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靈靈告知門外的趙復自己還需要打扮一會兒,不用在意。
她在鏡前坐下,鏡中的自己很好看,美若天仙。可是徐靈靈這回卻沒有了往日對鏡時那種欣喜,是每個女孩都愛的臭美。
“怎么那么討厭。”徐靈靈這回卻這般評價。
“你怎么可以……這么討厭…啊…”徐靈靈瞅著鏡子,直到看見那人變得模糊,眼淚不爭氣的冒了出來。
徐靈靈這個時候很想找一個人來討厭,但是她找不到。她身邊的無論是秦芷柔、謝西延還是趙復,都不可能討厭的來,那只剩下一個人,她自己。
這份討厭就跟她現在的無助一般孤獨,全都只有她自己。
徐靈靈無從評判現在的自己,所有的知識都不夠用,她猶如在地獄路口徘徊的旅人,不知道該如何做出選擇和面對,只知道這樣下去是絕對絕對不行的。
接下來的每一個決定都必定會變得艱難而堅決,徐靈靈不想去想卻不能不去想。
自己最信任的人就是趙復,分明近在咫尺,卻又變成了那個唯一不能去咨詢的人。
房間內變得出奇的靜謐,徐靈靈好像已經在鏡子前坐了很久。她并未梳妝,她只是看著鏡子,看著自己,就連眼淚都安靜的配合。
浴桶里的水也在變涼,不再散發出蒸騰的水霧,混了藥液的水也跟著清澈了起來。
安靜變成了現在的主旋律,災后重建的蘭庭城并沒有馬上表現出那種熱火朝天的干勁,相反正因為遠征軍的歸來使得這一天的蘭庭格外平靜。
回來的人在好好休息,沒等到回來的人的人則是小心的舔舐傷口,這對蘭庭人而言已經是尋常事,每逢戰事,無論戰況好壞,總有人會變得安靜,漸漸地,所有人也都自發的變得安靜。
有些快樂值得分享,有些傷口,只能假裝看不到。
趙復這里更是如此,很安靜。
發現主人帶回來一個陌生的女孩后,變得更加安靜。這里駐留著關于另一個女孩的回憶,在努力和任性的排斥著這個新來者。
徐靈靈并不是能夠駕馭任何狀況的女王級別的女人,她可以很大,在信徒看來圣女是僅次于教皇的高貴的存在,是神眷顧的對象,是向世人頒布恩典的貴女,是人間的女神。徐靈靈也很容易變得很小,當她站在城墻邊,當她滿意的點評起某款豆花的口感時,她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孩兒。
徐靈靈是一個普通女孩扮演的圣女,圣教的圣女是個普通的女孩。
徐靈靈不適應這種安靜,好在候在外面的趙復也不適應。
“你還好嗎?”屋內很安靜,趙復能感受得到,于是他出于關心問了一句。
趙復的話打破了這股平靜,他始終是這里的主人,他的話驅散了那些對積蓄著的不滿的情感。
“還好……”徐靈靈只能這么回答。
“嗯。”趙復點頭,他也不適應這種安靜,但是兩人卻也無更多話可講,他們繼續保持了安靜。
徐靈靈也輕輕嗯了一聲,趙復的關心這一回沒有以往溫暖。以前無論是何時何事,趙復都會堅定地站在她身邊,但是這一次或許不會再是這樣了。徐靈靈明白的是,就算她也學著撒嬌,或許會讓趙復挪動腳步,但是那份堅定的心還在么……
這一刻變得苦澀,這個答案變得無言。
徐靈靈曾經悄悄在茶館門前駐足,聽過許多說書人講起不同的故事,那些不同的愛情雖然各有好有壞,但徐靈靈并不喜歡,無論是結局還是過程。
徐靈靈覺得,情感的積淀并不重要,哪有那么多哭得要死要活的撕心裂肺的故事,無非是說書人為求一個大家都想要的“梨花帶雨”。
徐靈靈想要的是,在自己最危險的時候,他身騎白馬于萬人中將自己救出,在自己最危險的時候,他會將自己抱緊,一起抵御大地的牽引力。
這是她心中最喜歡的故事。
徐靈靈向來堅強,從來不會梨花帶雨。也或許是她還有最后的倚靠和退路,悄然間她將趙復放在了和秦芷柔心中一樣的位置。這是兩人心中的堅墻,閑來時可倚靠,孤寂時可依靠,既能御敵之外,又能圈出一片小天地的堅墻。
可是兩人隔墻而走,卻互為外敵,這堵墻不可能同時圈住圈內和圈外,兩個人的世界總有一個要帶雨。
徐靈靈想了很久才做出一個她覺得還算可以的決定。
她不知道秦芷柔會怎么做決定,但她比秦芷柔要大上些,她是姐姐。
除去趙復,她還是圣教的圣女,她還有救濟天下的宏愿,她還要去感化世人,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她……
她或許還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徐靈靈單方面宣布了自己的死刑,妄圖結束這段痛苦。
京涼城的雨肯定比帝都和蘭庭的要多,她覺得自己在淋雨上面更加擅長。
至少要比秦芷柔擅長。
身在黑暗中的人不需要摸黑前行,秦芷柔現在就身在黑暗中。
巨大的痛苦和折磨正在被習慣,對這份被拉長的陣痛變得麻木,沒有流不干的眼淚和止不住的啜泣,這種情緒上的悲傷被麻木替代。
當秦芷柔明白,不會有人知道自己曾被黑暗環繞,被悲哀的情緒渲染,也不會有人聽見自己的嗚咽聲,這一回不會有溫暖的手替自己去止住淚水,而她自己的手早已冰冷。
所以她收斂了自己的情緒,變得和周圍黑暗的環境一般冷漠,效果卻出奇的好。
秦芷柔完成了一個壯舉,她獨自一人從蘭庭回到了帝都。
在黑暗中前行,獨自踏步的她變得冷漠而堅決,替她擋住了所有外來的敵意。
不再甜美可愛的秦芷柔變得可怕,這種可怕拉起了她與旁人的陌生感,一路上竟沒有人想去找這個女孩的麻煩。
拒人千里的秦芷柔變得和她的影子一樣孤單,而她卻絲毫不在意。
從蘭庭回到帝都已經有了完整的商道,并沒有花費太久的時間。
“停一下。”
秦芷柔對著雇傭的車夫下達簡短的命令,話不多成了她的風格,一路上她就像一根沉默的木頭。每個車夫最初都會不時回頭,心虛的確認著主顧對自己的滿意程度,最后才習慣了載著一根木頭前行。
快回到帝都了,秦芷柔的家在那里,這附近的場景也變得越來越熟悉,秦芷柔也稍稍舒緩了一下情緒,她決定在前面那面湖泊停一下。
春過初夏,沒有什么人在這里踏青。野趣在當時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更何況帝都實在有太多好玩的地方。
以湖為鏡,秦芷柔看到了自己。可能是長途跋涉的緣故使得她看起來消瘦不少,現在的秦芷柔面容枯槁,眸中映不出湖水的清澈。
這就是自己,秦芷柔這些天來第一次開口笑了起來。
她回到馬車上,找了面不記得在哪個驛站買的手巾。她這些天都沒有清潔身體,讓她變得很臟,她第一次容忍了這樣的自己。只是將要回家,她不想讓家人看到太過憔悴的自己,這是她的倔強,和想被人發掘的悲傷。
她去洗了洗那手巾,湖水清澈而透涼,她就著湖水簡單梳洗了一番。
“姑娘其實很好看啊!”車夫回應,一路上兩人并沒有過多的交流,但這番贊嘆卻是他出自肺腑。四十多年來,這是他見過最好看的姑娘。
“謝謝,走吧。”秦芷柔平靜而禮貌的回應,她習慣了這種對她的評價,談不上討厭,現在卻不喜歡。
“好嘞。”快到目的地,雇主又是個著實好看的姑娘,車夫也干勁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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