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施夷光忘了是何月何日。只知到楚國的時,已經(jīng)是秋末了。涼風(fēng)掃著滿路的落葉,枝椏上簌簌落后的枝干光禿禿的,枝頭上站著的烏鴉嘶啞的叫著。
秋風(fēng)起白云飛,草木黃落雁南歸。
馬車行過人跡罕至的路,路兩旁皆是叢林,鋪了一地的枯葉。
蕭蕭落木。
馬車緩行,施夷光坐在車里頭,雙手捧著竹卷兒看著。路上的這幾月,除了吃飯睡覺,她幾乎都在學(xué)字。認得是孫先生做老師,可教她的,幾乎都是安陽君。
幾月下來,好歹也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施夷光,也將大篆學(xué)了個八八九九。如今的日子,便拿著竹卷兒看著,通篇的識著字。每每遇到不會的或是不確定的,便問一旁的安陽。順帶習(xí)著古籍。
“這是什么字?”施夷光身子側(cè)過,伸著手指指著竹卷上的一個字轉(zhuǎn)頭看著安陽。
安陽見此,放下手里的竹卷,看了看施夷光手指指著的字,道:“咎。”
“咎?”施夷光恍然,邊點頭邊回身坐直,喃喃道:“師貞。丈人吉。無咎!峨肌吩唬簬,眾也。什么什么能以眾正,可以王矣?”
安陽聽著施夷光的念叨,將拿起的竹卷又放了下來。他轉(zhuǎn)頭看著施夷光,無奈的搖頭嘆了一聲:“是《彖(tuan四聲)》曰:師,眾也。貞,正也。能以眾正,可以王矣!
“哦,原來這個字讀彖呀!笔┮墓饴犞粗项^半知半解的字:“這都什么意思呀?”
安陽身子微側(cè),靠近施夷光的頭頂,半束起的頭發(fā)隨著他的動作灑在施夷光的肩上,他伸出細如蔥白的食指點了點施夷光手里的竹卷:“這是師卦第七,象征軍隊的結(jié)果,老成持重的長者統(tǒng)兵乃吉。師為人眾,貞為正道,能以正道率眾的,可為王。”
施夷光的目光從竹卷兒上挪開,看向安陽的手指,嘴巴圈著,眼睛一瞪:“哦喲,你的手好生漂亮!闭f著放下竹卷兒就要去摸安陽的手。
安陽憋著笑,收回手拿起旁邊的竹卷向著施夷光的頭上輕輕一敲,嗤道:“浪蕩子!
“我這么小,不算浪蕩的!笔┮墓饴犞碴柕脑,抬頭看著他,兩眼里滿是單純和乖巧:“要長大這樣才算浪蕩。”
如今的小年紀可是她的保護殼。做什么都不用怕。
安陽嗔怪了施夷光一眼,拿著的竹卷打開,輕聲道:“好好看書。”
施夷光應(yīng)聲回頭,看著竹卷上的字,又皺起了眉:“不過,我看這個干嘛?《尚書》《禮記》里頭的我覺得還能看。這都是什么玩意兒!笔┮墓庹f著,將手里的書卷抬了抬,一臉痛苦。
《尚書》《禮記》至少這個時代講道理還是能用到的。想著,施夷光一頓。對了,《尚書》是孔子編撰的,《禮記》還在更之后才會有。
“你說的尚書是指《周書》《夏書》么?”安陽看著施夷光的眼里帶著疑惑。
施夷光抿著嘴,沒有回答。她哪兒知道。
“你不是要算命么?”安陽偏頭,狹長的桃花眼尾微微挑起,看著施夷光溫柔道:“要學(xué)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六十四爻,會算命,《周易》是一定要學(xué)的!
“周易?易經(jīng)呀!笔┮墓庹f著,回過頭看向自己手里頭拿著的竹卷:“這太高深了。”說罷,她又轉(zhuǎn)頭看向安陽:“瞎扯還要學(xué)這么多東西?”
“不會你怎么扯?”安陽看著施夷光,溫柔的回道。
施夷光放下竹卷,伸了個懶腰:“可這內(nèi)容怎么都是跟打仗做皇帝有關(guān)……平民算命有幾個會算這些?”
“皇帝?”安陽看著施夷光,俊秀的眉頭一蹙:“做皇帝?”
施夷光收回伸完懶腰的手,嘆了口氣,看著安陽:“我說黃帝,炎黃五帝中的黃帝。對了,你們帶的書里頭就只有這些書嗎?”問著,施夷光拿起自己膝蓋上放著的竹卷晃了晃:
“有沒有其他的?簡單易懂一點兒的?”
“有啊,兵書。”施夷光話音將落,車簾外頭便傳來了聲音,緊接著車簾便被撩開,孫先生的頭轉(zhuǎn)過來看著車里頭的施夷光:“兵書,看不看?”
施夷光聽著,抿著嘴,片刻之后,才板著臉開口道:“就沒有其他,簡單一點兒的?”
孫先生看著施夷光,放下了簾子,回過身,悠悠道:“有啊,都在腦子里頭。你連這些都學(xué)不會,就不要想學(xué)其他的了!
施夷光聞言,低頭看著自己手里的竹卷,擺擺手:“好吧好吧,我學(xué)。”
“不僅要學(xué),還要背!”車簾外頭的聲音再次傳來:“全都要背!”
“啊…………”車簾里頭傳來一聲哀嚎。
而后便是一陣陣軟糯的朗誦之聲。每每停頓,便有一悅耳至極的男聲溫潤開口,教讀一音。
車行不久,便緩緩?fù)A讼聛。而后傳來的是外頭孫先生的聲音。
“都下來吧,這兒有個破木棚,咱們今兒就在這里過了!睂O先生道。
聞言,安陽撩開了車簾,看了看外頭有些許暗下來的天色,應(yīng)聲道:“好!倍螅阆刃凶吡顺鋈。
施夷光拿著竹卷跟著走了出去。她站在車板上,看著周圍一望無際的林海,光禿的樹椏上站著的烏鴉蹲在上頭縮著脖子嘶啞的叫著。地上鋪滿了一層有一層的金色落葉。
“下來吧!闭驹谲囅碌陌碴柨粗嚢迳险局奶幉t望的施夷光,伸出了雙手。
聞及此,施夷光轉(zhuǎn)頭,看向安陽伸出的長臂,毫不猶豫的伸出了短短的藕臂,向著安陽張開。
雖然年過十三,不算小了?墒鞘┮墓鈧卻是比同齡人矮了好一截。一站著,跟七八歲的小童差不多。
這身高總是太容易唬人。
安陽抱著施夷光,向車下輕輕一放,蹲下身子溫柔的看著她:“你去木棚旁邊,我去撿點木柴。”
施夷光點頭應(yīng)聲,而后便走到了破爛的木棚旁邊。靠著一顆枯樹席地而坐,抱著懷里的竹卷兒開始背了起來。
孫先生轉(zhuǎn)頭,看了背著周易的施夷光,回過頭繼續(xù)開始打理起了木棚。
不大會兒,安陽便抱著一捆柴走了過來,搭好柴,抬頭看了看天兒,才低頭,從懷中拿起火折子,點起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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