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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緊盯著柳仁寬謀殺案,對作案者恨得牙癢癢的,不是只有柳三哥一個人,止少,還有一個人呢,這個人,就是當年與死亡判官宮小路簽約的,那個叫左奔的人。
左奔的長相平常,中等偏瘦身材,瘦臉,額頭上有兩道深深的抬頭紋,面色黑紅,還長著幾粒青春痘,唯獨濃眉下的那雙眼睛,卻與眾不同,雙眼皮,黑亮有神。
他第一次出現在琉璃廠寶林字畫店時,正當暮春,身著寶藍綾羅團花長衫,腰束玉帶,下著暗絳色緞褲,腳登一雙做功考究的棕色鹿皮軟靴,脖子上掛著條粗碩的,三兩來重的金項鏈,左手中指戴著枚碩大的紅寶石戒指,右腕上戴著條沉甸甸的金手鏈,整個兒的金光燦爛,珠光寶氣。
化名陸甘泉的宮小路,是字畫鋪的老板,見來了這么位客戶,有些拿捏不準了,首先,這小子的年齡難以確定,從他臉上的青春痘來看嘛,好象也就是二十上下;不過從他的膚色與額頭上的抬頭紋來看嘛,說他有三十來歲也不為過;其次,這小子象是行伍出身,瘦是瘦點,卻神氣實足,腰桿筆挺,行動敏捷,富家子弟絕對不是,活脫脫是個暴發戶。
好生意來了。
陸甘泉迎了上去,深深一揖,道:“歡迎光臨敝號,客官想買啥?”
左奔沖他咧嘴一笑,道:“看看。”
“客官喜歡字畫?”
“蓋了新房,總得買兩幅值錢的字畫,裝裝門面吧,掌柜的,你可不能用贗品糊弄我呀。”
陸甘泉忙道:“豈敢,豈敢,生意人講究誠信二字,要是以假充真,就退一罰十,絕不含糊。”
左奔笑笑道:“好,我看看再說。”
于是,宮小路就陪著左奔在店堂里瀏覽起來,宮小路介紹著字畫,左奔突然插問:“掌柜的貴姓?”
宮小路道:“敝姓陸,名甘泉。”
左奔朝他詭譎一笑,道:“是嘛?”
宮小路問:“客官怎么稱呼?”
左奔道:“我叫左奔。”
宮小路道:“左老板年輕有為啊。”
左奔笑道:“哪里哪里,見笑見笑。”
他微一側身,用身體擋住店里兩個小店伙的視線,左手捏拳,豎起大拇指,右手作刀,在大拇指上一抹,道:“陸掌柜這邊的生意才好呀,跟掌柜的沒法比,一比,我就成了小兒科啦。”又附耳在宮小路耳邊,低聲道:“你是‘死亡判官宮小路’吧,哈哈,好一個陸掌柜啊。”
左奔的雙眼,灼灼有神,似是看透了宮小路內心的角角落落。
宮小路陡然一驚,旋即一喜,這才恍然,左奔是來洽談暗殺事宜的。他朗聲道:“這樣吧,敝號內室有幾件鎮店之寶,進內室看看如何?”
左奔道:“好呀,陸掌柜,何不早說呀,你當我買不起嗎,真是的。”
宮小路道:“哪里哪里,左老板千萬不要誤會嘍。”
于是,暗殺柳尚書的這樁血腥買賣,就這么開場了……
經過數次商談,幾番討價還價,最終商定:暗殺柳尚書全家的時間,定在大明萬歷戊戌年秋,暗殺金額五十萬兩白銀,預付二十五萬,事成之后,十天內,再交付尾款二十五萬,要求全用匯通錢莊見票付銀的銀票。
戊戌年夏末,七殺手趕到京城,準備動手謀殺柳仁寬一家子,左奔就跟他們保持著密切聯系,秋初,柳尚書辭官返鄉途中,七殺手尾隨在后,伺機擊殺,左奔便趕著馬車,象是個跑單幫的,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后,七殺手住在甲客棧,他就住在附近的乙客棧,平時不通往來,也不打招呼,當七殺手將柳仁寬一家子料理干凈后,立即暗中派人通知他,謀殺成功,地點在昱嶺關南,左奔立馬趕去現場,核實了死亡對象與人數,十天后,在北京,將尾款二十五萬匯通錢莊的銀票,交付給了死亡判官宮小路。
左奔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柳仁寬謀殺案,從籌辦調度銀票開始,到暗殺成功交付尾款,前后整整花了兩年時間,全是管統丁單線密授,他暗中奔波經辦,東奔西跑,緊閉雙唇,除了向大哥管統丁匯報外,不能對任何人透露一個字,如今,總算把事情辦完了,據管統丁說,被殺的柳尚書是個里通韃靼的賣國賊,罪惡滔天,死有余辜。
左奔總覺得有點兒問題,就算柳尚書是個里通外國的賣國賊,殺了他就是了,何必要將他全家十一口,盡皆屠戮呢!莫非,他全家男女老少,全都是賣國賊?!
看著管統丁繃得鐵青的臉,他沒敢將心里想的說出來,對這位大哥,左奔向來是又怕又敬,從來不敢在大哥面前說一個“不”字。
記得管統丁也曾鐵青著臉,對他道:“辦這種事,第一,不要問為什么,記住,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第二,要保密。否則,等著你的就是‘死’,這是軍中鐵的紀律。”
對違反軍規死得血淋淋的人,他見得多了,沒人見了會不犯怵。
好在管統丁答應過他,等事情辦成后,會給他一張價值三萬兩白銀的銀票,管統丁的話,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絕對不含糊。
發財是左奔一生的追求,他對冥冥之中的父親道;爹呀,這一天總算要來了,可惜,你不在了。
拿到銀票,他準備不干了,回呂梁去。
眼看過些天就能拿到銀票了,不知怎么搞的,左奔發覺,竟連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如今,他才明白,并非所有的銀錢都能使人快樂的,有時,快樂也并不等于銀錢。
第二天,妻妹從通州鄉下來京,看望姐姐,晚飯后,左奔心煩,獨自去戲院看戲,他喜歡京劇,也能哼幾句,只要心緒煩惡,就去看戲解悶。戲散場了,卻下起了雨,就近找了個客棧,歇息了,他想一個人靜一靜,。
就是他在客棧住宿的那晚,深夜,他的家,萬壽橋胡同四十九號,突發大火,將四合院,燒了個活脫精光,院內共燒死了四個人,其中一個,是他懷孕了七個月的妻子,一個是妻妹,另兩個是上了點年紀的傭人夫婦。
人們都以為四十九號的人死光光了,他當然也已葬身火海,燒得只剩了一副烏黑的骸骨,四具骸骨,不辨男女,連骨骼都散架了,令人慘不忍睹。
據胡同的住戶說,那晚的火起得太蹊蹺了,一霎間,四面起火,火頭飛快竄上了房頂,大火將整個四十九號完全吞沒了,而且,有極濃的火油味兒,人要想從里面逃生,根本就不可能,除非他是神仙,說得不好聽一點,是有人縱火,謀財害命啊。
這世道,戾氣怎么就那么重,天啊,你睜睜眼吧!
當時,刑部捕快來勘察了現場,忙活了好長一陣子,才繃著臉,匆匆離去。過了幾天,刑部的結論是:因居民用火不慎,引發的火災事故,坊間流傳的縱火謀殺罪案,查無實據,系別有用心者傳播的謠言。
事情草草了結,左奔自然明白,那把火其實是要他的小命,另幾個人只是陪襯,是用來掩人耳目而已。把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抹去,罪惡真相,就死無對證,石沉大海了。
這種事,他聽得多了,見得也多了,如今,不曾想竟輪到了自己。
干這事的幕后主使者是怡親王,具體操辦者,便是他最信任的大哥、上司,剛榮膺親王府不久的總管管統丁。
他隱隱覺得這是報應,是自己代人簽訂死亡之約,殺人滅口的現世報應,他本不該點頭去干這檔子事的。不過,既跟你說了,你若不干,也得死,或許是毒死,或許是亂箭射死,或許是被人從背后捅死。找上了你,想干,也得干,不想干,也得干,沒轍。
為了給死去的妻兒報仇,他咬著牙,活了下來,喬裝改扮,在京郊潛伏下來,尋找時機報仇雪恨。可惜,機會卻遲遲未來,可他報仇的**卻并未因此消減,如今,不是夢想著,有一天能發大財了,而是期盼著,有一天能報仇雪恨了。生活的全部意義就是復仇!
聽說,柳三哥在滿世界追殺兇手,想想也可笑,自己成了柳三哥第二了,活象一只伏在草叢里的豹子,睜著充血的雙眼,隨時準備對獵物發起撲噬,他的獵物是怡親王與管統丁,尤其是管統丁,這個名叫大哥的狼。
其間,他也曾潛入管統丁府中去行刺,不果,還差點兒被護院的纏住,幸虧見機得快,僥幸脫身;也曾去親王上朝的路上去截道謀刺,那次更險,肩中一鏢,得虧輕功不賴,趁著清晨濃重的霧霾,飛檐越脊而去。
按理說,萬壽橋胡同四十九號大火后,他所有的積蓄,已全部付之一炬了,而實際上卻沒有。
他在前門的豆漿胡同九號,還有一處宅子。從他第一次接任務去暗殺親王府的敵人后,心里不知怎么,多少有點兒犯怵。
這跟戰場上的廝殺是不一樣的,那是生命的對決,都在明處,技不如人或運氣不好,有一方就會身首異處,而且,至少自己是在保家衛國,心里是敞亮光明的;而暗殺卻不是這樣,在對方懵懵懂懂之間,白刃一閃,一招了結性命,接著,象做賊似的,飛快逃離現場。
突然,他心里冒出了已故恩師無言道長的話:娃,相信自己,不相信任何人,越是話說得漂亮的人,越是要留個心眼兒。
俗話說得好:狡兔三窟。我得為自己留個退路,要真有個急難,也好躲一躲,喘口氣。
于是,他在暗地里悄悄買下了這處房產。把九年來在軍中掙來的五千兩銀子,有銀票也有銀子,裝在一個瓦甏里,埋在了臥室的墻角下了。
這五千兩銀子中,其中的兩千五百兩,是大哥管統丁給他的。管統丁舍命救親王后,得到了一筆巨額嘉獎,從中抽出了一張兩千五百兩的銀票,眉頭也不皺一皺,就扔給他了。
管統丁道:“跟著我,不能讓你吃虧,我喝粥,你也喝粥,我吃肉,你也吃肉。”
管統丁對自己真是沒說的,左奔好幾次想將豆漿胡同買房的事,告訴大哥,可每次,張一張口,又咽了回去。因為,耳邊又響起了恩師無言道長的聲音:娃,相信自己,別相信任何人。
久違了,恩師,如今,經過了漫長九年的腥風血雨,恩師無言道長,又回到了心里,他覺得,道長說的話真是至理名言呀,要不是聽了道長的話,如今就要淪落街頭了。
每當他累的時候,就去九號四合院歇息幾天,就象一頭受傷的豹子,躲在樹蔭下,舔弄傷口,療傷養神。這處住宅,無人知曉,是他最安全的巢穴。
左奔的復仇行動,從來沒有停息過。前些年,他易容改扮,在親王府附近,又租了一處四合院,在臨街里屋的墻上,開了一個小口子,向洋人買了一個望遠鏡,經常通過墻上的口子,用望遠鏡觀察親王府大門外的動靜,尋找復仇的機會,他將這輩子掙來的錢,一點一滴,全用在了復仇上了。
前些天,見親王府出來兩個衣著體面的中年人,一個是怡親王近些年招來的保鏢,身材魁梧的白臉曹操,另一個,矮小精悍,他不認識,兩人出了親王府,跳上馬車,向大柵欄方向趕去。
到了風月一條街的怡紅樓,白臉曹操等人將車停在附近,并不下車,車夫乜斜在車座上抽煙,長得五大三粗,也象是個練家子,這付腔調,尤一天十分熟悉,多半是在辦事,弄不好,接著會有一臺全武行的連臺好戲開場了。
他也為怡親王,管統丁辦過許多充滿血腥的事,不過,說得都非常動聽:我們要刺殺的是一個身負九條命案的江洋大盜,盜賊太狡猾,沒有證據,刑部沒辦法拿他治罪,我們出手,是聲張正義,為民除害;或者,那是一個韃子的探子,對這種禍國殃民的奸細,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有時,管統丁黑著臉對他道:“今兒,有人帶你去指認一個喪盡天良的人販子,他叫花果山,務必在今晚,將這個人渣結果了。如若被人逮住,就說,花果山欠錢不還,你在一氣之下,把他殺了,一旦你下在大牢里,別怕,不出三天,我就會將你弄出去。”
當時,自己全當是真的,傻得到家了,竟從來沒有懷疑過,大哥說的也許是假話,現在想想,那些死去的人,死得真冤啊,也許,全是些善良本分的尋常百姓,他們的家人,也許至今都不知道,親人已永遠離開了人世。
左奔看看自己的雙手,嘆道: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我的罪惡,也許,幾輩子也洗刷不清了。
今天,白臉曹操在干著以往自己干過的事,他們的獵物是誰呢?
左奔將車遠遠的停下,進了車廂,換了一套風月場所龜奴常穿的服飾,盯著窗外的動靜,以便到時可進怡紅樓去窺探動靜。
一會兒,過來一輛三匹健駒拉的豪華馬車,到了怡紅樓門前,趕車的吆喝一聲,停了車,從車內跳下一個人來,此人是兵部尚書的虎賁衛士,江湖人稱五臺霧豹唐九臺,身后跟著一個腰佩單刀的跟班,倆人大模大樣地進了怡紅樓。
尤一天暗思:莫非白臉曹操要對付的是唐九臺?盡管他倆在暗處,唐九臺在明處,就憑他倆的能耐,要想做掉唐九臺,看來有點懸,弄不好,連命都會丟了。
五臺霧豹九飛刀,例不虛發命難逃。這是江湖童謠,江湖童謠有股邪氣,常常會如讖語一般,不幸言中。
左奔好奇心大熾,決心要看個究竟。
天色漸漸向晚,白臉曹操與他的伙伴才出了馬車,一搖一擺,進了怡紅樓,尤一天忙跟了上去。
白臉曹操與他的搭檔進了樓上的玉女軒,玉女軒內發出了幾聲古怪的響動,消停片刻,他倆便若無其事的出來了,在樓梯上與尤一天擦肩而過,尤一天點頭哈腰道:“爺,常來玩呀。”
白臉曹操與搭檔,愛理不理的走了,誰會搭理一個風月場所,上了點歲數的龜奴呢。
左奔推門進了玉女軒,見跟班倒在堂前地板上,胸口插著一枝毒箭,口角淌著黑血,死在地上。他又打開藏書室的門,見雕花大床上,兩條**的尸體緊緊摟在一起,姑娘的后腦勺上插著一枝毒箭,唐九臺的眉心也插著一枝毒箭,飛濺的鮮血,染花了潔白的紗帳。
左奔忙從玉女軒出來,把門帶上,悄悄離開了怡紅樓。
回到家中,他想,為何怡親王要派人殺了唐九臺呢?
他在與宮小路聯絡暗殺事宜時,不期而遇,分別與五臺霧豹唐九臺與巫山潛龍巫靈杰,有過一面之緣,雖只有擦肩而過的瞬間,也已足夠,左奔一眼便認出了他倆,誰讓他倆是江湖成名英雄呢!左奔當然認識他倆,而他倆并不認識左奔,這就是怡親王大膽啟用左奔的原因所在。
當時,左奔尋思,這兩個人為什么要去找宮小路呢?當然是為了暗殺,暗殺誰呢?他不知道。回到親王府之后,就將此事匯報給了管統丁,管統丁必然會稟報怡親王。
早不殺,遲不殺,事隔二十五年后,怡親王為何要殺唐九臺呢?
顯然,唐九臺與暗殺柳尚書的事無關,這事自己最清楚。可旁人不清楚呀,兵部尚書與柳尚書有隙,如果有人知道了唐九臺也去找過宮小路處,那么,唐九臺與兵部尚書就有了買兇殺人的嫌疑,為了造成假象,把唐九臺殺了,嫌疑就直接指向了兵部尚書,這是假禍與人的高明一招啊。
左奔的武功不錯,腦袋也好使,稍一斟酌,就猜中了怡親王的歹毒用心。
一晃,二十五年過去了,如今,左奔也成了個四十好幾的老男人,要再不動手,怡親王這老東西就要壽終正寢了,說啥也不能讓這老魔頭風風光光的死去,也不能讓管統丁再逍遙法外了。得,豁出去了,成敗在此一舉,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左奔必須冒險行動了,這個復仇行動計劃,籌劃修改了二十五年,應該說,既大膽細膩,又周全縝密。若不出意外,將怡親王與管統丁扳倒拿下,大有希望。
再好的復仇計劃,不行動也是白搭,再好的復仇計劃,也處處充滿了風險。
首先,左奔要去找一個至關重要的人,這是個灰色人物,是禍是福,不得而知,人生有時真如賭博一般,這一回,他是用性命來博一博了,除此之外,還真是別無良策啊……
***
其實,左奔只是一個化名,真名叫尤一天,山西呂梁人,幼年時,父母雙亡,無依無靠,流落街頭,被呂梁山玄虛觀的無言道長收留了。
無言道長長著一張圓臉盤,白發蒼蒼,慈眉善目,脾氣極好,十分隨緣,教他認字習武,你學得好,他高興,學不好,他也不生氣。可無言道長的性格卻與道號恰恰相反,他很會嘮叨,年輕時愛嘮叨,年歲大了,就更愛嘮叨,也難怪啊,深山老林里,就這么一個孤伶伶的玄虛觀,就這么孤伶伶的一個道士,不自個兒跟自個兒說說話,說不定,人要瘋的。
師徒倆第一次邂逅,是在夏天,呂梁山下的一個鎮子里,那天,天氣炎熱,蟬鳴不休,似是在叫著:“熱死了,熱死了”。
尤一天又瘦又黑,只有七歲,餓得倒在路邊的楊樹下,無言道長正好從他身邊走過,見孩子的眼睛直勾勾盯著自己,嘴唇蠕動,卻發不出聲音來,道長心一軟,便蹲下身來,問:“餓的?”
尤一天眨眨眼,意思是:“是。”
無言道長道:“可憐的娃娃,長著雙好看的眼睛,餓得說不出話來了。”
他從懷里掏出一個饅頭,遞給尤一天,尤一天用烏黑的雙手抓起饅頭,大嚼起來。
無言道長道:“慢,吃得慢一點呀,小心噎著,當心啊,世上有些人,就因為吃東西不當心,噎死了,這我可不騙你呀,真事兒,大意不但會失荊州,粗心大意還會吃死人呢,你要真吃死了,貧道就造孽了,善哉善哉。”
尤一天根本就沒聽他的,牙口真厲害,只三四口,連嚼帶吞,就把饅頭咽下肚了,無言道長又解下葫蘆,給他喝了兩口水,尤一天有了說話的力氣,道:“餓,還要。”
還要是要饅頭,不是水。
無言道長又給了他兩個饅頭,尤一天又吃完了,孩子的眼睛發亮了,道:“謝謝。”
無言道長起身離去,當他回到半山腰的玄虛道觀時,才發覺,身后遠遠跟著那個又瘦又黑的孩子。
無言道長問:“娃娃呀,跟著貧道干啥?還不快回家去,你爹媽會急死的。”
尤一天道:“爹媽死了,家沒了。”
無言道長長嘆一聲,道:“可憐的娃娃,那你就在本觀住幾天吧,住在本道觀,沒啥好吃的,卻餓不著你。”
尤一天道:“我想做個道士。”
無言道長道:“這兒可沒啥好玩的,你受得了嗎?”
尤一天道:“師父受得了,徒兒也受得了。”
別看這孩子話不多,卻沒一句廢話,好歹有個人說說話了,也好。
無言道長問:“娃,你叫啥名字?”
尤一天道:“我叫尤一天。”
無言道長笑道:“這名字好玩,你爸為啥給你取這樣一個名字呢?有一天?”
尤一天道:“不是。我姓尤,不是有沒有的‘有’,是尤其的‘尤’,叫一天。我爸說,就盼著我有一天發橫財了,那就好了,尤家就翻身做主人了,也不用挨餓受凍了,村里的人,誰不聽話,就讓誰給尤家打長工去,也讓他去嘗嘗打長工的苦頭。”
無言道長大樂,道:“你爸有意思,真有意思,可發財是要靠聰明勤快干出來的,光勤快還不行,還得聰明,喔,光聰明還不行呢,還得有好運氣,有了聰明勤快好運氣,才能發財,少了一樣都不行呀,娃娃,知道嗎?發財好呀,可發橫財就不好了,它倆還不是一回事呢。橫財不是從正道上來的,而是從邪道上來的,來得快,去得也快,還不會有好結果,還是不發的好。娃娃,你想想,你爸爸是盼著你發橫財呢?還是發大財?”
尤一天道:“分得那么清干啥,我爸才不會分得那么清呢,反正是盼著我有一天能成大財主就成。可他,啥都沒盼著,還帶著我娘走了。”
說到后來,尤一天的眼睛濕潤了。
無言道長道:“你知道不,當了道士,就不可能發財了。”
尤一天道:“知道,我爸只是瞎想,我從沒當過真啊,發財哪能那么容易!”
無言道長道:“而且,當了道士,就要有道號,師父給你取個道號叫‘金蟬子’,記住了,你以后就叫‘金蟬子’,不能再叫‘尤一天’了,除非你還俗了。”
尤一天道:“是,師父,記住了,我叫‘金蟬子’。蟬還帶金的,好。”
尤一天發財的夢想根深蒂固啊。
無言道長笑道:“這孩子,凡心未泯啊,師父的意思是,你是‘金蟬脫殼’,從一個俗人,蟬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心無掛礙,虛懷若谷,來去自如,無為無不為的得道高人。”
金蟬子不懂,眨眨漆黑的雙眼。心道:虛懷若谷,那不是窮得啥也沒有嘛,無為無不為,到底要干啥呀?他糊涂了。
無言道長道:“以后,你也許會懂,也許,你以后也不會懂,隨緣吧。”
玄虛觀是呂梁山中一個極小的道觀,結茅為觀,就一個道長,香火也不甚旺盛,收留尤一天的季節是夏天,處處蟬鳴,無言道長便給他耳后脖頸上刻了一只刺青“蟬”,起的道號也叫“金蟬子”,以作記念。
無言道長是個多才多藝的人,不僅擅長繪畫刺青,而且,還有一身不俗的功夫,于是,金蟬子開始跟著無言道長學起了武功、繪畫與刺青,繪畫與刺青他怎么著也學不好,武功
卻一學就會,悟性不錯。
金蟬子跟他師父的性格恰恰相反,是個少言寡語的孩子,一天說不了幾句話,長得瘦瘦的黑黑的,長著一雙黑亮有神的眼睛,更多的時候,他是用眼睛說話的。
無言道長的廚藝也不錯,尤其是做面食,他做的面食花樣百出,非常可口,象貓耳朵、炸醬面、拔爛子、刀削面、莜面栲栳栳等,他想讓這又瘦又黑的娃能吃得胖一點,娃也真能吃,可吃死不胖,無言道長搖頭嘆氣道:“金蟬子,你是自小兒餓傷了,盡吃不胖呀。”
金蟬子問:“什么叫‘餓傷了’?”
無言道長道:“就是餓壞了,自小兒餓壞的人,那可真沒個治了,即便天天吃人參蹄胖老鴨煲,也胖不起來啦。”
金蟬子道:“瘦一點不是挺好嘛,輕功好。”
無言道長道:“你不是瘦一點,你是太瘦啦,別人見了,以為師父在天天餓你呢,這不冤死師父啦。”
金蟬子“哈”一聲,笑出了聲,忙又捂住嘴,忍住笑了,他覺得,這么笑師父是不對的。
其實,他即便大笑一通,師父也不會責怪他,最多嗔道:“這娃,真調皮。”
無言道長除了傳授道教的規矩,給他講《道德經》,還給他講江湖。
無言道長長嘆一聲,道:“終究有一天,你要去江湖上混的,我真不放心呀。”
金蟬子道:“放心吧,師父,我有武功。”
無言道長道:“這就是師父不放心的地方,你學的那點兒武功,微不足道啊,記住,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武林高手有的是啊。在江湖上混,有時,一言不慎,就可能丟了性命,千萬記住,莫要張揚,要和光同塵,深藏不露才好。”
金蟬子道:“記住了,要深藏不露。”
無言道長又道:“光深藏不露還不行,還得凡事要多動動腦筋,要相信自己,不要相信別人,話說得越漂亮的人,越不能相信,有句成語叫‘口蜜腹劍’,你知道嗎?”
金蟬子道:“知道,就是說,嘴上說的象蜜糖般甜,其實,是滿肚子的壞水兒。”
無言道長道:“而且,這種人下手還特別歹毒,所以,要相信自己,自己不會害自己,對吧,別人就難說啦,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知道他安著啥心呀。”
金蟬子道:“那不對,除了相信自己,徒兒還相信師父。”
無言道長道:“師父不能陪你一輩子呀,就象你爹媽不能陪你一輩子一樣,到了只剩下你一個人的時候,記住,你要相信自己,只有這樣,才能活得長久。”
金蟬子點點頭,道:“師父,我記住了,要相信自己。”
玄虛觀里,一老一少相扶持著生活了九年,也是金蟬子此生,過得最平靜安逸坦蕩的九年。
當金蟬子十六歲那年,無言道長年老過世,玄虛觀也在一場風雨中倒塌了,金蟬子又成了孤家寡人,他埋葬了無言道長,拭去淚水,腰佩長劍,離開了呂梁山。
金蟬子是一個不善言詞的小道士,長得黑黑的瘦瘦的,在漂泊化緣的日子里,飽一頓,饑一頓,過得十分艱難。
再艱難的日子,也沒敢動一動去偷去搶的念頭,祖師爺張天師在天上看著呢,那是要遭報應的。
餓急了,在地里摘兩枚苞米,或刨幾個地瓜,烤著充充饑,是有的,心里還一個勁兒的忐忑不安。渴了,就捧一握清泉解渴,這是干凈的,是天師的恩賜,不用懺悔自責。
不善言詞,不等于弱智,相反,金蟬子的腦袋瓜子卻十分管用,他思忖:如今憑著自己的功夫,雖說不上是武林高手,放倒三四個壯漢,卻也不在話下。這身武功,可用之處,當然首推“邊關”了,保家衛國,建功立業,這是正道,干得好了,也許還真能升官發財呢。
人要大富大貴,文官是靠錦繡文章考出來的,武官是靠一刀一槍殺出來的,這個道理,尤一天懂。
得,脫掉道袍,還俗從軍。當他漂泊到嘉峪關時,便報名從軍了,從此,金蟬子又叫尤一天了。
管事的百夫長,只有二十幾歲,叫管統丁,當時,他黑著臉問:“你也要投軍吃糧?”一個“你”字拖得很長,顯得有些吃驚的模樣。
尤一天道:“是。”
“這口飯不好吃,知道不?在箭矢刀槍中滾打,一個不當心,腦袋就沒了,小子,你還小,邊關不收童子軍,過兩年再來吧。”
“不。”
“你那么瘦,風一吹就倒,怎么打仗,你當是鬧著玩呀。”
“人不可貌相。”別看他人小,話不多,可說的話有道理。
旁邊瞧熱鬧的兵卒起哄道:“卵毛都沒長全呢,不收不收。”眾人哄笑,內中有個彪形大漢道:“說不定晚上還要尿褲子呢,臭咧哄哄的,這不扯蛋嘛。”眾人又是一陣暴笑。唯獨管統丁沒有笑,因為,他也是十六七歲當兵吃糧的,當兵的那天,他有相似窘迫的經歷。
只見黑小子臉漲得通紅,道:“別笑別笑,光說不練算啥呀,哪位爺們下場子,咱倆過招試試。”
大漢道:“喔喲喲,小逼秧子,還彪起來了,行,你是點到為止呢?還是咱倆立個生死狀,打死活該,互不相干?”
尤一天道:“隨便。”
聲氣不大,卻夠堅決,夠決斷。
大漢道:“喲,瞧這彪勁兒,真不知道天高地厚啦,得,老子讓你先打三拳,免得人家說我,以大欺小,以強欺弱。”
眾人喊道:“好啊,小屁孩,敢不敢打呀?”
尤一天道:“我不干。”
大漢道:“不是不干,是不敢吧?怕了吧?得,回家吧,你媽等你吃飯呢。”
尤一天臉漲得通紅,連脖子都紅了,道:“不,我讓你先打三拳。”
大漢道:“你讓我?”
“是。”
眾人俱嘩,急著要看熱鬧,喊道:“別光說不練呀,是驢子是馬,拉出來遛遛呀,打吧打吧,誰的拳頭硬,誰就是老大。”
百夫長坐在椅子上,叉手抱胸,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看著場子里的動靜。
大漢瞧了一眼百夫長,見沒啥反應,顯見得是默許了,便腳下一點,嗒,跳到場子中間,怒道:“小逼秧子,還真抖起來了,老子到要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老子的拳頭硬。”
尤一天不慌不忙地走到大漢面前,大漢掄起蒲扇大的手,反手就是一掌,向尤一天臉上煽去。
尤一天頭一低,竄到大漢一側,提腳向大漢腿彎一踩,大漢“喔喲”一聲,一膝跪地。
眾人俱各大樂,歡聲雷動,想不到這小子還真有兩下子。
大漢臉上掛不住了,惱羞成怒,在軍中,說啥自己也是個人物吧,一般兵卒,對自己都有幾分懼憚敬畏,豈料,今兒個來了個小逼秧子,卻沒把自己放在眼里,這還了得,不把小逼秧子擺平嘍,以后,老子的話,還有人聽么!
他以為,剛才自己栽了,是一時疏忽大意所致,看來,對這黑小子,還真大意不得,大意失荊州嘛,他抖擻精神,從地上“嗖”地竄起,拳腿并用,如暴風驟雨般向對方擊去。
大漢學過兩年通臂拳,拳腳呼呼生風,盡己所能,再不敢托大。
只見尤一天躲閃靈敏,步法精奇,大漢卻連衣角都碰不著,眾人正錯愕間,見尤一天身形一變,欺近大漢身側,一掌拍出,擊中大漢前胸,大漢登登登連退五步,啊呀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氣血翻涌,竟噴出一口鮮血來,他支撐著從地上起來,剛站直身子,又撲嗵一聲坐倒了,再起來,又坐倒了,惹得眾人大樂,道:“哎呀呀,咱們老大,今兒個喝高了,真真喝高了。”
管統丁看在眼里,知道這黑小子功夫不俗,他對身邊兩名當兵的喝道:“樂夠了沒有!還不把大個兒扶到郎中那兒去看看,要真出了人命,你們才開心呀。”
幾個當兵的見百夫長惱了,忙上去,扶起大漢就走。
尤一天惶恐不安地立在場中,雙手扭動著,不知所措。
管統丁問:“叫啥?”
“尤一天。”
“籍貫?”
“山西呂梁。”
“在家干啥?”
尤一天想了想,道:“種地。”
可不能說當過道士,這些當兵的知道我當過道士,又得拿我開涮了,還不知會問出啥奇怪的問題來呢。
“學過武功?”
“是。”
“哪兒學的?”
“呂梁山玄虛觀。”
“師從何人?”
“無言道長。”
“無言?他是個啞吧?”
不知為啥,管統丁問的非常詳細,一般情況,問話三言兩語就了結了。
尤一天道:“不是,恩師話多,大概他知道自己話太多了,就取了個‘無言’的道號吧,不過,他話還是多。”
管統丁問:“你是俗家弟子?”
“是。”
“為什么要當兵?”
他想說,我想升官發財。覺得又不對,這話想可以,說不可以,沒有一個讀書人去考狀元,說是為了升官發財的,都說,為了“治國平天下”。其實,都是為了升官發財。
那我就說,為了“保家衛國”,這話說得太大了,自己不好意思說假話,即便說了,百夫長也不會信,他道:“當兵神氣,我喜歡當兵。”
管統丁道:“不對,當兵吃糧,圖個肚尖圓,對吧?”
他小聲哆噥道:“長官的眼睛利害,猜個正著,不過,長官,當個兵,要問得那么詳細嗎?”
管統丁一愣,道:“當然,軍營無秘事,長官問啥,你就得事無巨細,如實回答,不得藏著掖著;而且,從今往后,你還得絕對服從長官的命令,叫你干啥就干啥,知道嗎,這是軍營的規矩,任何人都得遵守規矩,違者,輕則鞭打站籠,禁閉餓肚子,重則斬首,記住嘍,尤一天!”
尤一天嚇得一哆嗦,大聲道:“記住了。”
心道:當兵的這碗飯,原來也不好吃啊,看來,天下沒有好吃的飯啊。
從此,他成了百夫長管統丁手下的一名士兵。
巍巍祁連,莽莽黃沙,獵獵戰旗,嗚嗚號角,他跟著管統丁馳騁在沙場上,與韃靼的馬隊拼殺奮戰,經歷了血與火的洗禮,也締結下了同生共死的同袍情誼。
在一次戈壁灘與韃靼的遭遇戰中,韃子勢眾,管統丁率眾突圍而逃,途中,尤一天的坐騎被韃靼的利箭射穿了脖子,那馬一聲長嘶,直立起來,將他從馬背上掀了下來,幸虧尤一天身手不凡,身在空中,一個翻騰,飄飄落地,那匹馬掙扎著奔出幾步,轟隆一聲,倒下了,韃靼的馬隊沖了上來,將他團團圍住,面目猙獰,哈哈狂笑,長槍馬刀,輪番對尤一天發起了沖殺,當時,他只有一個想法,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幾個揮動馬刀,催動坐騎的韃子,嚎叫著向他沖來,根本就沒將這個黑瘦的士兵,放在眼里,以為滅了這個倒運的小兵,不費吹灰之力,錯了,當騎手一靠近尤一天,只見刀花起處,倒下的卻是馬上的騎手,尤一天的刀,干凈利落,手起刀落,接連砍翻了五六個,畢竟,寡不敵眾,韃子的馬隊越來越多,將他圍在垓心,韃子憤怒了,嗷叫著“殺死這小子,把他剁成肉醬,為死難的乞乞答札,嘎兒奔突,成吉虎狼等弟兄,報仇呀!”
隨著一波又一波發起的沖殺,尤一天手中的刀砍豁了口,虎口麻木,內力消耗殫盡,當他正準備引頸自刎之際,突然,吶喊聲起,管統丁帶著幾十騎弟兄,硬是將韃子的馬隊,撕開了一個口子,沖了進來,當管統丁沖到他身邊時,尤一天傻笑著,連邁一步的力氣都沒了,管統丁一貓腰,將他挾了起來,橫在馬鞍上,揮動長戟,帶著弟兄們,沖開一條血路,突圍而去……
事后,他跪在管統丁腳下,感恩零涕。
管統丁將他扶起,道:“你是我的兵,我怎能丟下你不管呢!小子,別婆婆媽媽的,記住,你是我的人,聽話就行。”
“是。”
“叫你干啥就干啥,跟著我,決不讓你吃虧。”
“是,哥。”
從此,管統丁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大哥,最可信的長官,叱咤沙漠的英雄,只要管統丁一句話,水里火里,他都會去。
一度,管統丁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甚至超越了無言道長。
若干年后,在嘉峪關外的疏勒河畔,怡親王率軍與韃靼恰恰疙瘩可汗大戰,不敵大敗,恰恰疙瘩可汗窮追不舍,此時,管統丁已調任親王衛士,為了讓親王逃生,他與親王互換了衣服,騎著親王的馬,偽裝成親王,將恰恰疙瘩引向了歧途,最終被擒,恰恰疙瘩見抓到了一個冒牌貨,大怒,扒光了管統丁的衣褲,吊在沙柳樹上,將他打得遍體鱗傷,奄奄一息,第二天,親王帶著大軍趕來,打退了韃靼,將只剩了一口氣的管統丁搶了回來。
軍中醫師見了直搖頭,道:“身上沒有一處好皮膚,氣若游絲,哎,沒救了,實在沒救了。”
此時,尤一天守在管統丁身邊,哭喊道:“不,救救他,郎中,求求你,救救他。”
怡親王看一眼尤一天,對郎中吼道:“救,不管怎么著,死馬當作活馬醫,救活了,是你能耐,死了,是他命數,不怨你。”
郎中當然只有點頭應允,郎中提供藥物,而清洗傷口,敷藥包扎,喂食湯藥稀飯,清除大小便,就成了尤一天的活兒,最初的七天七夜,他未合過一次眼,小心伺候,精心護理,他不是用手在護理,而是用心在護理。
七天后,管統丁清醒了,他看著尤一天,臉上浮起一個蒼白的笑容,道:“謝謝。”
尤一天樂得蹦了起來,喊道:“哥說話了,哥能說話嘍。”
他喜沖沖地跑去,告訴郎中,道:“郎中,郎中,哥醒了,哥會說話了,謝謝你,你的藥真靈啊。”
郎中嘆道:“一天,說句實話,要沒你,管統丁活不了。”
管統丁在尤一天的精心護理下,漸漸地康復了。于是,管統丁與尤一天這對哥們,就成了軍中的傳奇與佳話。
管統丁傷愈后,軍中譽他為“鐵血忠勇管統丁”,并擢升為怡親王的衛隊長,而尤一天,就成了管統丁的心腹親信。
九年后,怡親王回京,管統丁成了親王府的總管,尤一天成了管統丁的跟班。
管統丁奉怡親王之命,精心謀劃,讓尤一天化名左奔,與死亡判官宮小路簽約,暗殺柳尚書一家。
管統丁絕口不提,幕后買兇者是怡親王,左奔也只字不問,內中的原由,這是軍中的規矩,即便已成了親王府的一個跟班,軍中規矩也不能變,他已經慣了。
不過,就是管統丁不提,左奔也明白,怡親王才是幕后的真正主使,管統丁非常富有,可他的全部家當,也不會超過七、八萬兩銀子,他哪來那么多銀子去買兇呀,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嘛。
豈料事成之后,三萬兩銀票的嘉獎賴了不說,竟還要殺人滅口,如若只殺自己,還可理解,還有口氣可嘆,為了怕事情敗露,當權者殺人滅口是常有的事,豈料連自己的老婆與七個月的胎兒,也不肯放過,又搭上了兩個老傭的性命,多么歹毒的蛇蝎心腸啊,簡直禽獸不如!
這就是鐵血忠勇管統丁干的好事!這就是我敬之若神的哥們、上司、英雄干的好事!尤一天對管統丁的仇恨,遠遠超過了,對老謀深算怡親王的仇恨。
此仇不報不是爹娘養的!最后,他決定賭一把了,既然,憑一己之力報不了仇,那就去找幫手,與人聯手,把怡親王扳倒了,扳倒了怡親王,才能將管統丁給滅了,這兩個家伙,是一根繩子上的兩個螞蚱,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柳三哥倏忽來去,沒個找,江湖盛傳,柳三哥在找幕后黑手。若是柳三哥要挖掘二十五年前的黑幕,他會去找誰呢?對了,一定會去找線人,北京城的線人之王是誰?是西城湯老九。據說,北京城的秘事,湯老九都知道個一二,沒有湯老九破解不了的謎團,豁出去了,把老子知道的一切,統統捅給湯老九去。
不過,湯老九可不是那么好找的,他關系多,總在地下活動,聽說湯老九在北京城有九九八十一處巢穴,為人多疑,不信任何人,行事詭秘,多單線聯系,滑得象一條泥鰍,他撈情報是用來賺錢的,才不管是非對錯呢,捅給他,弄不好把自己賣了,那就連命都沒了。
除此之外,別無良策,管不了那么多了,捅出去,讓罪惡大白于天下。若是事敗,也是命該如此。
于是,他在暗中苦苦尋找湯老九,整整尋找了三年,總算有了一點名堂……
2013/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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