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大帝的面色越來越陰沉了，他發現局勢似乎正在失去控制。

    唐僧師徒渡過通天河之后，玉皇大帝就覺得應該重新調整自己的戰略方針了，此前他一直抑道揚佛，努力維持佛道勢力的平衡。如今，佛派的擴張勢頭勢如破竹，他覺得應該做點什么了。

    女兒國是一個很奇葩的存在，三界上下其實早已心知肚明，只是從來沒有人去拆破那層面紗。

    對玉皇大帝來說，只要不影響三界的穩定，太上老君想胡來就胡來吧，再說了，一旦有需要，女兒國可以成為太上老君的命門。

    唐僧師徒渡過通天河后，太上老君會有什么動作呢？玉皇大帝知道太上老君在金兜山上有個秘密基地，而金兜山又是取經的必經之路，他決定親自去看看，帶著他的哈巴狗。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當年張百忍被遴選為天庭之主的時候，把自己飼養的小動物們都一起帶到了天上，從那時候起，這只小哈巴狗就一直跟在自己身邊，有時候辦點小差，還是綽綽有余的。

    他在金兜山南麓幻化出一片莊宅里，觀察金兜山的動靜，果然等來了孫悟空前來化齋，果然看到了一場惡戰，但是沒想到的是，他還等來了一場洪水。

    饒是他見機得快，聽到風聲緊急，立即抱著小哈巴狗，躥到空中，饒是如此也濺了一身的水。

    這股大水實在來得莫名其妙，回到靈霄寶殿之后，他立即命令王靈官前往金兜山暗中查訪交戰雙方的一舉一動。

    王靈官走后，王母娘娘這才現身，手中持一浴巾，默默地幫他將滿身的水漬擦拭干凈。夫妻二人很多年沒有這么親近了，玉皇大帝心中一熱，很想一把握住了王母娘娘的纖纖玉手，不過想了想，還是作罷了。

    王母娘娘說道：“在哪兒受了委屈了？”

    玉皇大帝說道：“那股水來得邪門。”

    王母娘娘說道：“三界擾攘，將有巨變，人人思危，人人思動。此時，定要亦步亦趨，小心謹慎，切不可亂了陣腳。”

    玉皇大帝說道：“取經團隊行程過半，實在是千年未有之大變局，稍有差池，就要刀兵四起，生靈涂炭了。”

    王母娘娘卻笑了，說道：“大權旁落還是小事，像紫薇大帝一般逍遙自在也未嘗不可。但我們并無任何根基，一旦失勢，只怕要被打回人間了。”

    玉皇大帝憂心忡忡地望著金兜山的方向。

    當取經團隊繼續西行的時候，王靈官也回來了，他化作一只斑鳩觀看了整個戰局，一五一十地向玉皇大帝做著匯報。

    看起來，金兜山一戰就跟取經團隊遇到的其它困難一樣，經過重重磨礪，終于安然度過了。

    王母娘娘喃喃說道：“哪吒取回了砍妖劍、斬妖刀、縛妖索、降魔杵、繡球、火輪兒，火德星君率部取回了火槍、火刀、火弓、火箭、火鴉、火馬、赤鼠、火龍、火車、火葫蘆，鄧化、張蕃取走了放雷的法器。那黃河水伯的缽盂呢？”

    王靈官說道：“被青牛精收繳的法器中，并沒有缽盂。”

    玉皇大帝哼哼一聲冷笑，說道：“難怪那股水來得邪門，原來背后有高人指使。”

    王母娘娘問道：“他為什么要水淹金兜山南麓呢？”

    玉皇大帝說道：“一定是孫悟空化齋的事被他知道了，他沒想到金兜山附近還有人煙，這對他構成了威脅，于是他便水淹莊院。嘿嘿，他以為他跟西梁女國的瓜葛沒人知道，淹了一座莊院就可以瞞天過海了。”

    王母娘娘又問道：“靈官，天兵天將的武器都還歸各主，可是那十八粒金丹砂呢？”

    王靈官說道：“孫悟空也說起過十八粒金丹砂，但是十八羅漢卻并沒有追究。”

    一語點破夢中人，玉皇大帝立即陷入了沉思中。

    十八粒金丹砂，就是十八座金山。

    十八羅漢將十八座金山拱手相讓，一定是得到了靈山高層的直接授意。

    他一直想維持佛道勢力之間的消長平衡，卻沒想到太上老君和如來佛祖竟偷偷摸摸地勾結到了一起。

    他們的聯盟一旦穩固，玉皇大帝就自身難保了。

    他看了看王母娘娘，王母娘娘也正心事重重地看著他。

    兩人的想法都是一樣的，危機突然來到了。

    王母娘娘說道：“靈官，你先退下吧。”

    事關二人生死安危的事，她不想讓任何第三人插足。

    等王靈官告退后，王母娘娘說道：“我們必須阻止他們。”

    “怎么阻止？”玉皇大帝問道。

    王母娘娘大手一揮，兩人眼前浮現出一幅三川形勝圖來，王母娘娘指指點點，說道：“這里是金兜山，他們師徒四人目前應該到了這里，過幾天，他們就要到女兒國了，我們可以在這里讓如來佛祖和太上老君再次反目。”

    玉皇大帝蹙眉問道：“你是說，讓他倆為了爭一個女人而大動干戈？”

    王母娘娘嗔道：“你想什么你？你以為每個人都是你嗎？”

    玉皇大帝立即語塞。

    王母娘娘指著形勝圖上的一條河，說道：“要到女兒國，須渡子母河。這條河，就是關鍵。”

    “怎么做？”

    “我要下界。”

    玉皇大帝一怔，然后笑了，笑容中帶著一絲不屑。

    王母娘娘說道：“你我二人已經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了，此時就不要互相猜忌了。卷簾大將早已死去，現在唯有沙和尚而已。”

    玉皇大帝又笑了，說道：“原來，你生氣的時候最美。”

    王母娘娘竟然被他逗笑了，說道：“看你色迷心竅的樣子。”

    轉過年，早春時節，王母娘娘啟程奔向子母河，但見澄澄清水，湛湛寒波，紫燕呢喃，黃鸝啼鳴，滿地落紅如布錦，遍山發翠似堆茵。

    河邊柳陰垂碧，微露出幾椽茅屋，王母娘娘躡足潛蹤，湊近了茅屋，發現屋內坐著一位老婦人，正是子母河上的梢子，她頭裹錦絨帕，足踏皂絲鞋，身穿百納綿襠襖，腰束千針裙布衫。手腕皮粗筋力硬，眼花眉皺面容衰。

    她也不驚動那老女人，變作一只畫眉藏身在柳蔭里，日日觀察著河對岸。

    這一日，遠遠傳來人聲，王母娘娘循聲望去，只見取經四人組正迤邐而行，那孫悟空指著茅屋說道：“那里有人家，一定是擺渡的。”

    陳玄奘說道：“但是卻沒看到有船。”

    豬八戒放下行李，厲聲高叫道：“擺渡的，撐船過來！”

    老婦人走出茅屋，正要應聲，王母娘娘立即撲棱著翅膀飛了過去，半空中使出一個定身法，將那老婦人定在了地上，然后她搖身一變，變作老婦人的模樣。

    此時，豬八戒已經連聲叫了好幾遍了，王母娘娘趕緊撐出一只船來，咿咿啞啞地從柳陰里駛了出來。

    她一邊搖著小船，一邊看著河對岸，看著岸邊的沙和尚。

    已經很多年沒見面了。

    沙和尚已經變了。

    并不是因為玉皇大帝把他毀容了，而是世事的磨練，讓他變得滄桑了，也沉默了。

    陳玄奘熱切地看著小船，他急于過河求取真經

    孫悟空得意地看著小船，這擺渡的人家是他發現的

    豬八戒開心地看著小船，坐到船上，他就能歇歇了，不用一直挑著行禮了。

    但是沙和尚呢？

    他對一切都是漠然的。

    走路，過河，只是完成任務罷了，有什么值得高興的？

    沙和尚的心已經死了。

    王母娘娘的雙眼不禁濕潤了。

    她心疼。

    心疼自己曾經愛過的男人。

    曾經？

    不！她現在依然忘不了他。

    小船靠岸了，王母娘娘喊道：“過河的，這里去。”聲音嬌細如鶯囀，連王母娘娘都大吃一驚，沒想到老婦人的聲音竟然這么好聽。但見陳玄奘立即縱馬向前，盯著自己上上下下地打量，俄頃，眉宇間似乎露出幾分失望的神色。

    王母娘娘心中暗笑：“都說和尚乃是色中餓鬼，這位高僧聽到我聲音曼妙，還以為定是二八佳人呢，所以便縱馬向前，連徒弟也不管不顧了。見我是個老婦人，便有幾分失望。”

    還是豬八戒快人快語，走動近前，說道：“老人家，你這聲音太好聽了，我還以為是個小娘子呢。”

    孫悟空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說道：“你這呆子！”

    沙和尚一直不言不語，漠然地看了看王母娘娘便轉過頭去，可是立即又轉回來，怔怔地看著她。

    王母娘娘心中一動，難道他認出我了嗎？情不自禁地，眼眶也濕潤了。

    孫悟空說道：“沙師弟，上船了。”

    豬八戒見到他神色有異，問道：“你們認識？”

    沙和尚苦笑了一聲，連連搖頭，說道：“幻覺，幻覺，怎么可能呢？”

    孫悟空問道：“艄公如何不在，卻著艄婆撐船？”

    王母娘娘只是微笑不答，沙和尚將行李挑上去，孫悟空扶著師父上船，豬八戒牽上了白馬。

    王母娘娘撐開船，搖動槳，頃刻間來到了河心，她時不時地瞥眼看看沙和尚，每每發現沙和尚也正在回望著她，這讓她越發心慌意亂，恨不得拋了櫓棄了槳，投到這個男人的懷抱里。

    沙和尚問道：“老人家，你在這里做艄子多久了？”

    王母娘娘說道：“一直在這兒。”

    沙和尚問道：“艄公何在？”

    王母娘娘說道：“去世了。”

    沙和尚說道：“一個人一定很辛苦。”

    王母娘娘說道：“我無怨無悔，因為我已經愛過。”

    耳聽得艄婆答非所問地來了這么一句，師徒四人都愣住了，不過其他三人只是覺得奇怪，沙和尚卻覺得震驚。

    這句話是他說的！

    很多年了！

    很多年前了。

    當時，他被玉皇大帝擒住要問罪，他曾豪氣干云地說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是，你永遠阻止不了我們的愛！你即使殺了我，即使將我的神魂打成千片萬片，我也無怨無悔，因為我已經愛過！”

    這些年來，他經常在腦海里與王母娘娘溫存，也經常把他們之間說過的每一句話反反復復地默誦，此時在這西牛賀洲荒荒涼涼的大河上，突然聽到一個艄婆說出了這句話，讓他如何不震驚？

    他怔怔地看著她，可是艄婆不再說話了，面容平淡如水。

    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吧？

    這個老人家怎么可能是王母娘娘呢？

    他俯身掬出一把水來，正準備喝下去，卻聽艄婆急吼吼地問道：“你要干什么？”

    沙和尚說道：“渴了，喝口水。”

    王母娘娘笑了，說道：“你這不是失了尊卑嗎？”

    沙和尚面色一紅，他怔怔地看著老婦人，癡癡地問道：“你你”沒人知道沙和尚的心中此時正天人交戰，前塵往事一幕幕浮現在心頭。當年，他奉王母娘娘之命前往萬壽山向鎮元大仙索要人參果樹，他回到天庭向王母娘娘稟報，剛說了一句“啟稟王母娘娘，末將”，他就被一股巨力吸了過去，王母娘娘一手攬著他的脖子，嬌笑道：“什么啟稟不啟稟的，無趣。”他記得很清楚，他當時忍不住在王母娘娘的俏臉上印上了一吻，說道：“你母儀天下，我自然不能失了尊卑。”

    此時，這個老婦人突然說了這么一句，讓人如同五雷轟頂，正要問個究竟，卻聽老婦人說道：“你師父師兄們還沒喝水呢，怎么就輪到你了？”

    沙和尚訕訕地笑了笑，將手在身上擦了擦。

    豬八戒說道：“老人家說得對，沙師弟就是不懂規矩。”說罷，取出紫金缽盂，在那河水里舀了滿滿一缽盂，遞給師父，說道：“師父，你一定渴了，喝口水吧。”

    陳玄奘接過缽盂，喝了一小半，遞還豬八戒，豬八戒接來，咕咚咕咚全給喝了，喝完之后才問道：“猴哥，你要喝嗎？”

    孫悟空說道：“老孫不渴。”

    豬八戒又將缽盂遞給沙和尚，沙和尚正要去接，那艄婆卻說道：“你這藍臉漢子，就不要耽誤行程了，等你們上岸再喝水吧！”她稍一用力，那小船竟像離弦之箭一樣抵達彼岸。師徒四人牽馬下船，陳玄奘讓沙和尚解開包，取出幾文錢鈔給那老婦人，兩人肌膚相觸的時候，都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仿佛一股電流涌遍了全身。

    沙和尚怔怔地看著老婦人，王母娘娘強打精神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去吻他，只是說了句：“長老們，前方多珍重。”

    豬八戒已經服侍陳玄奘上了馬，孫悟空叫道：“沙師弟，你是不是要留下來做艄公啊？”

    王母娘娘說道：“一路小心。”

    沙和尚說道：“謝謝老人家掛懷，老沙去了。”

    看著沙和尚離去的背影，王母娘娘真想大哭一場，她又想起了卷簾大將對玉皇大帝說的的話：“她的確價值連城，法力無邊，我愛她，勝過愛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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