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玄蒼面色猙獰,嘴角抽搐。
眼神中,有殺機遮掩不住。
方才那一劍,讓很多年不知痛楚為何滋味的玄尸宗大長老,再一次體會到何謂痛徹入骨。
哪怕已然果決自斷手臂,卻依舊有劍氣自傷口處蔓延入體。
劍氣冷冽,如跗骨之蛆一般逼之不出。
古劍誅仙,上可誅仙。
哪怕是修成尸王之軀,依舊不足以抵消那跗骨劍氣。
“對,沒錯,就是交易?”姜小蠻渾身緊繃,嘴角卻是依然帶笑,輕聲道:“就是不知道前輩是否有興趣聽上一聽?”
盡管是指節(jié)已然發(fā)白,手中長劍不敢懈怠絲毫。
身前這老家伙修為已然超出姜小蠻認知。
方才,若不是倚托于誅仙劍之功。
這會兒,自己這條小命當真不保了。
玄蒼面色依舊陰沉,看了一眼被少年執(zhí)劍架在脖子上的孫子,道:“你想與老夫做什么交易?讓老朽幫你去殺上一人?亦或者讓老朽替你去尋什么物事?”
笑聲當真刺耳,猶如鬼哭。
姜小蠻不禁皺了皺眉,微微后退半步,輕笑道:“晚輩如今并無想殺之人,要說真的有,那也就是前輩您。”
說著,姜小蠻輕咳一聲,自語道:“我總不能逼前輩自殺不是?”
玄蒼雙眼瞇起,冷笑一聲,道:“呵,你倒是蠻誠實。不過,你若當真以我這孫兒性命要挾,威逼老朽自殺,未必不能如愿。”
姜小蠻撇了撇嘴,這江湖,連活人的話都信不得,更不要說如今這像鬼多過像人的老家伙了。
煉尸一脈,多有秘術傳承。
道有三千,以尸證道,未嘗不可。
自古就有那尸帝御天雷化身為‘犼’飛升一說。
傳聞,玄尸宗昔日初祖便是如此。
原本不過是個盜墓量斗的江湖底層游魚,卻得了大機緣,于一座上古大墳中得半部尸道傳承。
以此化尸悟長生,將己身為鼎,煉三魂七魄入體,開創(chuàng)了中域玄尸一脈千古傳承。
苦修萬載,終是以尸帝巔峰御滿天雷劫,化身為‘犼’破碎虛空入天門。
更有傳說,玄尸宗山門地下深處,便是昔日那座蘊有上古尸道大能傳承之墳地宮。
玄蒼早是尸王一境,三魂七魄已然煉化入體大半。
地魂既已入體,作為魂殼存于世間的影子,自然也就消散無形。
沒有了影子,自然算不得人。
這世上,也只有那九幽之下的鬼物才會是沒有影子。
早在天地初開時,便已然有句俗語傳了下來,鬼話不可信。
姜小蠻跟著老痞子十一叔,除了修習槍法之外,自然也學了不少江湖流傳的渾話俏皮話。
有句話是怎么說來著?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至于這不人不鬼的呢。
若是遇見了,那就干脆說胡話。
“既然不讓老朽殺人,那自然是要老朽替你去尋什么物事了?”玄蒼不傻,雙眼中寒芒涌動。
這些年,能夠在姚家那一位大人物追殺下依舊無恙的人,又怎么可能會是傻子。
今生今世,玄尸宗尚存于世的門人屈指可數(shù)。
無一不是隱姓埋名茍活于世。
唯玄蒼一人,敢這般高調行走于九州之上。
這位當初玄尸宗往昔大長老所依仗的,可不僅僅只是修為高深這么簡單。
緊盯著少年,玄蒼雙眼微微瞇起,聲音陰森如九幽鎖魂鬼物一般:“這做買賣,講究的是公平,有買有賣才是買賣。姜家小鬼,你倒是說說看你這手里有什么比你這條命更值得讓老朽心動的?”
“前輩莫要嚇唬我,別回頭晚輩手中這長劍稍稍那么一抖,這刀劍可是無眼吶!”姜小蠻聳了聳肩,嘴角微微揚起,道:“如前輩所說,這做買賣講究的是公平,在商言商,晚輩可沒有做那賠本買賣的習慣。我這條小命啊,可是金貴的很呢,前輩怕是出不起價錢。”
玄蒼默然不語,沉吟許久,忽然就笑了。
姜小蠻緊了緊手中誅仙劍,額前布滿細密汗珠。
撕下一截衣角纏繞在斷臂之上,玄蒼嘴角帶笑,看著姜小蠻神色平靜道:“莫要緊張,如你所說刀劍無眼,當真若是傷及我的愛孫。今日老夫就算是拼上這條命,也要當著你這小混蛋的面先殺了屋外那兩個女孩。”
語氣陰寒,笑容卻是溫煦。
同在一人身上,猶如兩個極端。
姜小蠻面色變了,沒來由打了一個寒顫,怒聲道:“老不死的你敢!”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
于少年而言,姬小月那丫頭便是他逆鱗之一。
逆鱗不可觸。
觸之,不死不休!
明知這老混賬這般說,目的就是為了激怒自己。
可盡管與此,姜小蠻還是失了理智,雙眸赤紅,連呼吸都不由變得紊亂起來。
“呵呵,你大可試試!”玄蒼嘴角弧度愈發(fā)上翹,看著少年輕聲道:“老夫多年前本就是該死之人,茍活于世,所求不過是讓我孫兒能夠還魂于人世。今天,我這孫兒當真死在你這小孽障劍下,老朽不會殺你,卻是會全力逃命,一個一個殺死你所有在意之人。”
年少時都曾向往過江湖。
可唯當踏上了這座江湖的人,才深知這江湖水深是有多可怖。
說到底,姜小蠻不過是一個才入江湖的少年。
不論心智亦或者武道修為,就算再逆天,又怎會是玄蒼這種游歷于江湖無數(shù)歲月的老妖怪對手。
恍惚間,便是讓玄蒼抓住了機會。
冷冷一笑,袖袍凜冽鼓蕩。
旋即,宛若一支利箭一般飛掠向那執(zhí)劍少年。
單掌向前,五指如鉤。
只是尚不等他飛掠至姜小蠻身前,面色卻是一變。
身形微微一滯,在半空中扭曲成一詭異弧度,滾落地面。
單膝跪地,玄蒼仰頭緊緊盯著一處虛無,神情驚疑不定。
這一切,幾乎是在電光火石間。
不足一息時間,便已然發(fā)生。
姜小蠻看得真切,卻又有些摸不著頭緒。
方才,玄蒼明顯是對自己起了殺心。
一爪抓實,自己絲毫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就算能夠無恙躲過,卻必然會讓玄蒼救回孫子。
到那時,失了倚仗,無疑是九死無生。
只是卻不知最終為何這老不死又退了回去。
莫不是發(fā)了善心?
可這老貨連心臟都沒有了,又何來的善心?
想來想去,姜小蠻也只能覺著玄蒼這老不死是因為投鼠忌器,怕傷到自己孫子才會在最后關頭又收了手。
吃一塹長一智,姜小蠻再不敢有絲毫分神。
長劍抵在那如同牽線木偶一般的小童脖頸上,兩人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直至退到墻根處,這才讓姜小蠻稍稍放下心來。
兩人之間,修為過于懸殊。
于姜小蠻而言,此時此刻就仿若身處必死棋局當中一般。
除非能勝天半子,否則無絲毫翻盤機會。
拿一個癡傻稚童當作人質故然有些卑劣。
可要想活下去,也唯有如此。
這小童,便是那能勝天的破局之子。
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當背靠在墻上時,姜小蠻終是稍稍舒了口氣。
人在江湖,每逢與人相爭,難免會想要有所倚靠。
尤其是剛入江湖的少年人,更是如此。
離開家前,總想著仗劍江湖。
獨立于江湖,卻又念著家的好。
行山時靠山,淌河時靠水。
可說到底,想要立身于江湖,亦如鯉魚躍龍門。
欲化龍,必先暢游五湖四海,歷九劫八難。
最后,能夠倚托倚靠的還得是自己。
龍鯉且如此,何況人哉?
此時此刻,姜小蠻所能倚靠的也只有自己。
離家北行,這條路,是自己選的。
沿途險阻,是苦是福,都怨不得誰。
這會兒,姜小蠻握著手中長劍,感受著劍刃之上的鋒芒,沒來由就想起了素未謀面的祖父當初說起過為九州天下所傳唱的兩句話來。
‘江湖弟子江湖老,江湖恩怨江湖了。’
‘既入江湖,那這江湖,誰死不得?誰不能死?’
那一年,大夏今世圣皇膝下第七子生死江湖裹尸回。
說到底,這九州可不就是一座浩大江湖。
廟堂江湖,江湖廟堂。
五方五域,誰人不身在江湖中?
江湖兒郎死江湖,力所不逮,何以怨人!
可這仇,終究還是要報的。
大夏姜家沒有一笑泯恩仇的習慣。
更學不來以德報怨的釋懷。
過去是如此。
現(xiàn)在,同樣也是這樣。
至于以后,約莫也不會變。
那一年,有三千姜家鐵騎卸甲攜刀入江湖。
那一年,九州這座江湖,有宗門血染紛飛。
姜小蠻可不想死,活都沒活夠呢。
這死了,豈不可惜。
背靠著墻,滿腦子胡思亂想。
或許,也唯有敦實的墻壁所帶來的那種厚重之感,才能讓他心里踏實許多。
晃了晃腦袋,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驅逐出去,姜小蠻看著身前不遠處保持著單膝跪地姿勢的玄蒼,嘴角微微翹起道:“我說老前輩,你這樣做買賣可算不得厚道。”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被少年攪碎了心臟又斬去手臂以至于失血過多。
此時,玄蒼呆滯于原地。
面色,愈發(fā)蒼白起來。
氣息終是逐漸弱了下去,沒了先前那股凌厲味道。
回過神,看著那在自己心里早已是死過一萬回的可惡少年,玄蒼冷冽一笑,道:“所謂交易,講究的是各取所需,這才是這天下最靠得住的買賣。老朽如今時日不多,也尋不得第二個五域皇族血脈來為我這孫兒補魂續(xù)命,感興趣的也就只有你這姜家朱雀的命,又何來不厚道一說?”
嘴上雖然這般說,可玄蒼終究是沒再出手。
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或許就連這姜家少年都不曾知曉。
這屋內,還有第四個人!
“誰說沒有?”
姜小蠻抬了抬有些發(fā)酸發(fā)脹的胳膊,那凜冽劍鋒在小童脖頸處晃晃悠悠。
玄蒼瑕疵欲裂,抬手怒喝:“小孽障!你……!”
眼中殺機濃郁絲毫不加掩飾。
若非顧慮那隱于虛無的第四人,怕是早已忍不住出手。
“我什么我?老不死的客氣一些!”姜小蠻將劍鋒緊緊貼在小童脖頸上,嘟嘟囔囔:“舉著一柄十多斤重的長劍這么久,是個人都會累。”
稍稍一頓,抬起另一只手指著玄蒼鼻子,輕笑道:“還有,不就是五域皇族血脈么!你尋不來,可并不代表沒有。老不死你信不信,只要小爺我今天一句話,一分鐘不到立馬給你整來一個你們玄尸宗死仇姚家的后人?”
“你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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