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丁飄蓬騎著毛驢,王小二牽著,兩人來到城里的黃梁夢酒店。毛驢是王小二雇來的,只花了五錢散碎銀子。
黃梁夢酒店是邯鄲的老字號酒店,樓高兩層,畫棟雕梁,酒店不僅裝潢氣派華麗,做的大名二毛燒雞、馬頭天福酥魚、一簍油水餃,這些特色菜肴小吃最為地道,時近中午,門口已是車馬闐塞,食客紛至。
他二位進了大廳,店伙問:“二位好,請問二位在大廳還是包廂用餐?”
丁飄蓬道:“二樓完璧包廂。”
完璧包廂在盡西頭,雅靜精致。店伙道:“看來二位爺常來。”
丁飄蓬道:“來過,不常來。”
包廂落座,丁飄蓬道:“煩請轉告掌柜的,就說飛爺來了。”
店伙道:“爺臺與掌柜的是老朋友?”
丁飄蓬道:“不,是遠房親戚。”
店伙道:“爺臺稍等,小的即刻便去稟報。”
一會兒,外面進來一個富態的中年人,面色紅潤,穿著考究,一進門就返身將門關上,頂上門栓。轉身走向丁飄蓬,怔忡道:“貴客是,是,飛爺派來的?”
丁飄蓬低聲道:“不,難道黃掌柜真的認不出飛天俠盜來了?”他哈哈大笑,用湖北麻城方言對王小二道:“柳三哥的易容術真神了。”
黃掌柜這才緩過神來,撲嗵跪下,連磕三個響頭,道:“小人該死,原來是恩公光臨,恩公的大恩大德小人沒齒不忘。”
丁飄蓬忙上前扶起。
黃掌柜打開包廂門,喚店伙端上酒菜來,盛情款待。
黃掌柜與丁飄蓬相識于三年前,當時,丁飄蓬雖只有十七八歲,卻已是哄傳江湖的成名英雄。
那年,丁飄蓬去邯鄲游玩,就是為了那句成語,叫做“邯鄲學步”。走路有什么好學的,是走得快嗎?哪有我快呀;是耐力好,走得長久嗎?哪有我長久呀;是走得漂亮嗎,又不是跳舞,有啥漂亮難看的。
說不定,邯鄲人走路真與人有些不一樣,那就去看看。他最關心的是身法步法,否則,就成不了“天下輕功第一”的稱號了。不過,別象“壽陵余子”,沒有學成邯鄲人走路的樣子,又失去了自己原來走路的本事,只有爬著回家了。
不過,我沒有家,我是四海為家。
到了邯鄲,見邯鄲人走路也沒有啥不一樣的,很普通嘛。他早就聽朋友說邯鄲黃梁夢酒店的菜做得好,既來了邯鄲,沒什么好學的,那就去黃梁夢酒店喝兩杯。
丁飄蓬好酒,但從不貪杯,他貪不起,想殺他的人很多,若是一貪杯,醉得稀里糊涂,就會死得莫名其妙。他得成天活得非常清醒,稍有異動,便要有得當準確的反應,或是拔劍而起,或是拔腿而逃。
正午時分,來到黃梁夢酒店。卻見酒店關著門,門口大樹旁,有張條橙,坐著個敞著懷,胸口露著蝎子刺青的煙衣漢子,乜斜著眼,端著瓶酒吹喇叭,酒氣薰薰。
門前就此一人,路過的人繞得遠遠的走,丁飄蓬十分蹊蹺,問道:“借問大哥,這酒店今天關門了?”
煙衣漢子瞪他一眼,見是個高挑瘦削的后生,佩著柄劍,愛理不理,道:“都關了好些天了,你才知道!”
丁飄蓬又問:“為啥子關門?”
煙衣漢子道:“去去,小孩子家多管閑事。這酒店老板欠人錢了,酒店要抵債了,你還啊。”
丁飄蓬道:“哦,是這么回事啊。”十分掃興,正要離去,聽酒店內傳出慘叫聲,便奇道:“大哥,酒店里怎么啦,叫得好寒磣呀。”
煙衣漢子道:“毛孩子再啰嗦,老子把你拖進去,扒你一層皮。”
丁飄蓬道:“真的假的?好啊,有本事拖老子進去呀。”
丁飄蓬叉著腰,站在煙衣漢子面前。
煙衣漢子道:“咦,今兒個碰著個找死的短命鬼了,惹得老子喝口酒都不痛快。”他把酒瓶在地上一放,蹦起身,揮拳向丁飄蓬面門打去,丁飄蓬一招遞手摘瓜,擒著煙衣漢子的手腕一刁,煙衣漢子手腕疼得格格作響,喔喲喲亂叫,撲嗵跪倒地上,討饒道:“痛死我了,爺,小爺,喔喲喲,骨頭要折了,爺,大爺,饒我這一次。”
街上混的光棍不吃眼前虧,知道厲害,態度變得最快。
丁飄蓬手一送,煙衣漢子咕咚一聲,栽在地上。丁飄蓬也不理會,管自大步向黃梁夢酒店走去,他“哐當”一聲推開大門,見大廳正中坐著一個大塊頭,禿頂、三角眼、滿臉橫肉,敞開的胸口上,卷起袖口的手臂上,袒露著猙獰的青龍刺青與骯臟的煙毛,他手上握著根帶血的皮鞭,桌子上插著柄寒光四射的利斧,身后站著四個穿著煙色緊身衣靠的佩刀大漢,廳中跪著個衣衫破碎,鮮血淋漓的中年人,那慘叫聲就是中年男子發出來的。
大塊頭見闖進來一個瘦伶伶的小伙子,厲聲喝道:“哪來的毛孩子,找死啊。”
丁飄蓬道:“這是酒店,又不是公堂,你來得,老子也來得。”
大塊頭惱道:“嚇,老子?稱老子老子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丁飄蓬笑道:“你沒有老子?莫非你娘是娼妓,不知生你的老子是誰!或者,你根本就是從石板縫里蹦出來的!”
大塊頭大怒,罵道:“小子活膩了。”起身,如鐵塔一般,一鞭向丁飄蓬劈去,鞭梢怒嘯,力道十足。
丁飄蓬一晃,閃過鞭頭來勢,伸手一抄,攬著鞭梢,輕輕一帶,撲嗵,大塊頭竟栽了個跟頭。大塊頭從地上爬起,對四名跟隨大漢一揮手,道:“看來還是個練家子,全上,拿下小兔崽子。”
四名大漢縱身而上,如餓鷹撲食,丁飄蓬也不閃避,也不拔劍,竟貼靠上前,只出了四招:掌劈肘撞腳踩膝頂,四名大漢竟飛了出去,統統放倒,骨折腿瘸,鼻青臉腫,哇哇亂叫,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
大塊頭這才知道,今兒個碰上對手了,他叫陸牛兒,綽號混世魔王,是邯鄲赫赫有名的斧頭幫幫主,仗著狡詐蠻霸與拳腳功夫,在邯鄲名頭很響。當時,他操起桌上的利斧,貓腰撲擊,向丁飄蓬連砍五斧,斧風凌厲,招式綿密,招招向致命部位劈斫,那是他成名立萬的看家本領,號稱“武丁開山斧”。豈料,丁飄蓬身形的溜溜一轉,已閃到他身側,出指如風,在他肩貞、天井、陽谷穴上疾點,那利斧便“當啷”一聲落地了,同時,飛腿在他的環跳、委中穴上踢了兩腳,混世魔王竟“撲嗵”一聲跪倒在地,動彈不得。
丁飄蓬撿起利斧,頂著混世魔王的脖子,笑道:“想死想活?”
混世魔王道:“隨便。”
丁飄蓬道:“是條漢子,留你一條活路。不過,若是再看見你欺壓百姓,老子便廢了你,滾,統統給老子滾出去。”
眾漢子扶著混世魔王,屁滾尿流的跑了。
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這才趴在地上,“咚咚咚”連磕響頭,道:“謝大俠相救之恩。”
丁飄蓬將他扶起,兩人落座,問起原委,中年男子嘆口氣,將事情的緣由細細道來:
中年男子姓黃名念恩,邯鄲府人,祖上便是廚子,自小學的也是廚藝,做得幾只好菜:大名二毛燒雞、馬頭天福酥魚、金毛獅子魚、口蘑蒸雞等,名氣越來越大,食客蜂擁而至,掙的錢也越來越多。他將祖上的黃梁夢酒店,改建擴容,成了邯鄲最大、名頭最響、生意最好的酒店。日子過得蒸蒸日上,越來越紅火。
高明之家,鬼瞰其室。這話一點不假。黃梁夢酒店被邯鄲府的一個人瞄上了。那人姓楊名興旺,是如今邯鄲茅知府的小舅子,經營客棧、青樓、賭場、服裝百雜生意,欺行霸市,盤剝鄉里,是邯鄲的暴發戶。一天,楊興旺來找黃掌柜,商量要將黃梁夢酒店買下來,黃念恩惋謝道:這是祖產,自己不敢賣也不能賣。楊興旺要黃念恩報價,黃念恩枉顧左右而言他,楊興旺碰了個軟釘子,臨走時撂下一句狠話: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呀。
第二天,楊興旺指使手下的混混來鬧場子。一會兒說,菜里吃出了蒼蠅,吃了拉肚子,掀臺子砸場子,要賠錢,賠什么吃壞身子費,惡心嘔吐費;一會兒說,菜太咸了,把老子咸得得了病,也要賠看病治療費,誤工費,食客看不過去,說他們幾句,這還了得,便將食客打得滿地找牙。黃梁夢酒店從此無人問津,誰還敢再來呀。
黃念恩只得暫時關門歇業。楊興旺托人來探口風,酒店賣不賣?黃念恩思忖,關門歇業也不是個事,賣就賣吧,便問,楊興旺出多少銀子?來人道,至多三千兩。黃念恩心道:這酒店至少也值個兩三萬兩白銀,這不跟搶差不多嗎,便一口回絕道:不賣。來人道,你不后悔?黃念恩怒道,不后悔,關門歇業也不賣。要賣我也賣給別人,決不賣給你楊興旺。來人“哼”了一聲道,這可是你說的。悻悻而歸。
過了兩天,黃念恩正跟幾個朋友在茶館喝茶,仆人神色慌張的找到他,說是夫人帶著公子去城隍廟燒香,還未進城隍廟,便被幾個煙衣大漢拖進馬車搶走了。黃念恩慌了手腳,辭了朋友,出了茶館,去找夫人、兒子,先去邯鄲府衙報了官,捕頭問明詳情后,道:“這事就交給我等便了,我等將著即徹查,決不姑息。”出了衙門,正沒主張時,一輛馬車跑來,在他身邊停下,馬車的門打開了,一個后生道:“是黃梁夢酒店的黃掌柜么?”黃念恩道:“正是在下。”后生道:“夫人、公子找到了,快上來,接她們去。”情急間,黃念恩無暇思索,喜道:“敢情好。”便跳上了馬車。一上車,車門哐當關上,馬車就跑了,才知道著了道兒,車內兩名精壯漢子,戴著頭罩,只露出兩只眼睛,一人揪著他的領口,一人扣住他的命門,兩柄匕首頂在他胸口,喝道:“噤聲,不然弄死你。”然后,將他雙眼用煙布蒙上,嘴里塞上爛布,五花大綁扔在馬車地板上,漢子的腳踩著他身子,動彈不得。馬車不快不慢的跑著。
過了好久,馬車停下,把黃念恩推下車,帶到一個房間,這才將他蒙眼的煙布與嘴里的爛布撤了,沒松綁,將他摁在一張椅子里。他睜眼一看,見房內兩個銅燭臺,點著兩枝粗大的蠟燭,房間門窗緊閉,窗戶遮著煙布,燭光將室內照得雪亮,對面正中坐著條戴著煙頭罩的肥大漢子,只露出兩只惡狠狠的眼睛,他身前一張案子,放著筆墨紙硯,案子上還插著柄利斧,他身后站著兩名壯漢,跟他一樣打扮,頭戴露出兩只眼睛的頭罩。黃念恩囁嚅道:“大王,我家妻小在哪?”肥大漢子道:“這個你放心,老子把你請來,是要你辦一件事,辦完了事,就將你妻子、兒子和你送回去。要是辦不了,那老子就不客氣羅。”說著,他提起案頭上的斧子一揮,啪達一聲,案頭被砍了一只角。他又將斧子插在案頭上。
黃念恩道:“大王要小人辦啥事?只管吩咐,小人自會應允。”“要你寫張欠據。”“啥欠據?”“寫一張欠楊興旺楊大掌柜銀子三萬兩的欠據。”黃念恩道:“在下沒那么多銀子,怎么還呀。”肥大漢子道:“沒銀子不要緊,可以用黃梁夢酒店頂嘛。”黃念恩這才知道是楊興旺做的局,他道:“求大王開恩,這欠據小人著實不能寫,要寫了,小人便沒了生計。”
肥大漢子道:“來人呀,把姓黃的狗婆娘帶上來。”屋后一側的門開了,一條漢子戴著頭罩,抓著他妻子的頭發,把他妻子從內屋拖了出來,他妻子哭喊掙扎,黃念恩正想求情應允,肥大漢子道:“砍了。”漢子拔出腰刀,刀光一閃,血光四濺,妻子的腦袋骨鹿鹿在地上亂轉。黃念恩大叫一聲,昏了過去。一盆涼水將他潑醒,地上是妻子的尸首,妻子的腦袋已滾到墻邊,滿地的鮮血,室內充塞著濃烈的血腥味。
肥大漢子道:“下一個輪到你兒子了,借據寫還是不寫?”黃念恩道:“寫,寫,我寫,寫就是了。寫……”他語不成聲,也泣不成聲,又怕又恨,身后壯漢為他松了綁,他揉著手腕,寫下了借據:欠楊興旺大掌柜紋銀三萬兩。具名畫押,署上年月日。肥大漢子這才道:“送王掌柜父子回家。別忘了,將他夫人的尸首包起來,一起帶走。”王掌柜的雙眼又被蒙了起來,聽得屋內一陣聲響,大約在包裹他發妻的尸首,把他押上馬車,聽得兒子在車內的哭聲,他才松了口氣。接著馬車就跑了起來,跑了大約有三、四個時辰,才停了下來,車上漢子先將他和兒子推下馬車,又將妻子的尸首扔下,馬車轉瞬消失,黃掌柜摘下蒙眼煙布,見已是深夜,疏星零落,夜色沉沉,身處野外城郊,身邊是妻子的尸體,寒風蕭蕭,不勝悲苦,抱著兒子放聲大哭。
第二天,他將妻子尸體停在后院,暗中將兒子托親戚帶到鄉下撫養。
第三天,擬了一份狀子,狀告楊興旺與匪人勾結,綁架殺人,謀奪黃梁夢酒店的罪狀,去邯鄲府衙告了一狀。知府茅青云升堂受理,傳被告楊興旺,楊興旺道,原告所言,莫名其妙,小人冤枉,唯獨“欠據”倒是確鑿之事,是原告三年前向小人所借,楊興旺當庭出具了欠據。
茅知府要被告出具證據,黃念恩卻無法舉證,既無人證,也無物證,甚至連殺人的地點都無法提供。
知府道:“原告洶洶,可惜無據,無據之嫌,暫且緩論;被告喊冤,證據鑿鑿,雖則受屈,忍讓為先;因原告有妻子被殺之事在先,神智錯亂,亦屬人之常情,其情可憫,其心可鑒。兇徒妄為,無法無天,人命關天,神人共怒,著捕快傾力偵辦,不得怠忽,此案蹊蹺屈直,待水落日出后,再作定奪,原被告稍安毋躁,退堂。”
黃念恩氣苦不已,這不是在明幫著他小舅子嗎,不知茅知府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不知茅知府受了他小舅子多少好處。
過了數天,混世魔王王牛兒便來替楊興旺逼債了。黃念恩一看王牛兒那肥大的個頭,便知他就是那天在煙屋里戴著頭罩,問話殺妻的斧頭幫幫主,王牛兒道,要么還了三萬兩紋銀,要么將黃梁夢酒店拿來抵債。黃念恩思忖,如今在城內,耳目眾多,料王牛兒不敢胡來,便道借據是逼出來的,沒這回事,便遭到了混世魔王的鞭撻,正打熬不過,要改口屈從時,飛天俠盜丁飄蓬闖進來解救了他。
當日,丁飄蓬勸其安心治傷將養,他會將此事擺平。便扮成游客去酒樓茶肆,四處打探。得知暴發戶楊興旺本是一市井無賴,他妹子頗有幾分姿色,后為邯鄲知府納為小妾,自此,他便依仗姐夫,糾集斧頭幫,欺行霸市,敲詐勒索,只三、四年功夫,立時暴富了起來。做了許多殺人害命、傷天害理的案子,卻終因有知府處處佑護而安然無殃。他明白,若是沒有姐夫罩著,他依舊是街頭一個饑一頓飽一頓的潑皮,因此,他每賺一筆不義之財,便會和姐夫平分秋色。邯鄲城自然民怨鼎沸,卻又無可奈何。
過了三天,邯鄲府暴出了一樁大快人心的案子:斧頭幫幫主,混世魔王王牛兒及三名黨羽,被人殺死在賭場,而且,俱各一劍穿心,傷口不大,卻足以致死;楊興旺楊大掌柜在妓院嫖宿時也被殺,尸體**,卻不見了頭顱;兩案現場均留有血字:作案者丁大爺丁阿四,與旁人概不相干。
更有趣的是,同夜,楊興旺府上,偌大一個院子,著了一把天火,竟燒成一片白地。幸好,火災中未曾有人員傷亡。
邯鄲城百姓拍手稱快,紛紛鳴放鞭炮,喝酒慶賀,一時,邯鄲城內外酒肆的酒,不管好的孬的,竟賣了個精空。
邯鄲知府茅青云慌了神,調派捕快兵丁日夜守衛府衙,書房、臥室、花園、廳堂均有捕快兵丁巡值。整個府衙戒備森嚴。怕飛天俠盜來找自己的霉氣。
傳聞丁飄蓬起事麻城,知縣被殺后,棄尸縣衙門口,頭顱懸掛在城頭有七天之久,竟無人敢去收尸。
想起這檔子事,他就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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