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蒙基聽了甘陵的話,又仔細端詳了用小刀切割鹿肉的仆骨祿,只見他深目高鼻,膚色偏白,雖然髡發(fā),和雜胡的風俗形同,但確實是有西域胡人的外貌。
這并不奇怪,據(jù)夫蒙基所知,散居在祁連山的一些西羌種族,同樣因為和西域的胡人雜交,故而具有了西域胡人的體貌特點,也就只有他們這些已經(jīng)基本上淪為漢朝編戶齊民的馮翊羌,還保留著祖先最初的血脈。
而龜茲屬國,原來是漢朝天子為了安置內(nèi)遷的龜茲降人而在上郡設(shè)置的一個屬國,但是隨著年代變化,上郡早已被國力日衰的漢帝國所廢棄,昔日的龜茲屬國,也就湮滅在羌胡的種族之中,龜茲降人的后代淪為了上郡境內(nèi)的一支雜胡。
這段年代久遠的種族歷史,若不是開始經(jīng)營上郡的甘陵親口提及,哪怕是身為馮翊羌的大人也不甚清楚,因此夫蒙基在心中也暗自對通曉羌胡之事的甘陵心生敬佩。
仆骨祿切完鹿肉,就將銀盤盛放著的炙鹿肉恭敬地捧到了甘陵的案前,然后才是身為賓客的夫蒙基。
漢人也有烤肉的習慣,只不過和匈奴、西域胡人的烤炙方式有些不同罷了,另外也就是烤肉幾成生熟的區(qū)別了。
顯然,這場炙鹿宴采用的是胡人的烤炙方式,與“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漢人貴族們不同,銀盤上烤炙而成的鹿肉上還帶著絲絲的血紅色,但甘陵毫不在意,他用銀飾的小刀挑起一塊鹿肉,作出一個請的手勢,就丟到口中,大力咀嚼起來,直吃得滿嘴的油膩。
夫蒙基看了甘陵一眼,也哈哈一笑,開始使用小刀切動鹿肉,再塞到嘴中大快朵頤。
“夫蒙基大人,你可知道眼下在長安,馬騰、韓遂還有巴蜀的聯(lián)軍已經(jīng)逼近了城下,而朝中的車騎將軍、后將軍、右將軍正忙著調(diào)兵遣將,抵御聯(lián)軍的入侵呢?”
甘陵看著大快朵頤的夫蒙基,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小刀,使用案邊的布巾擦拭了油膩的嘴角,笑著問道。
夫蒙基聞聲手中的小刀也停頓了一下,他抬頭看了甘陵一眼,慢慢將嚼爛的鹿肉咽入肚中,然后又伸手拿起酒杯,灌了一口酒水之后,才慢悠悠地回應(yīng)說道:
“中郎將,我們只是安分守己的羌人部落,這些是你們漢人朝廷貴人之間的事情,長安也是你們漢人的都城,我們居住在馮翊,沒有興趣去了解和知道。”
“哦,那若是與我有關(guān)呢?”
甘陵挑了挑眉,也舉起了案上的酒杯,邀敬夫蒙基,夫蒙基也隨即回敬了甘陵,他又喝了一杯酒,隨意擦了擦須髯上蘸著的酒水,想了想才說道:
“中郎將與其他人不同,是我們馮翊羌要好的朋友,如果您需要我們的幫忙,又是我們能夠做到的,我們當然愿意出一把力。”
“很好,實不相瞞,長安此時大軍云集,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朝廷下詔,讓我率領(lǐng)兵馬前往支援,夫蒙基大人,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聽到甘陵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目的,夫蒙基也放下了手中的小刀,他臉色凝重,沉默了片刻才說道:
“中郎將,我當然愿意幫忙,可是你也知道,我的兄長已經(jīng)年邁,他只想要馮翊羌能夠安穩(wěn)地生活在這片土地上,恐怕不愿意在這個時候派出部落的勇士。”
甘陵點點頭,似乎夫蒙基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把玩著案上的銀飾小刀,意味深長地輕聲說道:
“嗯嗯,我知道你的兄長,不僅他已經(jīng)年邁,他的那些兒子們,也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吧!”
一聽到甘陵的話,夫蒙基的臉色當即就凝重起來。
馮翊羌雖然被遷徙到馮翊,成為了漢帝國治下編戶齊民,但他們還是遵循著原始的部落傳統(tǒng),父沒則妻后母,兄亡則納寡嫂,而如今馮翊羌的部落大人已經(jīng)年邁多病,是他勇猛強壯的弟弟夫蒙基在代行部落大人的職權(quán),可他的侄子們也陸續(xù)在長大,羽翼開始豐滿起來,身為部落大人弟弟的夫蒙基,在部落中的地位也漸漸變得尷尬。
夫蒙基能夠感受到那些侄兒們看向自己時,眼光中的警惕和欲望。
羌人部落“強則分種為酋豪,弱則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為雄”,馮翊羌也不例外,他們依然崇尚武力,也遵從強者,所以夫蒙基才會親自來見臨晉城的甘陵,在他心中,他渴望獲得強大的外援,他想要兄死弟繼,繼承兄長的地位,想要壓服他那些蠢蠢欲動的侄兒,想要成為馮翊羌的唯一首領(lǐng)!
夫蒙基被戳中心事,臉色當即變幻不定。甘陵也不著急,他熟悉羌胡人的習俗,也了解他們的欲望,用小刀悠然地切下一小塊鹿肉,慢慢納入口中,品嘗著味蕾處散發(fā)出來的美味。
“中郎將,若是我能夠幫您,您是否也能夠在將來幫助我,幫助我坐上部落大人的位置?”
“當然,我對于自己的朋友,向來都是不吝嗇于伸出援手的!”
夫蒙基聽完了甘陵的承諾,臉色有所放緩,但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他繼續(xù)問道:
“我們馮翊羌愿意派出一千五百名騎兵,來幫助中郎將,只是不知道,中郎將的敵人是誰?”
甘陵笑了,一千五百名騎兵,這已經(jīng)是馮翊羌所有兵力的一半了,更何況還都是騎兵,顯然夫蒙基為了在將來得到部落大人的位置,已經(jīng)決定下足血本了。
“我麾下的義從,還有你部落的騎兵,都是不可多得的勇士。我向你承諾,絕不會隨意浪費他們的鮮血,而我們的敵人么。”
甘陵隨手挑起了一塊鹿肉,放在自己的眼前,目光深邃。
“就像圍獵場上的騎手和獵物一樣,強者決定生死,弱者為人所食,我們自然是去長安贏取勝利和榮耀的,至于誰是弱者,誰就是我們的敵人!”
···
長安城。
“馬騰、韓遂還有益州的兵馬,就在長安城的西面下寨,和我們的兵馬隔著灃水對峙,但長安周圍的麥田已經(jīng)提前派遣將士收割運入城中,距離稍遠的也派人盡數(shù)焚毀,涼州、益州人馬無糧就食,時間一長必定要退兵,到時候我等就可以重現(xiàn)陳倉大捷,追擊擊敗涼、益二州的聯(lián)軍。”
站在長安高聳的城墻上,李應(yīng)正指點江山,侃侃而談,為李傕、郭汜、樊稠等人說明大軍的方略。
李傕等人都是久經(jīng)沙場的戰(zhàn)將,聽了李應(yīng)的謀劃之后,不置可否,李傕轉(zhuǎn)而詢問道:
“關(guān)中各地的兵馬,可都依令調(diào)發(fā)趕往長安?”
李儒連忙出列,說道:
“三輔各地的兵馬、糧草已經(jīng)依令征發(fā),陸續(xù)趕至長安,此外還有將軍段煨、中郎將甘陵、中郎將張繡的兵馬,正在進軍的途中。”
“將士們的情緒呢,可還安定?”
李傕又問了一句,李應(yīng)瞥了樊稠一眼之后,才慢慢說道:
“營中將士的士氣還算穩(wěn)定。”
之前樊稠帶兵救援槐里的時候,還沒趕到就已經(jīng)收到了槐里城淪陷的消息,李利、高碩等人提議回師長安,但樊稠卻執(zhí)意要進軍攻擊馬騰,為此李利還被樊稠當眾鞭笞斥罵,于是眾軍在樊稠的威勢下,只能夠選擇進攻馬騰軍。
但是馬騰軍卻固守槐里城,短時間之內(nèi)無法攻下,就在雙方在槐里城下僵持之際,突然又聽聞益州兵馬、韓遂兵馬趕來,而己方李傕、郭汜的援軍則還在路上,士卒恐慌之下,樊稠只能夠燒掉營地、戰(zhàn)具、輜重,率軍輕裝撤退,期間還被馬超帶兵追擊,又損失了一些人馬。
至此,右扶風戰(zhàn)事樊稠一方徹底敗北,涼州、益州聯(lián)軍一路再無阻攔,直驅(qū)長安城下,幸好這個時候李傕、郭汜等人的大軍也總算集結(jié)完畢,于是雙方大軍沿著灃水隔岸下寨扎營,形成了對峙之勢。
了解完這些情況,李傕才重新回到了與益、涼二州聯(lián)軍交戰(zhàn)的方略上來,在這一方面,李應(yīng)說了不算,李儒說了也不算,只有麾下兵馬最多的自己,還有次之的郭汜、樊稠才有商議和決定的權(quán)力。
“眼下益州、涼州的聯(lián)軍已經(jīng)殺到了城下,你我三人以往雖有分歧,但此刻卻是亟需戮力同心,說一說吧,你們認為如何能夠擊敗城外的益、涼聯(lián)軍。”
根據(jù)前方斥候的探報,益州、涼州的兵馬陸續(xù)加起來有十萬之眾,雖然其中良莠不齊,不全是彪悍耐戰(zhàn)的戰(zhàn)兵,可也是一個龐大的數(shù)量了,而李傕、郭汜、樊稠三人麾下兵力加起來,也超過了十萬。
這二十萬的人馬沿著灃水對峙,若是此刻策馬在河邊,放眼過去,映入眼中的都是密密麻麻、高低不齊的帳篷,軍營刁斗、人馬之聲更是充斥耳中。
而二十萬人的大戰(zhàn),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決出勝負的事情。
注:資治通鑒·卷第六十一·漢紀五十三》:樊稠之擊馬騰、韓遂也,李利戰(zhàn)不甚力,稠叱之曰:“人欲截汝父頭,何敢如此,我不能斬卿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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