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時間了解到水滴的異動的，除了三體人以及杜澤，便是位地球軌道上太空監測站中的觀察員們。

    太空戰役結束之后，水滴停駐于日地拉格朗日點，徹底斷絕了人類朝全宇宙廣播的希望。從那以后原本放眼全宇宙，最大觀測范圍可達數百億光年的天文臺都將觀測目標集中于水滴探測器上。

    雖然“探測器”這三個字聽在人類的耳中顯得無比諷刺，但是這也足夠讓全人類明白自己科技實力的弱小。因此，從那以后全世界最主要的天文觀測臺都將水滴作為第一序列目標。

    ——而作為作為能在較近距離內較詳細觀測到水滴狀態的太空站，他們自然也將這視為最高的任務。

    而就在這個時間點上，剛好在地球自轉到東五區的赤道部分處于晝夜分界線的這一刻，也即是北京時間九點，地球軌道上，與太空城“新倫敦”相連的太空站“多蘭號”中，宇航員突然發現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這是……發生了什么？”

    “多蘭號”內部，名叫奧弗蘭，隸屬于歐洲艦隊的太空宇航員看著眼前光屏上顯示的情景，微微皺了皺眉，不禁自言自語道：

    “電磁波逸散……開始緩慢行動……動能圖譜分析……怎么感覺水滴好像要做什么的樣子？”

    自從水滴停駐于拉格朗日點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了。這幾個月的時間中，雖然不至于讓人對它完全放心，甚至派遣專人前去探測，但是，各個空間站中的宇航員倒也有些習慣它的存在了。上白天的時間，足以養成一種淺淡的思維慣性，在加上過去水滴中也曾有這樣的情景出現，因此在第一時間，奧弗蘭沒有想得太多，只是將這份監測結果打上“二級警報”的標識，向太空城中央電腦傳輸了過去。

    但是也就在這一刻，他忽然發現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過去在學習中獲得的知識以及許多年來在太空中的航空經歷讓他從光屏上的數據曲線中發現了一點異樣的地方——那就是光屏上顯示的某幾條曲線有些異常的感覺，給人一種過于陡峭的感覺。

    因此就在這一瞬間，奧弗蘭決定深究下去，于是他調集了自己手頭上太空站電腦的計算資源，開始沿著那幾個疑點不斷測算下去。

    幾十分鐘后，他的額頭突然溢滿了汗水。

    “不……不可能……不會是這樣的……”

    惴惴而喃喃地自我安慰道，奧弗蘭的眼神中充滿了驚恐。

    身周的空氣都似乎變得凝滯了，就在下一瞬間，甚至比一個眨眼更加短暫的時間內，一道昭示著特大危機的“特級警報”以電波為載體，已經從“多蘭號”朝更遠的地方擴散了開去。

    伴隨著這道電波的不斷擴散，一個驚人的消息也從各個太空城，傳到了更遠的地方，包括地球，木星太空城。

    而就在這時，仿佛沉睡已久的惡魔突然醒來，驟然亮出獠牙，位于拉格朗日點上的水滴忽然動了起來，緩緩地，逐漸地開始向前加速——

    目標：地球！

    ……

    冬眠者居住區內，此時正是早晨。

    陰暗的房間內，羅輯一個人坐在床邊，獨自摩挲著一張照片，表情中不含喜悅或悲傷，只是有著一股平靜的淡然，淡然中卻又藏著一絲無人能看出來的瘋狂。

    這是一間氣氛有如深海的房間，房子中，沒有多余的擺設，甚至沒有過多的電子設備，只有墻體上安放著網絡光屏。

    房中一片黑暗，羅輯隔著窗簾抬起頭，看向窗外，看著隔著厚厚的窗簾，甚至看不清外面是天黑還是天亮的窗戶，羅輯的表情若有所思。

    ——而就在這時，門忽然打開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忽然傳來，羅輯挑了挑眉頭，看見了一群身份高貴的人。

    他們膚色各異，人種各異，穿著最得體的西裝，卻有著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身上都帶著掩飾不住的華貴氣息，但此刻卻都雙眼通紅，口舌干燥，呼吸急促，看向羅輯的眼神中帶著一股落水者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瘋狂。

    “羅輯教授……”

    沒等他們開口，羅輯平靜地問道：

    “怎么了？”

    “您不知道嗎？現在外面的世界都鬧成一片了……三體的水滴正朝地球沖來，而且還在不斷加速，根據估算最后的速度甚至很有可能達到光速的百分之十！”

    “現在，現在全世界都在看你！羅輯教授，只有你才能拯救人類了！”

    “羅輯教授！快啊，用出你當年的咒語！快，向三體人下達詛咒！”

    “羅輯教授……”

    眾人四嘴八舌地叫嚷著，雖然有些混亂，但羅輯也聽懂了他們所說的話，不由得微微一愣。

    水滴離開拉格朗日點，就意味著三體人放棄了廣播封鎖，那么，如果此刻調集資源全力發動的話，很有可能向全宇宙廣播，那么，自己要這么做嗎？

    只在一剎那，羅輯的心中轉過了許多念頭，許多記憶在他心中浮現了出來：青年時的灑脫不拘，成為面壁者后的孤獨沉淪，與莊顏在一起時的幸福，冬眠之前的深沉絕望，冬眠醒來后的輕松自在，被全人類視為救星的沉重痛苦，被全人類鄙棄的平靜淡然，以及到了現在，心中唯一剩下的對莊顏的思念……

    所有記憶繞了一圈，又忽然聚成了一個點，就在這一刻，羅輯忽然笑了起來，心底傳來一股從未有過的輕松之感，一瞬間，他好像又回到了21世紀，那個時候還不知天高地厚的青年時代。

    平靜地抬起頭，羅輯如釋重負地嘆笑道：

    “不好意思……我沒辦法了……”

    ……

    “不管如何……我們人類，都始終有希望的……”

    坐在亞歐懸浮列車上，林明平靜地坐在座位上，看著從透明的窗外一掠而過的如電景色，心中平靜而光明地想道。

    存放著“大統一”理論的數據的存儲器就在貼在胸口，從那里仿佛能傳來熱量似得，林明能感覺到，自己心中的空洞已經被某種崇高的堅持填滿了。

    “去歐洲……去那里……”

    不知不覺，黃養文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林明不由得狠狠咬住了牙齒。

    “相信我……你的痛苦……都是有價值的……”

    在心中狠狠地發著誓，林明如此想道。

    但就在這時，加載了光屏界面的窗戶忽然一轉，窗外的景色完全被掩蓋，伴隨著主持人顫抖的聲音，新聞頻道的界面忽然顯示了出來。

    “這是……為什么……”

    林明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兆。

    而這時，消息已經放送了出來：

    “緊急消息，緊急消息……原本位于拉格朗日處的三體水滴探測器忽然向地球飛來，根據測算，它正在不斷地加速中，等到達地球上空時速度很可能接近光速的百分之十，它還有十分鐘就要到達地球表面，所攜帶的龐大動能具有強大威脅性，因此請看到這條消息的所有人，所有的人類同胞注意……請你們立刻躲避到最近的最堅固的防御工事中，請你們盡快躲避……”

    不需要說更多了，林明呆滯地轉過了頭。

    而這時，車上原本就寥寥無幾的乘客更是死寂一片，如臨地獄。

    “嗡……”

    列車緊急剎住，在身邊驟然響起的巨大尖叫聲，哭喊聲中，林明望向窗外的天空，心中一片灰色。

    ——從這一刻開始，黃養文的計劃還未開始就已經注定夭折了。

    當重量在十噸左右的水滴探測器以百分之十光速的速度駕臨地球時，根據動能公式，它所攜帶的能量足有五百億億焦耳，約等于9.5級地震，而這還在其次。

    真正的危險，還要數水滴本身。當原本就堅固無比的水滴附加了這樣的速度后，它足以穿過整個地球，所造成的破壞性效果比彗星撞地球還要更甚，如今沒有任何外力存在，那么這足以滅亡現今所有人類，不，除了極少數如水熊蟲之類的生物外，所有的生命都必將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毀滅……

    所以……

    林明機械地看向外界，忽然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接下來，無論是神救世人，還是水滴滅世，人類本身的努力已經失去了所有價值。

    也即是說……

    “無論怎樣，無論是失去自我，還是失去生命……人類已經沒救了。”

    “那么我們所做的一切……還有什么價值呢？”

    林明自嘲般一笑，將胸口的存儲器扔在地上，一腳踏碎。靜靜地閉目等待著，等待最終的毀滅……或是救贖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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