后，確是此人。”
武曌眼中露出幾分贊嘆之色：“不想此子拜師不過數(shù)年，便有如此手段，呂純陽不愧為天下第一人。”
安如歸正色道：“奴婢以為，這天下第一人，唯有圣后當(dāng)?shù)谩！?br />
對他的奉承，武曌不喜不怒，只是俯下身來，撥弄一朵奇花。
安如歸猶豫了一會兒，才道：“圣后，此子下手實在歹毒，宇文山全身經(jīng)脈寸斷，五內(nèi)俱傷，雖經(jīng)奴婢出手施救，就算性命得保，一身功力也十去其九，此后也只能纏綿病榻。如此殘害朝廷大將，明犯國法，忤逆圣后，實是罪不可恕。”
武曌似是陶醉于奇花之中，半晌才忽而問道：“事情可辦成了？”
安如歸神色一頓，躬身道：“奴婢無能，未能將人請來，請圣后降罪。”
武曌神色如常，游走花叢之間：“陳玄奘此人一心向佛，只想渡蒼生脫苦海，登彼岸。當(dāng)年為太宗皇帝所迫，才不得不假死避世，隱身大慈恩寺，數(shù)十年埋首經(jīng)卷。”
“如此大智慧、大慈悲之人，自然不會輕易為本宮所用。”
淡淡掃了安如歸一眼：“陳玄奘不出，無人能與呂純陽抗衡，你要動他徒兒，就不怕他尋你晦氣？”
安如歸心思被點(diǎn)破，微微一顫：“圣后英明，奴婢萬死。”
武曌也沒打算真要拿他問罪，只是略微警告便輕輕放過，又轉(zhuǎn)過首繼續(xù)撥弄那艷麗花卉，似是極為喜愛，一向淡漠威嚴(yán)的臉龐，微微露出笑容。
說也奇怪，那株本是含苞待放的花苞，隨著她嫣然一笑，竟在緩緩綻放。
霎那之間，便是花香盈鼻。
安如歸看在眼中，卻并未安心，反倒是心中一凜。
只聽武曌已淡聲道：“陳玄奘不肯出頭，少林與李氏又淵源甚深，難以歸隊，本宮卻也不能讓那些道士束了手腳。”
話鋒一轉(zhuǎn)道：“聽聞天竺那爛陀寺有大德遣使至中原，與少林不老僧渡法下了帖子，要至少林與其談佛論武？”
“回稟圣后，卻有其事。”
安如歸微微回想，便道：“那位高僧與陳玄奘還有些淵源，傳聞數(shù)十年前，陳玄奘至天竺取經(jīng)，曾于那爛陀寺與眾僧論經(jīng)，此人曾與之辨唯識，佛法武功，俱是天竺當(dāng)世第一。”
武曌點(diǎn)點(diǎn)頭：“若他能勝得渡法，待本宮通天浮屠建成，尚缺一講法之人，便將他請來。若是敗了……”
揮揮手道：“你便暗中給他些支持，助他傳法中原罷了。”
“是。”
安如歸也不多問，躬身應(yīng)是。
李氏尊道，道門也向來擁護(hù)李氏。
他深知武后早已有制約道門之心，只是道門勢大，尤其是呂純陽為當(dāng)世天下第一人，要制約道門，談何容易。
當(dāng)世佛門之中，雖然也找不出能勝他之人，卻也并非無人能與之抗衡。
假死托身于大慈恩寺中數(shù)十年的那位，便是其中之一。
少林高手眾多，也算半個。
只是前者埋首經(jīng)卷，與世無爭，后者雖出世，卻是一心護(hù)唐，都不可能為武后所用。
如今既有個所謂的天竺高僧，也是個機(jī)會，當(dāng)不會輕易放過。
剛想告退，又聽武曌出聲道：“那小兒阻撓神策行事，傷我朝廷大將，卻也不能完全不理會，你自去與他些教訓(xùn)，莫傷他性命便是。”
安如歸心中一喜，應(yīng)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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