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王仰起頭去看孫悟空，作為妖族之主，他很少、幾乎沒有去仰視某某。
一千年前，他這樣看過云間的玉帝，現在他這樣看孫悟空。
時隔千年，看不同的兩個人，總歸是有些不同的。
那時的象王即使面對的眾神之主，依舊神情淡然，無所畏懼，如今，他卻是倦容滿面，一身疲憊。
因為恪盡職守，象王的眼里常年密布著淡紅的血絲，時常會干澀而流眼淚。
在同一個位置上坐一千年，是什么樣的感覺，我無法體會，因為我是人，我只能活一百年或者更少。
但我想，高臺之上，拋開孤獨，唯有疲憊，不余其他了。
“孫悟空，即使入魔，也并不意味你可以打贏我。”
象王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大拇指彎起用大突骨抵在印堂上，輕輕揉動、按壓。
他感覺眼睛有些癢，從人的角度看，該是累極了。
孫悟空雙手抱臂交叉于胸前，他在空中望著象王，雙眉高高挑起，詫異于自己發現的一件事實。
“你矮的有些過分了！”
象王手里的動作突然定住，盯著他地上影子。
“哦！”
他突然記起自己是極矮的，只是太多年沒有誰同他說過，連他自己都忘了。
“是有些矮，那又怎么樣？”象王低頭看著地上的影子問道。
“呃……”
孫悟空歪頭想了想，最后眉都皺了起來。
“好像……不怎么樣。”
“一堆廢話！”
象王眼神凌厲，彌散在他身體周圍的殺氣瞬間凝固了起來。
他踏上那些鋒利如刀刃殺氣上，緩緩走向孫悟空。
他的身影在孫悟空的視線中忽閃忽現，這種速度，就連現如今的猴子仍舊很難鎖定他的位置。
孫悟空的眼珠轉過來轉過去，卻怎么也抓不住象王的身影，只能任由正前方那模糊的影子向他慢慢逼近。
既然看不見，索性就不去看他。
孫悟空閉上眼睛，抬起手平舉在胸前，黑白色的兩股氣旋順著手臂凝聚在他的掌心，化作一朵黑白二色的花。
猴子他沒有看見，那花像極了花果山。
不是像花果山的花，而是花像花果山。
萬妖殿中，恍若萬籟俱寂。
象王模糊的影子，凝固在空中、宛如結冰的殺氣，掌心開花的猴子，這寂靜構成了一副無比和諧的畫面。
在這寂靜中，突然有一陣輕盈的風吹來，劃過孫悟空的耳際。
盡管孫悟空還是找不到象王的位置，但這風告訴他，象王來了，于是他在那瞬間捏碎手心的花。
黑白色的花碎開，如同化在了水中的濃墨，一大片一大片的散開。
這潑下的墨把天地都染成了黑白，染出了連綿起伏的淋漓山水，大意揮毫的日月星辰。
在山水和星辰之間還染出了一個人，那人腳踩的地、頭頂著天，目光炯炯、眼神又深邃如大海。
這樣一個人放在一副人物畫里必定是極好的，但在這山水畫里卻顯得極為眨眼。
孫悟空望著那人，微微勾起嘴角，手中金箍棒伸得極長，在地面上劃出一道絢爛的火花，又高高揚起，猛地揮下去，要將那山水星辰打散，要把那山水星辰之間的人砸倒。
黑色的氣糊住了象王的眼睛，白色的氣鎖住了象王的手腳，他無論如何都掙脫不了纏繞住自己身體的那團白色氣旋。
他知道金箍棒朝他迎面而來，但他躲不掉。
于是，象王真的被砸倒了，飛出去好遠，撞在了萬妖殿的墻壁上，深陷進了墻壁里。
孫悟空砸倒了象王，也打散黑白，兩道氣合成一團，混濁不堪，晃悠悠的鉆進孫悟空的身體內。
孫悟空面色一變，瞬間變的蒼白無比，他嘴角溢出一道血絲，從空中墜落。
那一棒，打在了象王身上，同時也打在了孫悟空身上，猴子早已經和妖魔之氣相融，不分你我。
孫悟空艱難的站起來，抓著金箍棒，望著象王的方向，一瘸一拐的走過去。
相較之下，象王除了身體陷在墻中之外，整體看上去卻不如孫悟空狼狽，至少象王不曾吐血，只是臉色有些蒼白，時不時咳嗽兩聲。
象王凝視著孫悟空，回想剛才被那團白氣鎖住的感覺，眼睛里流露出一絲恍然之色。
“剛才那是……妖神的力量。”
抬頭望向萬妖殿頂陣法中樞核心的位置，若有所悟。
“所以說，你果真把妖族的命運交給了那只猴子，先前我還以為是錯覺，沒想到竟是真的。”
象王把身體從墻壁里拔出來，跳到地上，望向孫悟空，眼神復雜。
他怎么也喜歡不起來這只飛揚跋扈又愚蠢至極的猴子，而且還是一只入了魔的猴子。
孫悟空見象王落了下來，立馬停下自己蹣跚的腳步。
“喂，我打到你了！”孫悟空興奮的說道。
他的嘴咧的很大，笑得開心極了。
“那又怎樣？”
“什么叫那又怎樣，我可是打到你了啊！你自己說，這世上能有幾個人能打到你？”
象王聞言，先是皺眉，之后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眉頭又漸漸舒展開來。
“確實沒有幾個，但這還不夠！”
孫悟空一聽，頓時有些不開心了。
“什么不夠，來來，我們接著打！”
“不必了，你贏了。”象王低聲說道。
“為什么？”孫悟空面露不解。
“沒有為什么，現在這座萬妖殿屬于你們了，希望你們能夠守住它。”
象王的目光在牛魔王的一眾妖身上一一掃過之后，倏的消失在眾妖眼前。
下一瞬象王的身影出現在萬妖殿的門口，他最后回頭看了眼萬妖殿頂，再下一瞬便再也找不到了。
“雖然你選了那只猴子，但是我不信他！”
……
一千年前，天庭伐妖，妖族面臨滅頂之災。
盡管象王憑一己之力令天庭無功而返，但玉帝離去時的那句誅心之言卻給象王套上了一件沉重的枷鎖。
象王不死，妖族不滅。
從那天起，他便是為整個妖族而活著。
“一千年前，你選了我，我保妖族千年安寧；如今，即便是你選了那只猴子，但是我不信他！”
所以，他還會一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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