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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情劍客無情劍 正文 正文 古龍文集-小李飛刀(2):邊城浪子(上)_第十四章 健馬長嘶

作者/古龍 看小說文學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馬空群慢慢地坐了下來。

    長桌在他面前筆直地伸展出去,就好像一條漫長的道路一樣。從泥沼和血泊中走到這里,他的確已走了段長路,長得可怕。

    從這里開始,又要往哪里走呢?

    難道又要走回泥沼和血泊中?

    馬空群慢慢地伸出手,放在桌上,面上的皺紋在清晨的光線中顯得更多,更深,每一條皺紋都不知是多少辛酸的血淚刻畫出來的。那其中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別人的!

    花滿天和云在天已等在這里,靜靜地坐著,也顯得心思重重。

    然后公孫斷才踉蹌走了進來,帶著一身令人作嘔的酒臭。

    馬空群沒有抬頭看他,也沒有說什么。

    這種時候,的確是不應該喝醉的時候。

    他心里既羞慚,又憤怒對他自己的憤怒。

    他恨不得抽出刀,將自己的胸膛劃破,讓血里的酒流出來。

    大堂里的氣氛沉重。

    早膳已經搬上來,有新鮮的蔬菜和剛烤好的小牛腿肉。

    馬空群忽然微笑道:“今天的菜還不錯。“

    花滿天點點頭,云在天也點點頭。

    菜的確不錯,但又有誰能吃得下?天氣也的確不錯,但清風中仿佛卻帶著種血腥氣。

    云在天垂著頭,道:“派出去巡邏的第一隊人,昨天晚上已經……“馬空群打斷了他的話,道:“這些話等吃完了再說。“云在天道:“是。“

    于是大家都垂下頭,默默地吃著。

    鮮美的小牛腿肉,到了他們嘴里,卻似已變得又酸又苦。

    只有馬空群卻還是吃得津津有味。

    他咀嚼的也許并不是食物,而是他的思想。

    所有的事,都已到了必須解決的時候。

    有些事絕不只是靠武力就能解決的,一定還得要用思想。

    他想的實在太多,太亂,一定要慢慢咀嚼,才能消化。

    馬空群還沒有放下筷子的時候,無論誰都最好也莫要放下筷子。

    窗子很高。

    陽光斜斜的照進來,照出了大堂中的塵土。

    他看著陽光中浮動跳躍的塵土,忽然道:“為什么只有在陽光照射到的地方,才有灰塵?“沒有人回答,決沒有人能回答。這根本不能算是個問題。

    這問題太愚蠢。

    馬空群目光慢慢地在他們臉上掃過,忽然笑了笑,道:“因為只有在陽光照射到的地方,你才能看得見灰塵,因為你若看不見那樣東西,往往就認為它根本不存在。“他慢慢地接著道:“其實無論你看不看得見,灰塵總是存在的。“愚蠢的問題,聰明的答案。

    但卻沒有人明白他為什么要忽然說出這句話來,所以也沒有人開口。

    所以馬空群自己又接著道:“世上還有許多別的事也一樣,和灰塵一樣,它雖然早在你身旁,你卻一直看不見它,所以就一直以為它根本不存在、“他凝視著云在天和花滿天,又道:“幸好陽光總是會照進來的,遲早總是會照進來的……“花滿天垂首看著面前剩下的半碗粥,既沒開口,也沒有表情,但沒有表情卻往往是種很奇怪的表情。

    他忽然站起來,道:“派出去巡邏的每一隊人,大半是我屬下,我得去替他們料理后事。“馬空群道:“等一等。“

    花滿天道:“堂主還有何吩咐?“

    馬空群道:“沒有。“

    花滿天道:“那等什么?“

    馬空群道:“等一個人來。“

    花滿天道:“等誰?“

    馬空群道:“一個遲早總會來的人。“

    花滿天終于慢慢地坐下,卻又忍不住道:“他若不來呢?“馬空群沉下了臉,一字字道:“我們就一直等下去好了。“他沉下臉的時候,就表示有關這問題的談話已結束,已沒有爭辯的余地,所以大家就坐著等。等誰呢?

    就在這時,他們已聽到一陣急驟的馬蹄聲。

    然后就有條白衣大漢快步而入,躬身道:“外面有人求見。“馬空群道:“誰?“

    大漢道:“葉開。“

    馬空群道:“只有他一個人?“

    大漢道:“只有他一個人。“

    馬空群面上忽然露出一種很奇特的微笑,喃喃道:“他果然來了,來得好快。“他站起來,走出去。

    花滿天忍不住道:“堂主等的就是他?“

    馬空群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卻沉聲道:“你們最好就留在這里等我回來。“他忽又笑了笑,接著道:“但這次你們卻不必一直等下去,因為我一定很快就會回來的。“萬馬堂若說你們最好留在這里,那意思就是你們非留在這里不可。這意思每個人都明白。

    云在天仰面看著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眼目中帶著深思的表情,仿佛還在體味著馬空群那兒旬活的意思。

    公孫斷緊握雙拳,眼睛里滿布血絲。

    今天馬空群竟始終沒有看過他一眼,這為的是什么呢?

    花滿天卻在問自己,葉開怎么會突然來了?為什么而來的?馬空群怎么會知道他要來?

    每個人心中都有問題,只有一個人能解答的問題。

    這個人當然不是他們自己。

    陽光燦爛。

    葉開站在陽光下。

    只要有陽光的時候,他好像就永遠都一定是站在陽光下的。他絕不會站到陰影中去。

    現在他正仰著臉,看著那面迎風招展的白綾大旗,好像根本沒有覺察到馬空群已走過來。

    馬空群已走過來,站在他身旁,也仰起臉,去看那面大旗。

    大旗上五個鮮紅的大字:“關東萬馬堂。“

    葉開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好一面大旗,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天天都將它升上去?“馬空群道:“是。“

    他一直都在凝視著葉開,觀察著葉開面上的表情,觀察得很仔細。

    現在葉開終于也轉過頭,凝視著他,緩緩道:“要讓這面大旗天天升上去,想必不是件容易的事。“馬空群沉默了很久,也長長嘆息了一聲,道:“的確不容易。“葉開道:“不知道世上有沒有容易事?“

    馬空群道:“只有一樣。“

    葉開道:“什么事?“

    馬空群道:“騙自己。“

    葉開笑了。

    馬空群卻沒有笑,淡淡接著道:“你要騙別人雖很困難,要騙自己卻很容易。“葉開微笑著,道:“但一個人若能自己騙自己,他日子就會過得愉快些。“葉開道,“你呢?你能不能自己騙目己?“

    馬空群道:“不能。“

    葉開道:“所以你日子過得并不愉快。“

    馬空群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葉開看著他面上的皺紋,目中似已露出一些同情傷感之色。這些皺紋都是鞭子抽出來的,一條藏在他心里的鞭子。

    柵欄里的院子并不太大,外面的大草原卻遼闊得無邊無際。人為什么總是將自己用一道柵欄圈住呢?

    他們不知不黨的同時轉過身,慢慢地走出了高大的拱門。

    晴空如洗,長草如波浪般起伏,天地間卻仿佛帶著種濃烈的悲愴之意。

    馬空群縱目四顧,又長長嘆息,黯然道:“這地方死的人已太多了。“葉開道:“死的全是不該死的人。“

    馬空群霍然回頭,目光的的,盯著他道:“該死的是誰?“葉開笑了笑,道:“有人認為該死的是我,也有人認為該死的是你,所以……“馬空群道:“所以怎么樣?“

    葉開一字字道:“所以有人要我來殺你!“

    馬空群停下腳步,看著他,面上并沒有露出驚奇的表情。

    這件事好像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幾匹失群的馬,也不知從哪里跑了過來。

    馬空群突然縱身,掠上了一匹馬,向葉開招了招手,就打馬而去,他似已算準葉開會跟去。葉開果然跟去。

    這地方本已在天邊,這山坡更似在另一個天地里。

    葉開來過。

    馬空群要說機密話的時候,總喜歡將人帶來這里。

    他好像只有在這里才能將自己心里圍著的柵欄撤開去。

    石碑上仍有公孫斷那一刀砍出的痕跡。

    馬空群輕輕撫著碑上的裂痕,就像是在輕撫著自己身上的刀疤一樣。

    是不是因為這墓碑總要令他憶起昔日那些慘痛的往事?

    良久良久,他才轉過身。

    風吹到這里,似也變得更凄涼蕭索。

    他鬢邊的白發已被吹亂,看來仿佛蒼老了些。

    但他的眼睛卻還是鷹隼般銳利,他盯著葉開,道:“有人要你來殺我?“葉開點點頭。

    馬空群道:“但你卻不想殺我?“

    葉開道:“你怎么知道?“

    馬空群道:“因為你若想殺我,就不會來告訴我了。“葉開笑了笑,也不知是承認?還是否認?

    馬空群道:“你想必也已看出,要殺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葉開沉吟著,道:“你為何不問我,是誰要我來殺你?“馬空群道:“我不必問。“

    葉開道:“為什么?“

    馬空群冷冷道:“因為我根本就從未將那些人看在眼里。“他慢慢接著道:“要殺我的人很多,但值得重視的卻只有一個人。“葉開道:“誰?“

    馬空群道:“我本來也不能斷定這人究竟是你還是傅紅雪。“葉開道:“現在你已能斷定?“

    馬空群點點頭,瞳孔似在收縮,緩緩道:“其實我本來早就該看出來的。“葉開目光閃動,道:“你認為那些人全是被傅紅雪殺了的?“馬空群道:“不是。“

    葉開道:“不是他是誰?“

    馬空群目中又露出痛恨之色,慢慢地轉過身,眺望著山坡下的草原。

    他沒有回答葉開的話,過了很久,才沉聲道:“我說過,這地方是我用血汗換來的,絕沒有任何人能從我手上搶去。“這句話也不是回答。

    葉開卻像是已從他這句話中聽出了一些特殊的意義,所以不再問了。

    天是藍的,湛藍中帶著種神秘的銀灰色,就像是海洋。

    那面迎風招展的大旗,在這里看來已渺小得很,旗幟上的字跡也已不能辨認。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你本來若覺得一件事非常嚴重,但若能換個方向去看看,就會發現這件事原來也沒什么了不起。

    過了很久,馬空群忽然說道:“你知道我有一個女兒吧?“葉開幾乎忍不住要笑了。

    他當然知道馬空群有個女兒。

    馬空群道:“你也認得她?“

    葉開點點頭,道:“我認得!“

    馬空群道:“你認為她是個怎么樣的人?“

    葉開道:“她很好。“

    他的確認為她很好。有時她雖然像是個被寵壞了的孩子,但內心卻還是溫柔而善良的。

    馬空群又沉默了很久,忽又轉身盯著葉開,道:“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歡她?“葉開忽然發覺自己被問得怔住了,他從未想到馬空群會問出這句話來。

    馬空群道:“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么要問這句話?“葉開苦笑道:“我的確有點奇怪。“

    馬空群道:“我問你,只因為我希望你能帶她走。“葉開又一怔,道:“帶她走?到哪里去?“

    馬空群道。“隨便你帶她到哪里去,只要是你愿意去的地方,你都可以帶她去,這里的東西,無論什么你們都可以帶走。“葉開忍不住問道:“你為什么要我帶她走。“

    馬空群道:“因為……因為我知道她很喜歡你。“葉開目光閃動,道。“她喜歡我,我們難道就不能留在這里?“馬空群的臉上掠過一層陰影,緩緩道:“這里馬上就有很多事要發生了,我不愿意她也被牽連到里面去,因為她本來就跟這些事全無關系。“葉開凝視著他,忽然長長嘆了口氣,道:“你的確是個很好的父親。“馬空群道:“你答不答應?“

    葉開目中忽然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也慢慢地轉過身,去眺望山坡下的草原。

    他也沒有回答馬窒群的話,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說過,這里就是我的家,我既已回來,就不愿再走了。“馬空群變色道:“你不答應?“

    葉開道:“我不能帶她走,但卻可以保證,無論這里發生了什么事,她都絕不會被牽連進去。“他眼睛里發出了光,慢慢地接著道:“因為那些事本來就跟她毫無關系。“馬空群看著他,眼睛里也發出了光,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道:“我請你喝杯酒去。“酒在桌上。

    酒并不能解決任何人的痛苦,但卻能使你自己騙自己。

    公孫斷緊握著他的金杯,他也不知自己為什么喝酒,現在根本不是應該喝酒的時候。

    但這杯酒卻已是他今天早上的第五杯。

    花滿天和云在天在看著他,既沒有勸他不要喝,也沒有陪他喝。他們和公孫斷之間,本就是有段距離的。

    現在這距離好像更遠了。

    公孫斷看著自己杯中的酒,忽然覺得一種說不出的寂寞孤獨。

    他流血,流汗,奮斗了一生,到頭來換到的是什么呢?什么都是別人的……

    自己騙自己本就有兩種形式,一種是自大;一種是自憐。

    一個孩子悄俏地溜了進來,鮮紅的衣裳,漆黑的辮子。

    孩子雖也是別人的,但他卻一直很喜歡。

    因為這孩子很喜歡他也許只有這孩子才是世上唯一真正喜歡他的人吧。他伸手攬住了孩子的肩,帶著笑道:“小鬼,是不是又想來偷口酒喝了?“孩子搖搖頭,忽然輕輕道:“你……你為什么要打三姨?“公孫斷動容道:“誰說的?“

    孩子道:“三姨自己說的,她好像還在爹爹面前告了你一狀,你最好小心些。“公孫斷的臉沉了下去,心也沉了下去。

    他忽然明白馬空群今天早上對他的態度為什么和以前不同了。

    當然不是真的明白,不過是他自己覺得已明白了而已。

    這遠比什么都不明白糟糕得多。

    他放開了孩子,沉聲道:“三姨呢?“

    孩子道:“出去了。“

    公孫斷一句話都沒有再問,他已經跳了起來,沖了出去。

    他沖出去的時候,看來就像是一只負了傷的野獸。

    云在天和花滿天還是坐著沒動。

    因為馬空群要他們留在這里。

    風吹長草,萬馬堂的大旗還在遠處迎風招展。

    砂子是熱的。傅紅雪彎下腰,抓起把黃沙。

    雪有時也是熱的被熱血染紅的時候。

    他緊握著這把黃沙,沙粒都似已嵌入肉里。

    然后他就看見了沈三娘和翠濃,事實上,他只不過看見了兩個陌生而美麗的女人。

    她們都騎著馬,馬走得很急,她們的神色看來很匆忙。

    傅紅雪垂下頭。他從來沒有盯著女人看的習慣,他根本從未見過沈三娘。

    兩匹馬卻已忽然在他面前停下。

    他腳步并沒有停下,左腳先邁出一步后,右腳再跟著慢慢地從地上拖過去。

    陽光照在臉上,他的臉卻像是遠山上的冰雪雕成的。

    一種從不溶化的冰雪。

    誰知馬上的女人卻已跳了下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傅紅雪還是沒有抬頭,他可以不去看別人,但卻沒法不去聽別人說話的聲音。

    他忽然聽到這女人在說:“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我的嗎?“傅紅雪整個人都似已僵硬。

    他沒有看見過沈三娘,但卻聽見過這聲音,這聲音在陽光下聽來,競和在黑暗中同樣溫柔。

    那溫柔而輕巧的手,那溫暖而潮濕的嘴唇,那種秘密而甜蜜的欲望……本來全都遙遠得有如虛幻的夢境。

    但在這一瞬間,這所有的一切,忽然全部變得真實了。

    傅紅雪緊緊握著雙手,全身都已因緊張興奮而顫抖,幾乎連頭都不敢抬起。但他的確是一直都想看看她的,他終于抬起頭,終于看見了那溫柔的眼波,動人的微笑。

    他看見的是翠濃。

    她帶著動人的微笑,凝視著他,沈三娘卻像是個陌生人般遠遠站著。

    翠濃柔聲道,“現在你總算看見我了。“

    傅紅雪點了點頭,喃喃他說道:“現在我總算看見你了。“他冷漠的眼睛里,忽然充滿了火一樣的熱情。

    在這一瞬間,他已將所有的情感全都給了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女人。

    這是他第一個女人。沈三娘遠遠地站著,看著,臉上完全沒有任何表情。因為她心里本就沒有他那種情感。

    她只不過做了一件應該做的事,為了復仇,無論做什么她都覺得應該的。

    但現在一切事情都已變得不同了,她已沒有再做下去的必要。

    她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她和傅紅雪之間的一段秘密,更不能讓傅紅雪自己知道。

    她忽然覺得自己很惡心。

    傅紅雪還在看著翠濃,全心全意地看著翠濃,蒼白的臉上,也已起了紅暈。

    翠濃笑道:“好,我就讓你看個夠吧。“

    在風塵中混過的女人,對男人說話總有一種特別的方式。

    遠山上的冰雪似乎也已溶化。

    沈三娘忍不住道:“莫忘了我剛才告訴你的那些話。“翠濃點點頭,忽然輕輕嘆息,道:“我現在讓你看,因為情況已變了。“傅紅雪道:“什么情況變了?“

    翠濃道:“馬空群已經……“

    突然間,一陣蹄聲打斷了她的話。

    一匹馬沖了過來,馬上的人魁健雄壯如山岳,但行動卻矯健如脫兔。

    健馬長嘶,人已躍下。

    沈三娘的臉色變了,很快的躲到翠濃身后。

    公孫斷就跟著沖過去,一手摑向翠濃的臉,厲聲道:“閃開!“他的喝聲突然停頓。他的手并沒有摑上翠濃的臉。

    一柄刀突然從旁邊伸過來,格住了他的手腕,刀鞘漆黑,刀柄漆黑,握刀的手卻是蒼白的。

    公孫斷額上青筋暴起,轉過頭,瞪著傅紅雪,厲聲道:“又是你。“傅紅雪道:“是我。“

    公孫斷道:“今天我不想殺你。“

    傅紅雪道:“今天我也不想殺你。“

    公孫斷道:“那么你最好走遠些。“

    傅紅雪道:“我喜歡站在這里。“

    公孫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翠濃,好像很驚奇,道:“難道她是你的女人?“傅紅雪道:“是。“

    公孫斷突然大笑起來:“難道你不知道她是個婊子?“傅紅雪的人突又僵硬。

    他慢慢地后退了兩步,看著公孫斷,蒼白的臉上似已白得透明。

    公孫斷還在笑,好像這一生中從未遇見過如此可笑的事。

    傅紅雪就在等。他握刀的手似也白得透明。

    每一根筋絡和血管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等公孫斷的笑聲一停,他就一字字地道:“拔你的刀!“只有四個字,他說得很輕,輕得就像是呼吸。

    一種魔鬼的呼吸。

    他說得很慢,慢得就像是來自地獄里的詛咒語。

    公孫斷的人似也僵硬,眸子里卻突然有火焰燃燒起來。

    他盯著傅紅雪,道:“你在說什么?“

    傅紅雪道:“拔你的刀。“

    烈日。

    大地上黃沙飛卷,草色如金。

    大地雖然是輝煌而燦爛的,但卻又帶著種殘暴霸道的殺機。

    在這里,萬事萬物都是殘暴剛烈的,絕沒有絲毫柔情。

    公孫斷的手已握著刀柄,彎刀,銀柄。

    冰涼的銀刀,現在也已變得烙鐵般灼熱。

    他掌心在流著汗,額上也在流著汗,他整個人都已將在烈日下燃燒。

    “拔你的刀!“

    他血液里的酒,就像是火焰般在流動著。

    實在太熱。熱得令人無法忍受。

    傅紅雪冷冷地站在對面,卻像是一塊從不溶化的寒冰。

    一塊透明的冰。這無情酷日,對他竟像是全無影響。

    他無論站在哪里,都像是站在遠山之巔的冰雪之中。

    公孫斷不安地喘息著,甚至連他自己都可以聽到自己的喘息聲。

    一只大蜥蜴,慢慢地從砂石里爬出來,從他腳下爬過去。

    “拔你的刀!“

    大旗在遠方飛揚,風中不時傳來馬嘶聲。

    “拔你的刀!“

    汗珠流過他的眼角,流入他鋼針般的虬髯里,濕透了的衣衫緊貼著背脊。

    傅紅雪難道從不流汗的?

    他的手,還是以同樣的姿勢握著刀鞘。

    公孫斷突然大吼一聲,拔刀!揮刀!

    刀光如銀虹掣電。刀光是圓的。

    圓弧般的刀光,急斬傅紅雪左頸后的大血管。

    傅紅雪沒有閃避,也沒招架。

    他突然沖過來,他左手的刀鞘,突然格住了彎刀。

    他的刀也已被拔出。“噗“的一聲,沒有人能形容出這是什么聲音。

    公孫斷沒有感覺到痛苦,只覺得胃部突然收縮,似將嘔吐。

    他低下頭,就看到了自己肚子上的刀柄。

    然后他就覺得全身力量突然奇跡般消失,再也無法支持-下去。

    他看著這刀柄,慢慢地倒下。

    只看見刀柄。

    他至死還是沒有看到傅紅雪的刀。

    黃砂,碧血。

    公孫斷倒臥在血泊中。

    他的生命已結束,他的災難和不幸也已結束。

    但別人的災難卻剛開始。

    正午,酷熱。

    無論在多么酷熱的天氣中,血一流出來,還是很快就會凝結,汗卻永不凝結。

    云在天不停地擦汗,一面擦汗,一面喝水,他顯然是個不慣吃苦的人。花滿天卻遠比他能忍耐。

    一匹馬在烈日下慢慢地踱入馬場。

    馬背上伏著一個人。

    一條蜥蜴,正在舐著他的血。他的血已凝結。

    一柄閃亮的彎刀,斜插在他的腰帶上;烈日照著他滿頭亂發,他已不再流汗。

    突然間,一聲響雷擊下,暴雨傾盆而落。

    萬馬堂中已陰暗了下來,檐前的雨絲密如珠簾,花滿天和云在天的臉色正和這天色同樣陰暗。

    兩條全身被淋得濕透了的大漢,抬著公孫斷的尸身走進來,放在長桌上。然后他們就悄悄地退了下去。

    他們不敢看馬空群的臉。

    他靜靜地站在屏風后的陰影里,只有在閃電亮起時,才能看到他的臉,但卻沒有人敢去看。

    他慢慢地坐下來,坐在長桌前用力握住了公孫斷的手。

    手粗糙、冰冷、僵硬。

    他沒有流淚,但面上的表情卻遠比流淚更悲慘。

    公孫斷眼珠凸起,眼睛里仿佛還帶著臨死前的痛苦和恐懼。

    他這一生,幾乎永遠都是在痛苦和恐懼中活著的,所以他永遠暴躁不安。

    只可惜別人只能看見他憤怒剛烈的外表,卻看不到他的心。

    雨已小了些,但天色卻更陰暗。

    馬空群忽然道:“這個人是我的兄弟,只有他是我的兄弟。“他也不知是在喃喃自語,還是在對花滿天和云在天說話。

    他接著又道:“若沒有他的話,我也絕不能活到現在。“云在天終于忍不住長長嘆息一聲,黯然道:“我們都知道他是個好人。“馬空群道:“他的確是個好人,沒有人比他更忠實,沒有人比他更勇敢,可是他自己這一生中,卻從未有過一天好日子。“云在天只有聽著,只有嘆息。

    馬空群聲音已哽咽,道:“他本不該死的,但現在卻已死了。“云在天恨恨道:“一定是傅紅雪殺了他。“

    馬空群咬著牙,點了點頭,道:“我對不起他,我本該聽他的話,先將那些人殺了的。“云在天道:“現在……“

    馬空群黯然道:“現在已太遲了,太遲了……“他忽抬起頭,厲聲道:“只不過,復仇之前,我還有件事要做。“云在天目光閃動,試探著問道:“什么事?“

    馬空群道:“你過來,我跟你說。“

    云在天當然立刻就走過去。

    馬空群道:“我要你替我做件事。“

    云在天躬身道:“堂主請吩咐。“

    馬空群道:“我要你死!“

    他的手一翻,已抄起了公孫斷的彎刀,刀光已閃電般向云在天劈過去。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刀的速度,也沒有人能想到他會突然向云在天出手。

    奇怪的是,云在天自己卻似乎早已在提防著他這一著。

    刀光揮出,云在天的人也已掠起,一個“推窗望月飛云式“,身子凌空翻出。

    鮮血也跟著飛出。

    他的輕功雖高,應變雖炔,卻還是比不上馬空群的刀快。

    這一刀竟將他右手齊腕砍了下來。

    斷手帶著鮮血落下。

    云在天的人居然沒有倒下。

    一個身經百戰的武林高手,絕不是很容易就會倒下去的。

    他背倚著墻,臉上已無血色,眼睛里充滿了驚訝和恐懼。

    馬空群并沒有追過去,還是靜靜地坐在那里,凝視著自刀尖滴落的鮮血。

    花滿天居然也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看著,臉上居然全無表情。

    這一刀砍下去的,只要不是他的手,他就絕不會動心。

    過了很久,云在天才能開口說話。

    他咬著牙,顫聲道:“我不懂,我……真的實在不懂。“馬空群冷冷道:“你應該懂的。“

    他抬起頭,凝視著壁上奔騰的馬群,緩緩道:“這地方本來是我的,無論誰想從我手上奪走,他都得死!“云在天沉默了很久,忽然長嘆一聲,道:“原來你己全都知道。“馬空群道:“我早已知道。“

    云在天苦笑道:“我低估了你。“

    馬空群道:“我早就說過,世上有很多事都和灰塵一樣,雖然早已在你身邊,你卻一直看不見它我也一直沒有看清你。“云在天的臉已扭曲,冷汗如雨,咬著牙笑道:“可是陽光遲早總會照進來的。“他雖然在笑,但那表情卻比哭還痛苦。

    馬空群道:“現在你已懂了么?“

    云在天道:“我懂了。“

    馬空群看著他,忽然也長嘆了一聲,道:“你本不該出賣我的,你本該很了解我這個人。“云在天臉上突然露出一絲奇特笑意,道:“我雖然出賣了你,可是……“他沒有說完這句話。他目光轉向花滿天,花滿天的劍已刺入他的胸膛,將他整個人釘在墻上。

    他已永遠沒有機會說出他想說的那句話。

    花滿天慢慢地拔出了劍,然后云在天就倒下。

    每個人遲早總會倒下,無論他生前多么顯赫,等他倒下去時,看來也和別人完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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