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哥與捕快出了監獄,剛走過小車橋,來到街上,便招手要了一輛馬車,打開車門,心里竊喜,面上卻不動聲色,正在此時,聽得高墻內,警笛尖厲之聲隱約而起,心頭一驚,捕快也已耳聞,對他吶吶道:“出事了?”
柳三哥搖頭,笑道:“哪能呢。”
話音甫落,出手在捕快腰間點了三指,捕快愕然,張嘴瞪眼,卻已說不出話來,柳三哥一把將其拖進車內,即刻跳上車,關上車門,招呼趕車的,道:“伙計,快走。”
車夫問:“去哪兒?”
柳三哥道:“小北門。”
“好。”
三哥動作麻利,拿翻捕快之事竟未被旁人察覺。
接著,三哥道:“我有急事,快走。”
車夫道:“行。”
柳三哥想出了小北門,徑直趕往南京,去看望南不倒母子,不知她倆如今可好?
車夫一甩馬鞭,馬鈴兒嘩嘩亂響,兩匹老馬,撒開蹄子,往北小跑起來。
老馬跑不快,能小跑著已經不錯了。
馬車剛轉過一個街口,便有幾匹健駒,如風馳來,馬上的捕快吹著警笛,也有捕快嚷嚷道:“讓開讓開,撞死活該。”
尖厲的警笛聲,在大街上回蕩,讓人聽了心驚肉跳。
行人車輛見是如狼似虎的衙役,紛紛讓開一條道來,嘴里卻咒道:“報死去呀,不得好死的東西,小心從馬上栽下來,摔死。”
柳三哥將車窗移開一條縫,張望車外動靜,心道:看來死牢內的事已露餡,捕快是沖著我來的,一場拼斗在所難免。
他調勻氣息,手握單刀,靜待其變。
被點翻了的捕快躺在馬車地板上,瞪著眼,動彈不得,聽著警笛聲,心中竊喜。
車夫邊趕著馬車,邊跟三哥聊:“看樣子,你哥兒倆也是吃衙門飯的,說句不中聽的話,這些捕快,就會欺壓百姓,要真碰著厲害點子,全傻眼了。”
罵歸罵,車還是靠邊停了。
柳三哥道:“我倆算啥呀,全是小不拉子,成天讓頭兒呼來喚去的,受累不說,還受氣,沒辦法,要混飯吃呀。”
車夫道:“是這個理兒,衙門里多數是好人,就讓幾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沒辦法,得讓著這些畜牲,不然,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柳三哥道:“不怪你,慢就慢吧。”
車夫笑道:“客官是個好脾氣。”
柳三哥道:“哪兒啊,是練的,受氣受慣了,也就皮了,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頭呀。”
車夫道:“哈哈,也是,咦,你那哥兒們呢?”
三哥道:“正睡得香呢。”
正說著,五六名捕快,騎著快馬,從車窗外一掠而過,卻沒跳下馬,圍堵這輛馬車,三哥心頭一寬,松了一口氣,看來,捕快并未發覺我在這輛車上。
僥幸快了一步,算是逃過了鷹爪孫的厲眼。
三哥心里實在沒底:憑自己如今的體力,若真跟這五六名捕快動起手來,不知會鹿死誰手?
半個月的饑餓,要用半個月的調養來回補。
無論你的武功有多高,都休想在數天之內,武功一如既往。
騎馬的捕快過去后,市井又恢復了喧囂安祥,車夫吆喝著馬車,往小北門趕。
將近小北門,柳三哥打開車窗,向城門張望,老遠望見,城門口聚集著眾多捕快士兵,對進出城門的車輛人員,進行逐一盤查,盤查苛嚴,極費時間,故而等待出城的牛車、馬車及百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通過查驗進城的百姓,罵罵咧咧從三哥馬車旁經過,道:“少見少有,世上最古怪的盤查,出城男人的頭發胡子都要抓兩把,女人的帽子頭巾也得掀了,生怕是柳三哥扮的呢,索性把男的女的全扒光了,柳三哥易容術再厲害,也沒個跑了。”
有人道:“哈哈,這幫笨蛋,想抓住柳三哥,發一筆橫財,啥絕招都用上了。”
也有人罵道:“出城的查得嚴,還說得過去,進城的查得也同樣嚴,柳三哥是在城里還是城外呀?腦子進水了,眾人全堵在在城門內外了,柳三哥見了,早跑啦。”
車夫回頭對柳三哥道:“客官,官兵是在抓柳三哥呀。”
柳三哥道:“是嘛。”
車夫道:“你想快也快不了啦,要輪到我們出小北門,天都黑了。”
柳三哥道:“出不去就不去了,反正也沒啥要緊的事,回吧。”
車夫問:“去哪兒?”
柳三哥沉吟道:“去,去岳王路吧。”
他想起了岳王路“名蟀堂”的黑炭,看看,能否去黑炭那兒避避風頭。
車夫掉過車頭,去岳王路,接著問:“咦,你那同伴還睡嗎?”
柳三哥道:“他喝醉了,天塌了,也不管。”
車夫吸了吸鼻子,道:“怎么聞不到酒氣呢?”
柳三哥笑道:“還酒氣呢,他根本不會喝酒,叫他別喝,偏要喝,只喝了三口,說話就不利索了,如今呼呼大睡呢,哪來的酒氣。”
車夫道:“見過真能喝的,喝酒像喝水,也見過不能喝的,看著別人喝,就醉了,喝的人沒啥,他先吐了。”
柳三哥道:“我這位捕快弟兄,就是這塊好料。”
他倆邊說邊聊,到了鳳起路,柳三哥道:“停,停車。”
車夫問:“怎么啦?”
柳三哥指指路邊一個石庫門,道:“我要下車了,捕快弟兄的家,就在這個院子里,把他送回家去。”
車夫道:“你不去岳王路啦?”
柳三哥道:“也沒多大的事,不去了。”
三哥付了車費,扶著捕快下車。
車夫道:“捕快沒睡著呀,眼睛骨碌碌轉呢。”
三哥道:“他跟張飛一個德性,睡覺睜著眼。”
車夫道:“不,他比張飛還利害,張飛只是睜眼睡,他不僅睜著,眼珠子還轉呢。要我幫你,扶他一把嗎?”
三哥道:“不用,就幾步路,伙計,你走吧。”
馬車走了,三哥扶著捕快,推開石庫門,門里正好沒人,三哥將捕快扶坐到墻邊石凳上,拍拍他的臉,道:“兄弟,委屈你啦,過兩個時辰,穴道自會解開,哥走啦。”
捕快哭笑不得,眨眨眼。
三哥出了石庫門,便在鳳起路上逛,他身上這身獄卒的行頭,實在太照眼,得把衣服換一換。
走了沒幾步,就見一個舊貨店,三哥進了鋪子,買了一塊褐色頭巾,一件青衫,一條黑褲,一雙布鞋,因全是舊貨,青衫肩頭打著補丁,黑褲屁股上,也打著塊補丁,針腳縫得密密實實,布鞋鞋尖已開裂,并落滿了灰塵,跟店鋪老板討價還價,只付了十五個銅板,便將這套衣褲買下了。三哥在店里更換了衣服,好在衣服合身,雖有污跡塵土,卻也講究不了許多。
店鋪老板道:“客官,這套衣衫太寒酸了,我店里有好一點的舊衣,貴不了幾個銅板,何必如此節約呢?”
三哥苦著臉,嘆口氣,道:“誰不想吃好點穿好點呀,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吃口太重,能省就省吧。”
說著,向老板要了一塊破布,將獄卒服飾及佩刀,用布包好,扎成包袱狀,夾在脅下,出了店鋪。
走在街上,見有捕快,帶著手執兵刃的士兵在巡查,看著誰不順眼,便上前搜身查問。
看來,全城已戒備森嚴,誓要將柳三哥一舉拿下。
三哥忙拐進一條僻靜小巷,將包袱扔進巷角的垃圾堆,并在臉上略加修飾,即刻,變成了一個胡須拉渣,貧窮落魄,飽經風霜的中年男子,他佝僂著脊背,走出小巷。
三哥深信自己的易容術,如今,沒人能認出他的本來面目了。
如今,去哪兒呢?
當然,他不會去岳王路。
在馬車上,他對車夫說去岳王路,是說給點翻在地的捕快聽的,捕快的穴道解了,會對盜賊克星李得勝匯報,自己去了岳王路;死牢獄卒余阿水知道黑炭與自己說得來,也一定會向李得勝稟報,若是三哥出不了城,錢花光了,可能會去找岳王路的黑炭。
說去岳王路,三哥是故布疑陣,讓捕快們去折騰一陣子吧。
三哥要去的地方不是岳王路,是去枝頭巷旁的狗兒山。
枝頭巷旁有座小山,叫狗兒山,山頂有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樹,梧桐樹下有座小廟,叫狗兒廟。
狗兒廟里只有一個須發皆白的高大老道,叫一杯道長。
沒人知道狗兒廟的來歷,更沒人知道一杯道長來自何處,也沒人知道一杯道長有多大歲數了,狗兒山一帶的人,卻都知道,一杯道長是個千杯不醉的大酒鬼,腰間別著一只酒葫蘆,走到哪里,喝到哪里,一日三餐,沒飯沒菜不要緊,斷乎不能沒有酒。人們也知道,一杯道長篤信全真教,卻葷素皆吃,不拘小節。
一個不拘小節的人,往往是個可愛的人。
一杯道長的確十分可愛,只要有酒,道長的臉就紅了,話就多了,全是酒話,看似醉了,其實不然,千杯萬盞也不醉,是個天生怎么喝也喝不醉的人,可以喝得倒下,卻不會喝得七葷八素,胡話三千,喝倒下了,他的心也是醒的,話再多,也不亂,絕對休想從他嘴里套到半點隱私。
你想要趁著這個興頭,探探他的底細,挖挖他的身世,那簡直是白日做夢。
一杯道長明白:若是心不清醒,自己就活不到這把年紀。
也有人說,一杯道長不是刻意要掩蓋身世,是他太老了,老得連他自己都把自己忘了,姓甚名誰,來自何處,人到老了,不是記錯事,就是忘了事,不能跟一個老人太過頂真,總不至于一杯道長是個藏身釋道的江洋大盜吧。
沒人知道一杯道長的身世,就連三哥也不知道。
既然,一個人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身世,別人就不該去打聽,去騷擾,人身自由,不得干涉。
你又不是六扇門子里的捕快,要知道那么多干啥。
就算是六扇門子里的捕快,不知道的事,也多了去了,何必太過頂真呢。
不過,柳三哥深信一杯道長是個義薄云天的俠道。
五年前,在玉門關外禿鷲崖下,一隊商販被戈壁雙魔的馬隊截住了。
戈壁雙魔武功超群,馬上功夫嫻熟,常年在玉門關內外,劫掠過往商販,殺人如麻,十分兇殘,行蹤詭秘,居無定所,得手后,便飄然遠舉,難覓蹤跡,官軍商販傷透了腦筋。
當時,戈壁雙魔的馬隊約有三十余人,將眾人團團圍住,嘶吼狂笑,幾乎個個,須發如戟,渾身散發著酒氣膻氣惡臭氣,如沙漠野狼一般兇險,商販伙計嚇得魂不附體,跪地求饒,愿將金銀貨物,悉數交出,只求留一條活命。
老大風沙暴,揚著明晃晃的馬刀,胡須飛揚,大笑道:“戈壁雙魔干的雖是沒本錢的買賣,卻是極講規矩的,從不亂來,哈哈,老二,你給這些生意人,說道說道,咱們的規矩。”
老二風雪暴沉著臉,道:“碰上咱們,各位算是走運啦,咱們財要,命也要,他媽的全**要。”
說罷,拍馬上前,馬刀飛揚,血光四濺,將馬下一名商販伙計的頭顱削落,那頭顱,瞞臉鮮血,瞪著驚怖的雙眼,在沙礫地上骨碌碌亂滾,眾人捂臉驚呼,癱軟在地。
盜伙則相顧大樂,得意忘形。
就像一群餓極的戈壁野狼,圍著羊羔撒歡呢。
狂笑聲中,倏忽,一條身影從道旁胡楊林中飆出,長劍吞吐,直撲風雪暴,風雪暴陡然一驚,忙舉刀相迎,殊不知,劍光一低,手中的刀砸了個空,風雪暴知道厲害,忙在鞍上,身子向后疾仰,劍光閃處,一綹胡須被來者長劍削落,只差一點點,那顆胡須拉渣的腦袋,也得跟伙計的頭顱作伴去了。
風雪暴大驚失色,雙腿猛夾胯下坐騎,一帶韁繩,那健駒一聲長嘶,四蹄發力,竟向一旁凌空縱出丈余,虧得他馬上功夫了得,方免一死。
沙塵暴知道今兒遇上了棘手的點子,不敢怠慢,飛身下馬,招呼盜伙,道:“弟兄們,點子厲害,并肩子上。”
眾盜紛紛下馬,將劍客團團圍住,這才看清,竟是個高大年長的老道士,白發蒼蒼,身著灰布道袍,腰間掛著只酒葫蘆,手執長劍,怒視群魔,嗓門中氣十足,喝道:“還不快快上來領死。”
這個老道士就是一杯道長,他途經此地,見盜賊行兇,便拔劍而起了。
于是,一場惡戰在禿鷲崖下開打了,剎時,禿鷲崖下刀光劍影,叱喝打斗之聲暴熾。
商賈伙計趁著這個當兒,悄悄溜了,膽兒大的,有的躲在遠遠的胡楊林里,有的躲在禿鷲崖的山石后張望,駱駝車馬箱籠行李,俱各棄在道旁,無從顧及。
戈壁雙魔占了上風,卻也折損了五、六名弟兄,當時,一杯道長肩頭受傷,流血不止,卻勉力支撐,情勢十分危急。
正在危殆時分,三哥趕著馬車,出現在西域古道,結果,不用贅述,片刻功夫,戈壁雙魔帶著劍傷,丟下十余具同伙的尸體,飛身上馬,狼狽逃竄了。
一杯道長瞪了三哥一眼,嗔道:“憑你的武功,能把這些雜種全宰了,卻偏生放他們跑了。”
三哥道:“善哉善哉,殺孽太重,恐有報應,晚輩不敢造次。”
一杯道長道:“你是在譏刺山人?”
三哥道:“豈敢豈敢,晚輩說話不知輕重,如有得罪,懇請道長見諒。”
一杯道長將劍刃上的血跡,在盜尸的衣褲上擦拭一番,擦凈了,收劍入鞘,抬頭看著柳三哥,噗哧一聲,笑了,豎起拇指,道:“好俊的昆侖劍法,我知道你是誰了,你是千變萬化柳三哥!”
從嗔到笑到贊,一杯道長臉上的表情如劍招一般,變幻無常。
柳三哥拱手一揖,道:“僥幸僥幸。”
一杯道長道:“山人老矣,后生可畏。”
三哥道:“后輩柳三哥叩見道長,請問道長仙號?”
一杯道長道:“山人叫一杯。”
“一杯?怎解?”
“就是‘一杯酒’的一杯,愛喝酒,取個道號叫‘一杯’,別無深意。”
柳三哥道:“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好,直白好記。”
一杯道長拉著三哥的手,道:“山人是個酒癡,望勿見棄,小哥,走,咱爺兒倆去前面沙棗村,喝一杯。”
柳三哥道:“道長肩頭的傷口還流血呢,先把傷口包上吧。”
三哥取出金創藥,為道長包扎傷口。
此時,商販伙計從遠處圍聚上前,跪拜了一地,感恩涕泣,頌聲一片,視這一老一少如天外飛仙。
五年前的這一幕,三哥早已淡忘,要不是在杭州走投無路,也許,連一杯道長也記不起來了。
如今,他記起了一杯道長,記得道長說起過,好象在杭州枝頭巷旁的狗兒山狗兒廟中隱居。
但愿一杯道長沒去云游天下,要是道長不在,真有點兒麻煩了,手頭的這些碎銀,最多還能維持兩三天,兩三天后,就得喝西北風了,總不至于去偷吧?
柳三哥向路人打聽枝頭巷與狗兒山,“枝頭巷”杭人皆知,“狗兒山”知道的人就不多了。
事出有因。舊時,杭州的街巷橋梁多按專業集市命名,如馬市街是賣馬的,皮市巷是賣皮貨的,鹽橋是賣鹽的,賣魚橋是賣魚的。
唯獨枝頭巷的名頭是個例外。
枝頭巷古時叫“諸投巷”,這條巷子專賣別處不賣的東西,諸工百作,都投在此巷營生,故叫“諸投巷”,在枝頭巷能買到別處買不到的雜貨冷貨奇貨,故此巷之名,廣為杭人所知。
后來叫的人多了,就叫別了,變成了“枝頭巷”,別雖別,卻諧音通俗,故不脛而走;也有人在罵人時,把此巷叫成“豬頭巷”的。
三哥想,那就先找枝頭巷,再找狗兒山吧。
進了枝頭巷,便見巷內店鋪林立,鱗次櫛比,購物者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商販叫賣之聲此起彼伏,一番鬧猛景象。
此時,三哥覺著餓了,便在巷內湖州餛飩店坐下,要了一碗餛飩,一客小籠,邊吃邊向店小二打聽狗兒山,店小二道:“往南走,有條小河,河上有座橋叫炭橋。”
三哥道:“炭橋?用炭也能造橋?”
店小二笑道:“客官差矣,炭怎么能造橋?今兒造了,明兒就塌,真成塌橋了,不是用炭造的橋,老鄉,橋是石拱橋,橋邊聚集著賣炭的店鋪,所以叫炭橋,連這點都不懂,真土。”
店小二見三哥一付窮酸相,不免言語頂撞了。
三哥并不介意,問:“不好意思,在下再多問一句,狗兒山就在炭橋旁嗎?”
店小二道:“不對,過了炭橋,再走一會兒,巷右有座小山,那就叫狗兒山。”
三哥問:“遠不遠?”
店小二道:“不遠不遠,一泡尿都能標到的一點路。”
說罷,再沒功夫對付三哥,管自忙去了。
吃完點心,三哥便按店小二說的,去找狗兒山,前方果然有條蜿蜒的小河穿巷而過,一橋拱然,兩旁店鋪,店招飄搖,全是賣炭的,過了炭橋,不一會兒,見巷旁有座小山,孤峰獨秀,青翠碧綠,綠蔭里隱隱露出黃墻綠瓦來,顯見得與山下喧囂的市井,格格不入,毫不相干。
三哥拾級登山,石級旁的桂花樹玉蘭樹及藤蘿長得郁郁蔥蔥,空中散發著樹木的清香,也就是幾十個臺階的一座小山丘而已,到了山頂,有座石牌坊,牌坊上刻著三字“狗兒廟”,廟叫狗兒的,實屬罕見,不知有何典故。
牌坊旁有株高大的梧桐樹,梧桐樹下有座小廟,廟雖小,卻也是黃墻綠瓦,古舊蒼老,殿前一只巨大的,銹跡斑斕的香爐,三清殿內供奉著三清天尊,三清殿后,有三間廂房,關著門窗。
時值清秋,梧桐葉落,庭前庭后,落葉繽紛,異常清寂,不見人蹤,山頂隱隱可聞山下嗡嗡的市聲。
狗兒山上,不見人蹤,不出所料,一杯道長不在,大約云游天下去了,三哥的心涼了半截。
穿過三清殿,三哥心有不甘,對著殿后廂房呼道:“請問,有人嗎?”
連喊聲三聲,無人應答,三哥正要離去,突聽得,廂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中氣十足的嗓門道:“有人有人,怎么沒人,山人便是人,只不顧小睡片刻而已。”
一杯道長趿著鞋,從房中出來,滿臉紅光,身上酒氣四溢,見是個落魄的中年人,便合掌一揖,道:“施主有何見教?是來燒香許愿的?還是來測字問卜的?是要做道場呢?還是要辦法事?山人悉聽尊便。”
三哥見道長認不出自己了,頗為訝異,轉而一想,如今自己易了容,道長自然不認得了,忙上前抱拳一揖,低聲道:“晚輩乃柳三哥所扮,多有得罪,望道長恕罪。”
一杯道長一愣,環顧四周,面露笑容,連連點頭,上前幾步,突然,一把扣住三哥命脈,那手指如鐵箍一般,箍得三哥骨骼格格作聲,疼痛難忍,如今,三哥身體虛弱,一無防備,命脈既已被箍緊,真氣本就不足,縮骨游蟮功根本無法施展,頓時,半身麻木,任其擺布。
三哥大驚失色,莫非,一杯道長起了異心?
一杯道長面色急變,冷若冰霜,沉聲道:“山人等的就是你,好,好極,把你賣給官府,山人這輩子的酒錢,算是有著落了。”
三哥不信一杯道長會干出這種事來,如今,不管你信,還是不信,道長翻臉不認人,下手又快又狠,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轉而一想,如此巨額的懸賞金額,世上不動心的人,本就極難找到,一杯道長真把自己賣了,也是人之常情。
怪不得他,只怪自己看走了眼。
不由分說,一杯道長將三哥拖進廂房,隨手將門關了,對三哥道:“你說,該怎么料理你?”
三哥苦笑道:“聽便。”
一杯道長道:“大膽狂徒,竟敢來找山人?告訴你,小子,山人不是圣人,也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別把人想得太好羅,為了二十五萬兩賞銀,換了誰,也不會放過你,這可怪不得山人。”
三哥道:“我懂了。”
一杯道長道:“俗話說得好:不識字不要緊,不識人頭,要苦一輩子。如今才懂,晚嘍。”
三哥道:“晚懂比不懂好。”
一杯道長道:“對一個將死之人來說,懂與不懂,根本沒區別。”
三哥嘆道:“道長說得不錯,看來,在下合該去見閻王爺羅。”
一杯道長緊繃著的臉,卻漸漸松弛,終于,忍俊不禁,噗哧一聲,樂了,道:“哈哈,山人喜歡銀子不假,不過,山人不是個忘恩負義的人,記得你在西域戈壁救過山人一命,山人也要還你一命。”
說罷,手一松,撒開了三哥的命脈,將三哥按坐在椅上,道:“山人不是跟你開玩笑,只是要警告你,如今,你的處境,非常非常不妙,世人皆欲殺,吾意獨憐才,人這玩意兒,千萬輕信不得啊。”
三哥揉著腕子,道:“道長忠告,晚輩牢記在心。”
一杯道長道:“你最近的遭遇,世上傳得沸沸揚揚,不知是真是假,今兒中午,山人在天香樓喝酒才聽說了一個大概,說是你被許多人灌了各種各樣的迷藥,被人販子賣進了百花院,餓了半個月,后來又關進了小車橋,成了殺人兇犯柳三哥。如今,柳三哥身體虛弱,武功大不如前。山人半信半疑,不敢當真,也不敢不當真。從天香樓窗口望出去,見迎紫街上,捕快兵卒如臨大敵,成群結隊在街上巡查,酒客們議論紛紛,說是柳三哥從小車橋越獄了,是三百年來越獄第一人,官府正在追捕柳三哥呢。山人想,柳三哥若是真從小車橋越獄了,這也是說不定的事,既有獄,就有越獄,別人不能做到的,三哥能做到,如今,三哥身子虛弱,可能走不遠,只要三哥沒出城,肯定會去找山人,于是,山人趕緊回狗兒山等著,哪知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不知不覺就打了個瞌睡,不料,你還真的來了。”
柳三哥道:“叩擾道長,不好意思。”
一杯道長道:“不過,狗兒山也不是個穩妥之地,你得易容成道士,或許能搪塞得過去。”
一杯道長取出一套褐色道袍,遞給三哥,問:“你會說四川話么?”
“會。”
一杯道長道:“若是有人問起,就說來自青城山的道友,道號叫……”
柳三哥道:“叫‘沖虛’可好?”
“好極好極。”
正說著,只聽得庭中腳步雜沓,有人高呼道:“一杯,一杯,你在哪里?再不出來,老子就沖進來啦。”
一杯道長對三哥道:“說到曹操,曹操就到,你趕緊易容吧,山人自有辦法應付。”
一杯道長推開門,道:“誰呀,直嚨皇天叫個啥呀,攪了山人好夢。”
他把門帶上,站在門口,見庭中保長帶著五個捕快,其中之一,便是盜賊克星李得勝,眾捕快正賊頭狗腦,東張西望呢。
一杯道長道:“喔喲喂,保長來了,稀客稀客,怎么還帶著公差呢,莫非是來抓山人的?”
保長道:“別緊張,不是來抓你的,是來抓殺人犯柳三哥的,咦,又喝酒了?酒氣沖鼻,唔,把人熏死。”
保長用手扇著鼻子,卻扇不走酒氣。
一杯道長道:“怎么,喝酒犯法呀?”
保長道:“老道盡會瞎三話四,盜賊克星李總捕頭要上來看看,說是這些天,茶館酒店,寺廟道觀,客棧妓院,務必嚴加巡查,看看是否有可疑人員,藏身其中。”
一杯道長道:“山人可是個奉公守法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山人處,你不用查,查也是白查,多費心思,多費力氣。”
盜賊克星李得勝,手按刀柄,直勾勾盯著道長的臉,不吭一聲,一杯道長裝作沒看見,只顧跟保長說話。
盜賊克星李得勝,在杭城名頭極響,一杯道長認得他,李得勝卻不認得道長。
冷丁,李得勝問:“今兒可有陌生人來過?”
一杯道長這才看著李得勝的雙眼,坦然道:“長官,沒有呀。”
李得勝跨前一步,肩頭一頂,將道長頂到一旁,道長裝作一個踉蹌,幾乎倒地,勉強站穩,呼道:“喔喲媽呀,險一險摔倒,長官難道就可以打人么?還有皇法沒有!”
李得勝瞪了道長一眼,道:“堵著門干啥?莫非房中有鬼?”
說罷,咣當一聲推開門,一步跨了進去,見房內坐著個中年道士,在看書喝茶,見有人闖進房,吃了一驚,撲橐一聲,手中書卷掉落地上,李得勝搶上一步,一把揪住道士領口,將他拖出門外。
三哥裝作無法掙脫的模樣,嚷嚷道:“善哉善哉,長官,你要干啥,你要干啥?”
門外的四名捕快,嗆啷啷拔出快刀,圍在道士四周,全神戒備。
一旁,保長跟一杯道長正在糾纏,保長道:“一杯,這不叫打人。”
一杯道長道:“不叫打人,叫啥?”
保長道:“這叫一不小心,‘擦’了一下。”
一杯道長道:“保長,你說話可要公道一點,山人已是八十來歲年紀的老朽了,要是摔倒了,得了個半身不遂,屎尿**,你來服侍山人么?”
看來,一杯道長對自己的武功深藏不露,沒人知其功夫不俗。
保長道:“你不要說得那么可怕好不好,李總捕頭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不必大驚小怪。”
李得勝吼道:“老道,他是誰?”
一杯道長轉過身來,見三哥被擒,愣了一愣,張口結舌道:“這,這……”
李得勝的火眼金睛,咄咄逼人,盯著一杯道長,厲聲問:“說,他是誰?”
“道友。”
藝高人膽大,一杯道長心一橫,心道:大不了,到時候大打一場,山人不信就擺不平你等數人了,大不了,這狗兒山不要了。
李得勝問:“來自何處?”
“四川。”
保長道:“剛才,你還說沒人來過,怎么屋里藏著個道士呢?”
一杯道長道:“山人是說,今兒沒人來過。道友的確不是今兒來的呀,來了有三天了。”
李得勝道:“誰信你的話,誰給你作證?”
李得勝依舊緊揪著三哥的領口不放,三哥裝作手足無措,卻暗運真氣,全神戒備,雖則,內力虛弱,真要邁不過坎去,就得動手了,與一杯道長聯手,拿翻這六個人,看來不會有問題。
一杯道長道:“誰作證?保長就能作證,我這道友,年年到我這兒小住幾天,保長見過他。”
李得勝問保長:“你見過這道士么?”
突發難題,保長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他上前,仔細打量著柳三哥,這話真有點兒不好回答,要說沒見過吧,得罪了道長,日后親朋好友家中要作個道場,辦個法事,一杯道長肯定不會去幫忙了;要說見過吧,實在有些面生。
李得勝大聲追問:“婆婆媽媽,不像個爺們,說,見過沒有?”
保長被他嚇了一跳,脫口而出:“見過。”
此話是嚇出來的,不是說出的,一出口,保長后悔了,不過,話既已出口,要想收回來,就丟面子了。好歹自己是個保長,不能出爾反爾,這個面子,不能丟。
李得勝怒道:“認個熟人,怎么那么費勁?”
保長陪笑道:“李總捕頭吩咐的事,不是兒戲,小人得仔細辨認,決不能放過一個壞人,也決不能冤枉一個好人呀。李總,你說對不。”
李得勝還是不肯放手,轉而問三哥:“從何處來。”
三哥道:“青城山。”
一口道地的四川話。
李得勝不知青城山在哪兒,道:“一個說四川,一個說青城山,到底在哪兒?”
三哥道:“都沒說錯呀,青城山在四川嘛。”
李得勝又問:“干啥來了?”
三哥道:“尋師訪友,求學修真來了。”
“你叫啥?”
“沖虛。沖淡的沖,虛空的虛嘛。”
李得勝冷哼一聲,道:“把你關進小車橋,看你沖虛不沖虛。”
三哥道:“得罪得罪,善哉善哉,道法自然,一切皆無,無論是小車橋,還是大車橋,世態百變,看似有形,其實,空虛烏有,貧道當以沖淡虛空應對,與大道合而為一。”
李得勝推了三哥一把,松開領頭,道:“別跟老子誦經布道,老子沒空。”
說罷,一擺手,對眾人道:“走,到別處轉轉去。”
眾捕快嗆啷嗆啷收刀入鞘,跟隨李得勝下山去了。
保長對一杯道長耳語道:“老道,記住,老子幫了你一個大忙喲。”
一杯道長笑道:“好說,來日山人請你去天香樓喝酒。”
在一杯道長看來,感謝人最好的方法,莫過于請他去喝酒了。
山下傳來李得勝的呼聲:“保長,快下來,跟牛鼻子老道羅嗦個啥呀,若是撞壞了他,叫他去衙門找老子。”
“來了來了。”保長連連應承,小跑著下了山。
狗兒廟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一杯道長與三哥相對啞然失笑,兩人進了廂房,關上門,落座上茶,三哥簡要敘述了自己近日來的離奇遭遇,聽得道長連連感嘆,說著說著,已天色向晚。
正說得投機,砰砰砰,又有人敲門了,門外人呼道:“一杯道長,一杯道長,開門好不好,有點事求你老人家走一趟。”
一杯道長道:“今兒沒空,改日再說。”
門外人道:“我是瓦子巷百花院的小王,最近生意不順,絆手絆腳,高大姐請你去念經祛邪。”
一杯道長一口回絕,道:“山人沒空,請別家道士去吧。”
小王道:“高大姐相信的就是你,說道長的經,一念就靈,別家道士都是騙人的,沒真本領,去了也是白去。”
三哥道:“去,道長,看看去。”
一杯道長道:“不會僅僅想去舊地重游吧?”
三哥道:“在下的佩劍還在百花院呢,我想取劍。”
一杯道長道:“去可以,劍能否取出,不好說,到了百花院,你得聽山人的。”
三哥點頭道:“一切聽憑吩咐。”
龜奴小王還在門外聒噪,道:“一杯道長,你去了,高大姐又不會虧待你,又有吃,又有喝,還有銀子拿,你要是不去,今兒小王我就不走啦。”
一杯道長道:“真會耍賴,小王,你先回吧,山人一會兒就去。”
小王道:“道長,我把驢車都趕來了,在山下拴著呢,你老坐驢車去吧。”
一杯道長道:“這小子,左手不放心右手,怕山人跑了不是。”
這才推開門,跟三哥一前一后走了出來。
小王指指三哥,道:“咦,道長,你收了個徒弟?”
一杯道長道:“盡瞎說,他是山人道友,叫沖虛道長,道行不在山人之下。”
暮色蒼茫,三人走下狗兒山,上了驢車,小王趕車,走了半個時辰,天已黑盡,方到了百花院。
百花院門前早已張燈結彩,此時,嫌早了點,生意還未開場呢。
剛跨進大門,便見**高大姐迎了上來,她滿臉愁容,憂心忡忡,道:“一杯大仙,可把你盼來啦,眼睛都望穿啦,怎么走了那么長時間呀,狗兒山到菜市橋又不遠,路上碰著盤查了吧?”
一杯道長道:“沒有。”
高大姐見一杯道長身后的柳三哥,道:“喲,這位大仙是誰呀,奴家怎么沒見過呀。”
柳三哥見了高大姐,雙掌合什,微微一揖,算是打了招呼,他面如止水,波瀾不驚,內心卻恨得牙癢癢。
想起半個月的水刑折磨,心頭殺機隱隱萌動,恨不得將此賤婦一掌斃了。
一杯道長是何等通透的人物,瞥了一眼三哥,自然明白三哥在想些啥,暗暗用肘部頂了一下他,意思是;沉往氣,不可亂來。
接著,對高大姐介紹道:“這位是山人的道友,在青城山修行,別看他年輕,道行可在山人之上喲。”
高大姐道:“好,太好啦,仙山來仙人,這回奴家可有救啦,快快快,進客廳坐。”
客廳內燈燭明亮,眾人落座,丫環上了香茗,高大姐將丫環保鏢俱各屏退,關照道:“謝絕一切來訪,客廳內不管發生何事,沒有老娘招呼,誰也不準擅自進入。”眾人喏喏連聲,退了出去。
關上門,高大姐滿臉愁容,憂心忉忉,道:“一杯大仙,近日來,奴家心驚肉跳,惶惶不可終日,左眼皮老是跳,夜里睡覺惡夢不斷,奴家像是中了邪氣,覺得大事不好,可能在世之日已為時無多了,請教大師可有祛妖禳災之法?”
一杯道長看了三哥一眼,兩人會心一笑。
道長道:“看你印堂發暗,面相三垂,真有些不大妙啊,大姐。”
高大姐嚇得面色煞白,道:“啥叫‘面相三垂’?”
一杯道長掐指而算,閉目念叨,道:“面相三垂就是‘眉毛下垂’、‘眼角下垂’、‘嘴角下垂’,印堂發暗是‘殺’相,面相三垂是‘敗’相,殺相與敗相兼俱,不好,近日必有血光之災。”
撲嗵一聲,高大姐嚇得跪在一杯道長腳下,呼道:“大仙救我。”
一杯道長道:“救你不難,首先你要說實話,近日來,你得罪了何方神圣?”
高大姐便將買了一個帥哥,要帥哥做鴨子,帥哥不從,便將他關在地牢上水刑,后又被捕快抓走,關入小車橋監獄的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最后道:“今兒,聽說帥哥從小車橋越獄了,這可是三百年來小車橋越獄第一人呀,又說,那帥哥竟是柳三哥,奴家這才明白,近日來為何會心驚肉跳了,因為,奴家得罪了千變萬化柳三哥,看來,奴家休矣,性命難保。望大仙救我,只要能救奴家度過大劫,大仙便是奴家的再生父母了,奴家定當重酬大仙,為大仙養老送終,決不食言。”
一杯道長掐指一算,道:“大事不好,大姐得罪的柳三哥,可不是尋常人物,那是上天派到下界的天喜無敵大劍仙,專做蕩滌盜寇,救助眾生,除暴安良,扶貧濟困的九重天星宿。這可怎么得了,這單活兒,山人有點接不下來了。”
高大姐只管磕頭,咚咚咚,頭磕得山響。
柳三哥聽了暗暗好笑,我竟成了“天喜無敵大劍仙”了,真滑稽。
一杯道長真會編故事。
高大姐道:“一杯大仙若是不肯救奴家,奴家就不起來了。”
一杯道長道:“別吵,讓山人再算一算。”
說著,一杯道長口中念念有詞,從懷中掏出一個印泥瓷瓶,放在桌上,打開蓋子,食指蘸上印泥,在高大姐額頭正中畫上平安符,轉身拔出佩劍,從懷中掏出黃紙描紅的符咒,在客廳中繞圈行走,邊走邊將符咒,在燭臺上燒了,扔向空中,客廳中,一時煙霧繚繞,飄渺虛無,真有些騰云駕霧的感覺,伴著他嘴中念叨的經文,變幻出一種神出鬼沒的夢幻境界,不知今夕為何夕。
半晌,一杯道長一劍橫腰,緩緩道:“剛才,山人到太上老君那兒去了一趟,太上老君起先閉眼不答,絕口不談此事,后來,看山人心誠,便招手將山人叫了過去,附著山人耳朵,如此這般,說了一番,山人聽了,連連點頭。不過,禳災之法,要說有也有;要說無也無,全看大姐你自己了。”
高大姐不解,道:“此話怎講?”
道長道:“惡由心生,災自惡起,有改惡從善之心,則能祛除陰霾,從此一心向善,上天方會福佑。否則,山人本領再大,也只能保你十天半月安生,不能保你一輩子平安無事。”
高大姐道:“從今往后,奴家再不敢做傷天害理之事,若口是心非,執迷不悟,定遭天打雷劈。”
一杯道長道:“好,很好,山人再作法試試。”
一杯道長揮舞長劍,又在廳中繞圈行走,邊行邊道:“三清天尊,昭靠諸神,八方神祗,稟命而至,天神地仙,紛至沓來,罪孽姓高,俗稱大姐,畏罪知錯,痛改前非,若日后本性難改,再造惡孽,眾神明察,加倍責罰,天地有知,決不姑息,轉揚大化,開濟人天,上天有好生之德,且放她一條活路,望其自珍自愛,救贖罪過,好自為之,能修善果,神靈靈,鬼靈靈,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說罷,長劍脫手擲出,篤一聲,劍尖插入客廳正中地板上,劍柄紅綢子,兀自不停顫動。
一杯道長走到長劍旁,緩緩坐下,雙掌合什,閉目念經,滿臉通紅,額頭沁汗,視旁人為無物。
三哥看著一杯道長,有些不懂了,不知他是在作法事呢?還是在演戲?不過,無論是真是假,一杯道長將這法事做得絕對站莊嚴神圣,無可挑剔。
高大姐看得傻眼了。
突然,一杯道長高聲問:“高大姐,你知罪么?”
高大姐道:“奴家罪孽深重。”
一杯道長道:“填平地牢,廢除水刑,能做到么?”
“奴家能。”
一杯道長道:“高大姐,你知罪么?”
“奴家知罪。”
一杯道長道:“將所有逼良為娼者,發路費,遣返還鄉,能做到么?”
高大姐咬咬牙,道:“奴家能,明天做可以么?”
一杯道長道:“天色已晚,明天也可。”
一杯道長這才起身,拍拍屁股,走到客座,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幾口茶,突然,嗅了嗅鼻子,道:“不對啊。”
高大姐剛從地上起來,忙又跪倒在地,問:“大仙,啥不對呀?”
一杯道長道:“氣味不對。”
高大姐道:“是不是煙霧氣味?”
一杯道長道:“不,那是仙氣。”
高大姐道:“啥氣味不對?”
一杯道長道:“是狐騷氣。”
高大姐道:“狐騷氣,哪來的狐騷氣?”
一杯道長道:“還不是一般的狐騷氣,是妖氣。”
“啊,妖氣?沒有啊。”
一杯道長突然怒斥道:“大膽賤婦,莫非還想頑固不化,負隅頑抗么?”
高大姐道:“奴家不敢,請大仙指教。”
一杯道長道:“明明有妖狐來過,你卻說沒來過。”
高大姐道:“大仙說的妖狐,莫非指的是奴家?”
一杯道長道:“不。”
高大姐道:“那是誰呢?”
一杯道長道:“除了你知道,沒人知道。”
高大姐跪在地上,一拍大腿,道:“對了,是老狐貍、狐貍精與花狐貍。”
一杯道長道:“對,三只狐貍,騷氣太重,你的晦氣就是他們帶來的。”
高大姐道:“大仙真神了,奴家的晦氣確實是他們帶來的,柳三哥就是從他們手中買來的。”
其實,一杯道長是聽三哥說的,就此借題發揮,舊事重提。
三哥想,接著,一杯道長必定會提到我的劍,一杯道長的故事編得不動聲色,十分有趣。
一杯道長問:“三狐在哪兒,從實招來。”
高大姐道:“大仙,奴家確實不知,三狐行事詭秘,從不告訴奴家在哪兒落腳,不過,下次他們還會來,要再來,奴家立即告訴大仙。”
一杯道長道:“不可撒謊。”
高大姐道:“奴家怎敢在大仙面前撒謊,望大仙見諒。”
說著,一杯道長又拔劍燒符,做起法事來,說是在祓除邪辟,驅趕騷狐,弄得客廳神模鬼樣,煙霧騰騰。
末了,一杯道長道:“狐騷盡除,橫掃妖氛。大事結束,小事未了。”
高大姐道:“怎么,還有事?小事?”
一杯道長道:“柳三哥有一件愛物遺留在你這兒,沒錯吧?你要給弄丟了,他可輕饒不了你。”
高大姐道:“大仙也知道,三哥有件愛物在奴家這兒?”
一杯道長道:“山人是算出來的,不過,道行不到火候,還算不出愛物為何物,要真能算出具體東西,山人真成神仙了。是啥東西,你最清楚。”
高大姐道:“哎,啥事兒都瞞不過大仙啊,那是一把劍,一把老掉牙的舊劍。”
一杯道長道:“劍,舊劍!不管是爛劍、破劍還是舊劍,你都要小心保管,還給三哥,若是丟失,天喜無敵大劍仙可饒不了你,就是山人要保你,也保不了你呀。”
高大姐一下子癱坐在地,嚶嚶啼哭起來,道:“這可怎么是好啊,那劍已被捕快看起來了,這跟奴家無關啊,柳三哥該找捕快才是呀,怎么怪到奴家頭上來了呢。天地良心,不關奴家的事呀。”
一杯道長與柳三哥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就里。
20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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