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十勁騎疾馳在滁州城的大街上,馬蹄踏落,濺起尺高雨水。狂沙整齊的馬踏聲震得地面顫動不已,連臨街房屋的窗戶屋瓦都跟著發(fā)出嗡嗡的顫音。
街道兩邊的的住戶聽見動靜出門來,人早已去得遠(yuǎn)了,只余街邊坑洼里的積水漣漪不散,陣陣激n。
街中央一家住戶的門敞開著,門口坐著一個繡嫁妝的少女,繡繃上的枕巾濺了數(shù)點泥星,少女渾然不覺,呆呆地望著馬隊消失的街口,失了魂一般。
對面房屋里跑出一個婦人,抱起正在房檐下踩水的孩子,匆匆回屋,喋喋不休地訓(xùn)斥道:“叫你不要玩水,就是不聽話。你看看你,剛換的衣服,又濺一的泥剛才那些人,多危險!萬一是強(qiáng)盜”
“不是強(qiáng)盜!”小男孩反駁道,稚聲稚氣地分辯:“一個好看的哥哥,騎大馬,好威風(fēng)。娘,我長大了也要像那個哥哥一樣。”
“騎什么大馬!凈想這些沒用的,你給我好好念書!”
懷仁堂的大門口,徐攸南一襲灰袍,袖手立在階下。此時雨已下得小了,絲絲縷縷在風(fēng)中飄斜,仿佛一絲兒也上不了他的。
袍袖拂動,恍若仙人中人。
聽得馬蹄聲疾,徐攸南笑臉迎了上去:“六公子。”
金雁塵著臉從馬上下來,一言不發(fā),抬腿就朝徐攸南踹了過去。
徐攸南沒有閃躲,被踢中口,在地上滾出好幾圈才穩(wěn)住,動作利落地爬起來,抬袖拭去嘴角的血跡,快跑跟上去。
正廳里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正在吩咐事,見形不對,連忙迎上來:“這位公子”
鬼若和鬼相提刀拍去,迅速將圍上來的人清到了兩邊。
金雁塵臉色如寒冰,是副殺人模樣,長腿帶風(fēng),未幾便穿過前堂廳室,徑直往后院的方向而去。
徐攸南沒了往從容風(fēng)儀,邁著步在金雁塵后一路緊追,說道:“在議事廳,過了前面那座九曲橋,不遠(yuǎn)就是。”
金雁塵臉色沉,沒應(yīng)聲。
徐攸南又道:“蘇志鵠來了,拿著劉顓的圣旨,說要拿人。本來讓常季禮糊弄過去了,后來又不知道聽說了什么,折了回去,這會定是鬧起來了。”
金雁塵眸中含怒,聲音冷得像個個冰坨子:“你有本事啊,管著五門三十六扇,誰家丟了根針你都知道。這么大的事你事先不知道?”
“倒也知道。”徐攸南一副不關(guān)己的態(tài)度,悠然說道:“可他是向常千佛要人啊,自有常千佛護(hù)著,哪輪得到我們插手。”
瞿涯看了徐攸南一眼。
徐攸南最是圓滑的一個人,偏偏在對待穆典可這件事上出奇執(zhí)著,屢觸金雁塵的逆鱗。
荒原圍殺之后,徐攸南幫著穆典可和常千佛出逃,差點沒讓金雁塵一刀給砍了。不但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竟將穆典可誆進(jìn)懷仁堂,讓她同常千佛兩人朝朝暮暮地住到一起不說,說是為了譚周入局,真實用心誰不知道?
才挨了一腳,又按捺不住,搖唇鼓舌地搬弄起來了。
果不其然,金雁塵聽了徐攸南的話后,臉色陡然寒了幾重。
“徐攸南,你知道你為什么能活到幾年嗎?”
“四夫人同我說過。”徐攸南說道:“因為盟主的臨終前對六公子有遺訓(xùn):信檀如信己,終勿相負(fù)。”
“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這個老匹夫!”金雁塵額上青筋突跳,咬牙切齒地說道。
徐攸南但笑不語,步伐稍滯,便叫金雁塵落下丈距。悵然止步,看著他步履如飛地上了石橋,洶洶急行,面上浮現(xiàn)慈慈悲之色,有些許傷感,嘆息道:“你不會的。你終究得做個孝子賢孫啊!”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時他還是金家的一個暗衛(wèi)。金鸞杰尚在人世。金雁塵還是個總角孩童。
叔侄倆坐在院子里削陀螺。金鸞杰問:“小六長大想做什么?”
金雁塵認(rèn)真地想了想,說:“三叔,我想做個頂天立地的英雄男兒。”
金鸞杰笑:“這想法好啊,小六心目中的英雄男兒是什么樣的?”
稚子直了板,聲音稚嫩而堅定,脆生生地答:“于外乃忠臣俠士義友,于內(nèi)是孝子賢孫良夫慈父,方稱得上英雄男兒。”
金鸞杰哈哈大笑起來:“我家小六有志氣!小六啊,你才多大點,就想做良夫慈父了哈哈哈哈”
時過境遷,初心可憶不可拾,幼年夢寐希望成為的那些人,終究只做得一種。
倘若殺了他,豈非連這最后一點夢想都破滅了?
議事廳外如徐攸南預(yù)料的一樣,亂得一發(fā)不可收拾。
蘇志鵠指著常季禮的鼻子,憤怒大叫:“你還想抵賴!常季禮你好大的膽子!你敢抗旨?”
“少動不動拿抗旨來壓人!你不是都搜過了嗎?我沒讓你搜嗎?人呢?你搜出來的人呢?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告訴你!”
“我欺人太甚?你賊喊捉賊!有本事你別心虛啊,讓你手下的人讓開!”
“這是老子的地方!不是你家后花園,你想撒野怎么撒野。帶上你的人,給我從這里滾出去!”
“讓開!”“滾!”“讓開!”“滾!”
“讓”
“讓就讓!”
“滾就”蘇志鵠臉色復(fù)雜地看著常季禮,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常二爺,今天這人你是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否則圣上怪罪下來,你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你是要為了一個獲罪妖女連累常家滿門么?”
常季禮冷笑道:“你還真別嚇唬我。說句難聽的,我現(xiàn)在把人給你找來,你拿得住嗎?”
蘇志鵠一噎。
常季禮輕蔑地瞥了眼蘇志鵠后長弓大矛,陣仗嚇人的甲兵,嗤了一聲:“指望我給你拿人啊?休想!我勸你為了自己的安危著”
長風(fēng)呼嘯從南來,勁氣鼓n,纏綿細(xì)軟的雨絲忽然變得堅硬無比,像無數(shù)根筆直鋼針朝常季禮臉上撲來。
常季禮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運氣抵擋。
就在他后退的那一剎,風(fēng)嘯聲終結(jié)在一聲巨響中,一蓬血花在雨中炸開。
在場的人全都愣住了。
常季禮抬頭往前看去,正見著一個著黑衣的男子邁著大步朝這邊走來,體傾斜,尚保持著一個手臂前伸的投刀動作。那人生得極高大,寬肩勁腰,雙腿筆直,渾散發(fā)著一股王者霸道的氣息。唯一不相稱的是那雙眼,鷙而深邃,寒冷得仿佛來自地獄的最深處。
常季禮低頭看向那把貫穿了蘇志鵠膛的黑色玄鐵刀。
同一瞬間,男子從十丈外的朱檻亭踏風(fēng)至,在蘇志鵠倒下去之前,從后握住了刀柄,刷地將玄鐵刀拔了出來,速度之快,那刀在抽離蘇志鵠膛之后,依然光潔錚亮,不曾染上一絲血跡。
“在下,長安金雁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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