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漸漸暖和起來,時間逐漸邁入夏季,雨水也開始變得充沛,街頭巷尾商家常常撐起的遮雨棚起了大作用,匆忙的雨水打在布蓬上發(fā)出嘩嘩啦啦的雜響,從宋府偏門的門口一直響到寬敞而綿長的街道上。狗剩剛踏出門,雨水便劈頭蓋臉的打在身上。好在他的斗篷結(jié)實而厚重,盡管雨水很大,但依舊無法浸濕他的身子。
出了偏門,沒有馬車和隨從,這是他一貫的習(xí)慣,連平常陪著他的紫云丫頭也不在身邊。極為輕車熟路的轉(zhuǎn)過幾條街和巷子,五牛巷鱗次櫛比的房屋便呈現(xiàn)在眼前。竇健府上的大門并沒有關(guān),只是虛掩著,一個門房老頭在門口不時塌著眼皮沖天上和門口的街道上瞄一眼,然后再低下頭擺弄著手里的半壺老酒。這一下抬頭看到了狗剩,馬上變得恭謹起來,將門打開把狗剩迎進去,隨即關(guān)上了大門再不迎客。
竇健宅院有一塊很大面積的竹林,許是受了那些喊著“食可無肉,居不可無竹”的文豪大家的影響,就算是商人宅院之中,依然不失文雅。只是這股文雅,卻有點附庸風(fēng)雅的意味。雨水在竹林中淅淅瀝瀝,雖然這竹林不見得有多么青翠可人,但聲音聽著總是悅耳非凡了。
穿過這一片小竹林,有轉(zhuǎn)過幾間房屋,便到了后院竇健的書房。這書房很大,完全可以做議事廳來用,書并不見得多,所以看著布置簡潔干練的很。幾個人影圍著一大堆賬本忙個不停,間或在另外的地方書寫些什么,竇健坐在這圈人外圍,捧起似乎剛整理好的東西,正眉頭緊皺。一抬眼,看到緩緩行來的狗剩,慌忙將手里的東西放下,迎過來道:“少爺來的好早!
其余的一些人雖說沒有見過狗剩,但聽得竇健這般說,也都不約而同的放下手里正忙著的活計,躬身喊了一聲七少爺早。隨即又繼xù
忙活下去,臉上的表情也很淡然,顯然是竇健心腹,哪怕正分析調(diào)查的東西是宋家已然封檔的資料,也沒有半絲驚訝慌張。
狗剩隨便揀了張椅子坐下,手里接過竇健端來的一杯熱茶,笑道:“你這倒是人才濟濟,看來你能在渭城站住腳跟,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竇健笑了笑,道:“還是全憑少爺提拔”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有些不太自然,眉頭也一直在緊鎖著。狗剩抬起眼皮看看他,放下茶碗,問道:“可是這些賬本中查到了什么?”
竇健點點頭,欲言又止,想了想,干脆將一旁整理好的資料遞了過來,低聲道:“少爺請看。”
狗剩接過那還微微泛黃的紙張,紙是好紙,字也是好字,寫出的款款項項也極為清楚明了。狗剩只看了第一眼,便同樣鎖緊了眉頭,然后沉默起來。他沒有再抬頭和竇健說些什么,也沒有問竇健一些問題,而是專注的盯著眼前的疊疊資料,沉吟不語。
“六月二十四,三房支銀四千兩,金五百兩。”
“六月二十五,二房支銀三千兩。”
“六月二十七,三房支銀二千兩!
“六月三十,三房支銀一千兩。”
三房,自然指的是三太太,二房,指的就是二太太了。從六月二十四到六月三十,七天之內(nèi),兩房總共支金銀超過一萬兩。而賬薄后,盡皆沒有備注。也就是說,銀兩到底用作干什么,并沒有明顯的標(biāo)注,這些銀子,不知所蹤。
這在宋家,并不是什么大事兒,所以想來記賬的人也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然而第二頁,又有一行記錄。
“六月三十,外院護院家丁以茍其,韓生,東來金共計五十人相繼請辭歸家,管家裘興董放恤銀以還!
“九月,裘興董任渭城大掌柜。”
這些資料自然不是原話,而是被人整理過,梳理過的條文。一些最為可疑和突兀的點被一一摘錄謄寫出來,然后按照邏輯順序一一排列,這才形成了狗剩手中很能說明問題的一條條線索。狗剩的眉頭越皺越緊,然后他舔了一下嘴唇,端起茶碗輕輕啜了一口,再翻一頁。
這一頁中記錄的是宋家內(nèi)眷和外宅掌柜各自的親疏關(guān)系,其中很明顯的有一點便是裘大掌柜原先只是宋家諸多管家之一,而非什么渭城大掌柜。十四年前,才由管家一職猛然躍入掌柜這個風(fēng)光無限的職位上。而當(dāng)年提名裘興董的,正是宋家三太太。
狗剩瞇了一下眼,仿佛是眼睛生疼的原因,讓他雙眼閉了很長時間。半響才悠悠睜開,然后把手里的一疊疊資料甩開,沉聲而疲憊道:“我讓你查的第一件事查的怎么樣!
竇健渾身震了一下,急忙將另一份資料拿過來。
那是一份關(guān)于整個渭城十四年前所有從業(yè)娼妓的資料匯總。包括明娼暗娼,一應(yīng)在冊。竇健低聲道:“按少爺?shù)姆愿,都查清楚了。不過只限于十四年前突然死亡和失蹤者名單,少爺要查的事情我想這個范圍最為合適!
狗剩點了點頭,示意他做的很對,然后掀開資料上一個個名單。
每個名單下面,還有幾句批注,這個名字的主人曾經(jīng)lì
過什么發(fā)生過什么被記錄的十分清楚?磥砀]健在準(zhǔn)bèi
這份資料的時候下了很大的苦心功夫。只是他本人如今的心情,卻十分忐忑,沒有絲毫得yì
的情緒,因為這兩份資料從剛做出來他就很仔細的看過不止一遍,所以當(dāng)年發(fā)生的事情,很容易就猜到了來龍去脈。所以,他很忐忑,甚至說,他很害pà
。因為他相信,這個始末會很容易激怒眼前的宋家七少爺。
那個名單上,有一個名字被竇健有意圈紅。
在第四頁右下方第三行。
但竇健沒有出聲提醒,也沒有幫狗剩先行翻到那一頁。他只是很恭敬的站在狗剩身邊,盡管旁邊有椅子,而且近在咫尺,但他還是不敢坐下。這不能說他懦弱或者畏懼,只是他清楚的知dà
眼前的這位公子有多么大的能耐,在這位公子發(fā)怒前,自己還是盡量保持安靜和穩(wěn)妥的好。
狗剩看的很認真,每一個名字每一個關(guān)于這個名字的故事他都看的十分用心。然后再輕輕翻過另外一頁,同樣認真用心。
一頁一頁的翻,終究會翻到那一頁的。
第四頁,右下方,第三行。
狗剩的手指驀然停住,整個人分明沒有什么特別的變化,但在他身旁的竇健卻仍舊覺得,七少爺像是忽然變成了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起來。
那個名字,僅僅有兩個字。
是一個疊詞,無姓。
很普通甚至說有點惡俗的一個名字。
蝶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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