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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病人:妖僧 正文 106. 三問

作者/水草二十三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聞聽秦櫻之言,五鹿渾便再也裝不得恝然,口唇稍開,探舌抿了兩下,又經(jīng)不住細細端詳起對座秦櫻那姮娥忌織女妒的上佳顏色,一面瞧一面想,哼哼唧唧心下嘀咕道:想這宋樓奶奶年輕之時,裙下之臣必得成百上千,即便現(xiàn)在,其顏仍時不時透著鮮媚;倒是不知,異教護法已有此貌,那傳言中教眾頂禮的女佛,該當是何種一見難忘、思之成疾的絕色?

    念及于此,不待外人有言,五鹿渾已自感言行像極了風狂子輕薄兒,頰上一紅,眉頭一挑,長吁一聲后,搖首便笑。

    秦櫻見狀,不甚開懷,身子緩往椅內(nèi)一收,闔目緩道:“信與不信,全在祝家兒郎個人。”

    五鹿渾聞聽,立時擺手,正色朗聲,應道:“奶奶淵懿穎悟,如此天付才貌,自當是在江湖中縱橫叱咤之輩。”稍頓,五鹿渾眉頭一聚,抬眼瞥了瞥況行恭,后則又再定睛向前,同秦櫻對視接言,“祝某本就小兒,對大歡喜宮知之無多,即便有些耳聞,亦是道聽途說罷了。”

    況行恭耳郭一抖,隨即冷哼應道:“一犬吠形,百犬吠聲。江湖之上,多得是自命不凡的人云亦云。”

    “此話怎解?”

    “好物不穿,終要散場。”秦櫻身子一偏,鼻息稍重,待得頓上片刻,這方又抬掌攏攏發(fā)髻,目簾一低,緩聲自道:“江湖江湖,混跡當中的,無論魚龍,所貪所求的,重不過蛙蟆勝負罷了。往事已矣,無需再提。且將另外兩個所需之秘言來便是。”

    五鹿渾聽得此處,咂摸咂摸口唇,探掌于膺前撫弄了幾回,身子一定,終是又吐出一個飽嗝來。

    況行恭聞聲,面上更是不快,其性子本就難以禁架,事到如今,更是無甚顧忌,一手捉著秦櫻胳臂,未敢著力,唇角一耷啟齒便道:“你便真信了這小子胡話?你若依諾解了他的謎題,他卻反過來悔卻前言,同你我混賴,又該如何?”

    “在下若真要混賴,況老確是難耐我何。只不過,在下之前已然說了,一諾尤重,言出如金……”

    “現(xiàn)在的后生,道理講得一個勝一個漂亮,薄唇一啟,可綻蓮花;然則真到行事之時,誰個還管它勞什子的老舊規(guī)矩,終歸一句人嘴兩層皮,反正都有理,自恕而不知悔者,背德忘義,陰狠至極。”不待五鹿渾言罷,況行恭已是快嘴疾叱,口內(nèi)連珠炮般盡出些個寒酸說話,“旁的不提,昨夜自樓內(nèi)逃掉那三名刺客,想來必是三經(jīng)宗的人。你這人微言輕的毛頭小子,噤得了自己的聲卻難封得住旁人的嘴!”。

    五鹿渾應聲淺笑,著實不想多與況行恭兜答,目珠轉(zhuǎn)個來回,定了心思,這便起身直沖秦櫻詢道:“敢問奶奶,可也同況老有相類之憂?”

    秦櫻唇角微抬,未置可否。

    五鹿渾見狀,不慌不忙踱了幾步,待至室內(nèi)書桌,這便懶懶入座,操了筆墨,倏瞬寫就四個大字,后則再將那毛筆往一旁犀角筆洗內(nèi)涮個多回,直待那一盆清水墨色沉沉、渾濁不堪方才罷手。

    “干請奶奶移步細瞧。”

    秦櫻聞聲,不自禁起了疑竇,由況行恭攙著,徐往桌邊一湊,眉頭稍低,正見身前新書“福壽喜財”四個大字。

    五鹿渾單手掌心朝上,前探著往秦櫻眼目前一請。

    “奶奶或可將祝掩當了在下乳名。”

    此言一落,秦櫻面上頰肉一顫,藏不住的一陣驚眩,心下一動,連忙計較道:福壽喜財而“無祿”;水失本色,筆洗混濁——如此一聯(lián),可不正應了那北國大皇子名姓?

    “如此瞧來,稍后老拙需得令下人將這墨寶好生裝裱,但求傳此風雅于來祀。”

    五鹿渾眨眉兩回,淺笑晏晏;口唇微開,緩聲應道:“如此一來,奶奶可還憂心那三人不依在下之令,擅將昨夜之事上報三經(jīng)宗主么?”

    秦櫻聞聲,心下反倒越發(fā)起了疑,著實想不通透眼前這擁華蓋嗣冕旒的堂堂皇子,怎就跟聞人戰(zhàn)胥留留等一干江湖兒女打成一片,現(xiàn)下還處心積慮豁出命去,非要從自己這處套弄出三個秘密來?思忖少時,秦櫻又再轉(zhuǎn)念,暗暗拊膺,不由后怕:幸而于其昏睡之時,我等未有痛下殺手;若是那刻未能前思后想,單單隨性而為,只怕眼前宋樓上下已在不測之淵,頃刻為人毀巢破卵。

    五鹿渾抱臂膺前,也不多言,唯不過時不時往秦櫻面上送個一目,小心翼翼窺察情態(tài)。眼見秦櫻若有似無一副不明就里之相,五鹿渾暗暗沉了心,低眉計較不迭:其這般面色,想來我更當留心,好好掂掇掂掇哪些事當問哪些不當問才好。

    思及此處,五鹿渾訕訕一笑,自顧自又再取了座,眨眉兩回,悠悠嘆道:“奶奶現(xiàn)已知我來處,當可將心好生收在肚里。我這宗主徒兒之名,不過暫借,全為江湖游走便宜罷了。”

    稍頓,五鹿渾直沖秦櫻將手一攤,以為相請,待見秦櫻返身,蹀躞兩步重又取座,五鹿渾這方淺笑,搖眉緩道:“在下?lián)傻笝C,誤打誤撞尋得宋樓短處,卻并無意以此引發(fā)江湖紛爭,更沒想著要挑了蜂案,教三經(jīng)宗同宋樓拔劍張弩,勢不兩立。在下自小便對這偌大江湖心向往之,對些個武林傳奇尤難釋懷,現(xiàn)得奶奶紆尊臂助,慨允在下三條秘密,實為厚幸,銘感在心。”

    “小子好一張巧嘴。”

    “在下本就無謂中土外邦,亦不屑懷正道旁門。即便異教返歸,引得江湖遍布血雨腥風,令得布衣生受倒懸之苦,在下雖不會言甚的‘何不食肉糜’,亦不愿扮作浮屠氏解救水火,求只求全了自己夙愿便可。這般言來,奶奶當知在下比爾等更不欲姬宗主知曉異教之事。再者說,在下現(xiàn)已表露身份,若做不得一言九鼎,豈非污了家父聲名?”

    秦櫻哼笑兩聲,再不多加客套,眼波一橫,沉聲詢道:“你且再問便是。”

    “在下第二問,關乎一位江湖舊人。”五鹿渾面上一沉,一字一頓接道:“卻也不知,當年那劍林圣手——劍橫子杜前輩,眼下可在人間?若蒙天佑,傳奇未老,那其現(xiàn)當于何處拄杖攜壺、穿花籍草?”

    秦櫻聞聲,眉頭稍鎖,應付一句“你且少待”,后則令況行恭傾身附耳,低聲交待一二。況行恭也不含糊,聽了吩咐,頷首不迭,利落折身奪門便去。

    候個盞茶功夫,待況行恭歸返,又再耳語兩句后,秦櫻這方清了清嗓,作勢緩道:“不巧的緊,杜苦蹤緒,前陣子已有人重金買了去。念著宋樓規(guī)矩,老拙實不好明言相告。”

    五鹿渾聽得此言,倒覺未出所料,不慌不忙往椅背內(nèi)一靠,仰面向天,闔目笑道:“無妨無妨,若難直截了當,那便轉(zhuǎn)彎抹角。”

    況行恭一聽,無肉的瓜皮臉呼喇往下一掉,口唇大開,嗓音卻是不高,“你倒真將宋樓規(guī)矩當了南箕北斗。”

    “規(guī)矩立給外人,水過地皮濕,瞧瞧便了;家業(yè)傳給子孫,火燎廣原焦,上心才好。”

    秦櫻咳了一聲,暗吞了些香唾,納口長氣,搖眉反是笑道:“若非方才前往柜上詳詢,老身倒還真不知久隔廿歲,那劍橫子消息尚能賣得如此價錢!”話音方落,秦櫻兩掌一抬,皆往廣袖內(nèi)藏了一藏,后則使力互攥,暗嘆自己當真失策。

    “奶奶可知,主顧乃是何人?”

    秦櫻聞聲,稍一結(jié)眉,緩往五鹿渾處送個眼風,悠悠笑道:“娃兒這第三問,老拙當真不知。”

    五鹿渾頰上一紅,心下自感憋悶,忙不迭擺了擺手,緩聲直道:“奶奶說笑。”停個片刻,五鹿渾短嘆兩回,身子若冰雪埋到了肚皮上,不自覺暗道:虧得我問的是杜苦下落,而非那宣家二子行藏。這宋樓號稱無所不知,如此瞧來,這般海口,也不怕教人笑脫大牙。

    一面思量著,五鹿渾一面起了身,口唇一抿,施施然沖秦櫻方向打了個揖。

    “江湖浩浩無涯,風月祁祁無邊。在下第三問,同是一件陳年舊事,好在其同異教跟宋樓皆無干連,倒是不悖奶奶規(guī)矩了。”五鹿渾淺咬下唇,思忖再三,終是一字一頓啟口問道:“廿歲之前,曾有一拔萃出類的美人兒現(xiàn)身銷磨樓;其同銷磨樓主人李四友有何瓜葛?現(xiàn)下其人又在何處?”

    此言一落,秦櫻肩頭一抖,急急引身而起;一手攙了況行恭,一手扶了椅背,面若新秋敗葉,身如弱柳迎風。

    靜默足有一刻,秦櫻方才正正顏色,目簾一低,逃目應道:“美人兒?銷磨樓多得是美玉美酒同美人兒,老拙實不知你話中所詢究竟是張家娘子還是王家夫人?”

    五鹿渾初時未有應聲,只是定定瞧著秦櫻,上下打量不住。袋煙之后,五鹿渾撣撣袍袖,低眉自道:“在下無心受諢承科,這便質(zhì)實而言——廿歲之前,該當是廿二歲前,那銷磨樓主李四友,可曾坑騙良人,害其永墮苦海?”

    秦櫻目華一黯,側(cè)頰卻是先往況行恭面上覷了一眼,后則吞口涼唾,輕聲嗤道:“銷磨樓內(nèi),何曾有些個良人?美人微醉脫金釵,惡客佯狂飲繡鞋——江湖兒女聚集一處,品茗賞寶,豪飲打擂,多得是一擲千金、放浪形骸。”

    “那女子……非同一般……”

    不待五鹿渾言罷,秦櫻已是火急火燎擺了擺手,轉(zhuǎn)睫顧盼左右,低聲自道:“杜苦行蹤,老身無可奉告;然則此一時,倒是聞聽祁門關內(nèi)丁家老小子又出了新釀,娃兒何不撒鞭打馬,速往那處求個解藥,好將肚內(nèi)饞蟲清上一清?”

    五鹿渾聞聲,心下一股子拗勁兒上來,將秦櫻之言置若罔聞,下頜一揚,不依不饒,“那女子,清標嫣質(zhì),恬和純素;淡容已若出群之鶴,真色更顯天工之能……”話音方落,五鹿渾倒似不甚自信,自顧自的摩了摩頭皮,搖眉一嘆,啞然失笑。

    “你這兒郎……究竟自何處聽得這些烏七八糟無稽之辭?可是當真不知自己所言何人?所指何事?”秦櫻一頓,抬掌便將那玉柄麈尾擲了出去,“罷了,罷了,你且收聲,我便帶你往一處僻靜尋一位幽人,到得那處,你自當面問他便是。”

    五鹿渾聽得此處,心下一怔,未曾預料有此過望之喜,口唇微開,連聲應道:“若可親見銷磨樓主人,在下三生有幸了!”言罷,五鹿渾面上顏色迅指煥新,禁不住的眉開眼笑,暗暗盤算:原本我還怨著,此回錯過探聽聞人不止下落之機。現(xiàn)在瞧來,正是如饑得食,如渴得漿,哪兒不是蒼天佐助、佛陀周全?

    正自思量,卻聽得況行恭于不遠處小聲嘀咕,話帶恨意,“你引那小子往李四友那處,豈非糊涂?”

    秦櫻面色彌黯,低垂了眉眼,濡唇輕道:“我又不往那兒同其相見,不過引路罷了。”

    “自那……”況行恭一頓,硬生生將欲要跳將出去的口舌吞下,眨眉兩回,好生勸道:“自那之后,音耗早絕。現(xiàn)下又何必前往招惹,亂了清白修行?”

    秦櫻頰上一紅,反手將況行恭掌背按住,眉關緊鎖,再不多言。

    五鹿渾見狀,佯作不聞,側(cè)頰聳肩,冷不丁冒出一句,“宋樓奶奶,莫不是要將在下推落龍?zhí)丁②s入虎穴?”稍頓,五鹿渾口唇一抿,幽幽自道:“銷磨樓主人那一招‘拭月摘星手’,出神入化,世所罕見。在下雖不在江湖,卻也是早有耳聞,思之卻步。”

    秦櫻哼笑兩回,面上反生了些得意之色,眼風一遞,輕言細語應和道:“得見其面,你便直告,歡兒全在你之股掌;拿捏歡兒性命,便可左右老拙生死,這個道理,他自懂得。”

    “看在老拙三分薄面上,想來即便銷磨樓深過龍?zhí)丁㈦U過虎穴,管取你這兒郎全須全尾逃出生天。”

    一旁況行恭耳郭一抖,面上更見不悅,橫眉一立,低低再道:“這小子問的那事兒,你若曉得,便說與他聽便可……”

    “那一事,我可全無知曉,如何說得?”秦櫻抬聲一喝,膺內(nèi)起火。

    況行恭訕訕嘬了嘬腮,腦內(nèi)陡地一閃靈光,面頰微側(cè),自言自語道:“廿二歲……廿二歲……這年月,可是巧合?”

    秦櫻一聽,滿腔怒火登的化了一地冰霜,心下一虛,急上前推搡著五鹿渾,連連催促道:“機不可失,你這兒郎去是不去?”

    況行恭聞聲,碎步緊趕著追了上來,兩手一托秦櫻胳臂,柔聲緩道:“我且同往。”

    秦櫻知其本是好意,也不推卻,頷首低聲,吐出一句“約己周人”應上一應。

    五鹿渾目珠轉(zhuǎn)個幾轉(zhuǎn),心下急需給自己長長志氣:從何論,秦櫻終歸在意她那孫兒生死;再者說,我同聞人姑娘亦有交情,如此想來,入銷磨樓解疑答惑,絕非畫餅。

    思及此處,五鹿渾膺前一動,腳下稍定,側(cè)頰掃一面秦櫻,朗聲含笑,“奶奶既不同我并往,可有說話要我捎帶?”

    秦櫻一怔,逃目眨眉,靜默半刻,方才冷著面龐,緩聲應道:“你便代我同其問一句安好便了。”

    話音初落,秦櫻眶內(nèi)神采漸散,人若離蒂枯華,委頓毫芒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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