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城風景不錯。
正值開春,郊外百花爭放。
這樣的節氣,還真有些不太適合殺人。
贏九口中那間客棧名作‘天下樓’,光聽名字就當真霸氣的緊。
我看著那巍峨牌匾,我說,這起名的人有野心,而且野心不小。
贏九與我并肩而立,他笑了,說這名字是他起的,這客棧有他的股份。
在贏九說話時,我在他眼中看到有一種光在閃動,和朱雀時的姜神農幾乎是一個模子。
他們兩是同一類人,都有野心。
這野心,劍指九州天下!
我們并肩走入客棧,準備先喝酒,再分生死。
天下樓算是贏九在咸陽城的據點,老板與他是忘年交,也是生死之交。
而那二十年的女兒紅,是老板成婚,退隱江湖時,倆人一起埋的。
老板的女兒正值豆蔻,長得亭亭玉立。
小丫頭很是彪悍,叫囂說非贏九不嫁。
我說,贏九,這可是差了輩分,看不出你他娘還有這樣愛好?
贏九沒說話,只是笑。
看得出,他眼里面是有那姑娘的。
我笑罵他,說贏九你不地道,當著你媳婦面兒,我還怎么殺你?
楚十四笑罵,說你他娘放屁,這大老爺們兒之間的事,娘們哪里管得著。說不是你殺我,是過會兒你他娘一刀被我剁吧了喂狗。
他說,獨孤泰迪,我聽過你的名字,又看在你時間不多的份上,這才請你喝一杯。
我說那行吧,反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喝完別忘了替我付酒錢。
進城時不過晌午,陽光正好。
等喝完了酒,窗外天色已是暮云四合。
月落烏啼。
飲盡最后一杯酒,我們相約咸陽城頭分生死。
期間,我想起那日贏家拔刀殺人。
我問他,說,你贏氏一族在這北域聲名顯赫,怎么瞧你小子好像并不像那世家紈绔子,反倒是比我都他娘更像江湖人。
贏九說,現在的贏家不是他想要的,現在的江湖也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這九州天下。
我點頭,說知道了,難怪你和姜神農會打起來,你們兩個想要的都是一個東西。
贏九呵呵一笑,他說,他和姜神農不同,他雖想要這天下,可光是北域也行,足夠他施展了,姜神農才是個瘋子。
我沒來由嘆了口氣,說,姜神農不是瘋子,或者說,他發瘋想打下整個九州也是有原因的。
贏九說,有一點他和姜神農很像,他們都能為了自己心中大義去殺人,去殺任何一個可以殺之人。
那些為了大義犧牲無辜的人,他殺過,不問緣由靠權勢欺凌弱小的人,他也殺過。
贏九還說,他甚至替家族殺過‘春秋闕’中的大人物。
那些‘九州三十六家’中的大人物,仗著門人弟子無數,以為能夠在這北域只手遮天。
‘春秋闕’的那些人制定北域規矩,卻又私底下不按規矩辦事。
‘九州三十六家’,各有私心雜念,讓人看了就氣。
以前殺人是為了家族。
后來,殺的人多了,贏九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家族中的一枚棋子,隨時都可丟棄。
他說,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一個家族不該是這樣,這天下更不該這樣,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情味,隨意拿族中子弟當作棋子擺弄,且犧牲小部分拯救大部分,是被人接受的,那些立規矩的開創者卻高高在上自以為是天。
所以贏九想要改變,所以他獨身一人和整個家族對抗,和北域整座江湖對抗。
在他身上,我看到了項燕的影子。
我說,你很像我一個兄弟,我那許久不見的兄弟身上,也有這樣一股偏執。
贏九笑了,他說,在這世界上從來都不缺像他和姜神農一樣的瘋子。缺的,是說干就敢干的傻子。
我點頭,非常認同。
贏九問我是那傻子么?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沉默半響,我說當年我想了很久,是不是我殺掉那些人,同樣是倚強凌弱,同樣是我自己去給世界立規矩?而如果我放棄了,是不是又跟所有不再堅持道義的江湖人一樣,變成沉默的幫兇?
后來,我想明白了,我也是人,為什么我一定要跟他們不一樣?
我和贏九和姜神農不同,我野心沒那么大,不想要江湖,更不想要天下,我想要的只是我家姬小仙臉上的笑別丟了。
贏家斜倚在城門樓上,他哈哈大笑,說獨孤,看不出你一代劍仙,竟然會怕老婆?他揚頭沖我邪邪的笑著。
我有些惱羞成怒,氣急敗壞說我從來不怕老婆,在家里時我都是打我家小仙玩。
當然,說句話時,我膝蓋都有些發顫。
他肆意笑著,笑彎了腰,問我還打不打?
說實話,我還真有些舍不得殺他了。
可既然來了,就沒有不出劍的道理。
我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又摸出酒壺喝了口酒,說打!
我將重劍拎在手上,哪怕是如今這柄玄鐵重劍,也依舊絲毫不會影響我出劍的速度。
鐵劍獨孤,不是吹出來的。
贏家抽出腰間長刀,喊了聲來得好。
剎那,劍氣縱橫如虹,刀光瀲滟如秋水。
漫天星辰似是都被我倆刀劍退散,一地月光在殺氣里破碎。
短短幾息時間,咸陽城樓坍塌了一半。
不遠處亮起無數火光,贏九戰至正酣,仰天喊了聲,我是你們九爺,都給爺退下!
轉瞬,火光盡是退散。
躲在幾丈外的小姑娘神情焦急,嘴里喃喃有聲。
我兩刀劍交錯而過,贏九忙里偷閑,問小姑娘你在嘟囔些什么?
小姑娘愁眉苦臉,說贏叔叔你要是死了,那我嫁給誰去?!
我揚聲大笑,想起我家姬小仙來,小姑娘此刻神情像極了每次我執劍出江湖時送我出城的姬小仙。
少年時豪氣從胸中涌出,舉重若輕,彷如風虎云龍,滿心滿腦子念著的都是這座江湖。
現如今,卻反倒是覺著家好。
搖了搖頭,我又有些想我媳婦了。
不得不說,贏九的刀真的很快,如流光一般,穿梭在劍影之間。
月光下,刀劍有如風雷交擊,火星四濺。
我們兩人身上,卻全無殺氣。
最后連小姑娘都看出來我們沒想致對方于死地,自己撇撇嘴,丟下手里的暗器,拍拍屁股回家了。
我看著她丟在地上的暗器,心里沒來由一寒,真他娘危險,這還沒嫁進贏家呢,就已然知道替自己夫君著想了。
這姑娘,以后會是個人物兒!
當夜,我和贏九俱是喝得爛醉如泥。
喝多了,我便指著他鼻子罵他,說你他娘和姜神農都是瘋子,我這輩子都不想再和你們這些個瘋子做朋友,這回北域白來了,我他娘不殺你,回去肯定要被姜神農笑話,我怎么就不想殺你呢?
后來,聽贏九說,那一晚我喝多了以后,還很沒出息的哭了,我說這江湖沒我想象的好,我要回家找我家姬小仙生孩子,我要丟了劍退隱江湖,不和你們這些瘋子玩了。
贏九拍了拍我的背,說行了,這天下,這江湖,少了我們這樣的瘋子,豈不無趣的多。大家出來混口飯吃,大不了這九州天下我不和姜神農爭了,我只要北域,南域歸他。你啊,不是在那望北城安家么?正好,以后等我們打下了這座天下,開創了不世皇朝,那望北城方圓百萬山河就歸你,我和姜神農就以你望北城為界,劃分南北而治。這樣,你至少還能占個心安理得,瞧瞧兄弟我多不容易?
我說滾,誰要心安理得,望北城倒是可以考慮收下。
贏九笑起來,說,好,等我打下了北域,但凡有我贏氏執掌一天,這望北城便是你獨孤的。
第二天,酒醒了,我拍拍屁股,說走了,去行俠仗義了。
贏九送我出城,又送出百里,這才和我揮揮手,說獨孤,咱們江湖再見了。
從北域回來,我重回劍道絕巔。
姜神農終是有了動作,說朱雀城還是太小,地盤得再大些才好。
于是,我以手中重劍助他。
一年不到,我與姜神農一起,又打下了七座城。
姜神農說,獨孤,咱們立國吧,我想好國號了,就叫夏國如何?
我想了想,覺著名字不錯,就點頭說好。
這一日,夏國立國。
姜神農稱夏王,說封我為一字并肩王。
我笑罵他,說,這國家怎可有兩王,你他娘就會瞎折騰。
姜神農神色嚴肅,他說,獨孤,今日我夏國雖小,可終有一日這南域天下都會是我們的。不管何時,我姜氏都要和你獨孤一脈共天下!
我說,有你這句話就行了,你不是要與民修養生息么?剛好,我也厭倦了打打殺殺,去回家陪媳婦兒了,等哪一天要打仗了我再回來。
于是,我又回到望北城中。
日子歸于平靜,每日陪在姬小仙身旁,覺著真他娘愜意。
我練劍時姬小仙會在旁邊看著,等我收劍時,她會不顧我一身臭汗,撲進我懷里抱著我,笑得很開心,她說好久沒有見到你出劍如風了,劍光像雨幕潑灑,多好看呀。
我摸摸她的頭發,說對不住啊,夫君食言了,這些年都沒能好好陪你。
姬小仙把頭埋在我懷里,輕輕搖頭,說沒關系。
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說我怎么有個這么好的媳婦呢?
我說,小仙,我們要個孩子吧。
小姑娘羞紅了臉,點頭說好。
我累了,不管是江湖亦或者沙場,我都不想再去了。
如今夏國已然有了一國之氣象,有我無我這樣一個匹夫都無關緊要。
不久后,我又提著壇酒回到崖下,對雕爺說我準備退出江湖,現在我不缺銀子,總能過過日子。
雕爺從樹上飛下來,嘎嘎大笑,他說你前幾年還數落我,你現在怎么又變成這般鳥樣。
我斜眼看他,說我不是你,你才是鳥。
雕爺想要揍我,姬小仙就從山腰上下來了,我沖姬小仙一指,咧開嘴笑,“看,我媳婦,漂亮吧?”
雕爺:……
我想請雕爺和我回望北城,怎么說也算是他把我養大,是時候好好孝敬他了。
而且,雕爺這樣的神物,擺在家里,多少也算個吉祥物。
雕爺扇扇翅膀,說滾。
我便哈哈大笑,帶著姬小仙滾了。
姜神農留我,說大夏國離不開鐵劍獨孤。
我笑罵他說矯情,這江湖離了我一人難道不會轉了?
但我們誰都沒有再提半路潰逃之類的話,也懶得再扎兩刀。
我算是個偏執的人,一旦有了主意誰都改變不了。
姜神農知道留不住我,最后,只是說各自珍重。
他送我出朱雀城,說獨孤,等我打下了南域天下,一字并肩王還是你的。
我沒有轉身,一如多年前項燕一般,沖著身后揮了揮手算是告別。
曾經少年時候的熱血激昂,遲早都會變成一股股暗流,隱藏在漸冷的心脈之下。
這江湖,我是真的倦了。
一年后,我和姬小仙有了我們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兒。
我給我兒子起名獨孤無敵。
姬小仙罵我說你這是沒事找抽,無敵無敵,你起這名字,以后咱兒子上了江湖那不是誰都想揍?太招仇恨!
我不置可否,卻堅決不肯屈服。
于是,我兒子有了自己的名字獨孤無敵。
我帶著她們娘倆兒終日游山玩水,日子倒也過的清凈。
每次出行,我趕著馬車,姬小仙靠在我懷里,我們的孩子會坐在我倆中間,小腳丫晃來晃去。
這樣的生活,才他娘是我想要的。
雖如此,可我的劍卻似乎愈來愈快了。
江湖上能敵得過我的人還有多少,我不太清楚。
不久前我帶著娘兒倆去了北海,我們乘船出海不巧遇上海上風浪,漫天潮水洶洶而來。
船如一朵浮萍,走已經來不及了。
這樣的風浪或許尋常人會敬畏如神明,我卻絲毫無懼,拎著重劍踏入海潮之中。
白浪滔天,潮聲如雷。
那一日,我執劍劈浪。
終未成仙,人力有限。
我不敵浩瀚浪潮,最后被那惡浪拍入海中,一次又一次。
看了一眼身后船頭的老婆孩子,我心中有那么一絲明悟。
玄鐵重劍,終歸是殺人的劍。
可與人斗,卻不能與天地相爭。
我躍回船上,從我兒子那兒接過手中木劍。
一柄木劍赫然在手。
我說,無敵,瞧好了,看看你爹我是怎樣獨斷這滔天巨浪的。
尚不等我踏入海潮,卻先被姬小仙這丫頭抓住衣襟,將我扯過去親了一下。
我笑著說,小仙你這嘴真甜。
姬小仙一雙大眼睛里有說不盡的擔憂,我揉了揉她腦袋說沒事,你夫君命大著呢!
沒有時間多做言語,我再度踏入海中。
輕呼了一口氣,木劍橫空。
獨對千軍萬馬般的浪潮,我忽然又有豪氣填膺。
一聲長嘯,有雷自九霄而落。
我暗道了聲好險,這他娘要是沒換成木劍,指不定當真就被落雷劈成燒雞了。
木劍再次出手。
這一刻,海天暗淡。
雷云消散,天地歸于寧寂。
從那以后,我把重劍還給了雕爺。
我開始用木劍,每隔幾月便會去北海等海潮襲來。
有人看到這一幕,說我練劍入了魔,該是江湖上的劍魔。
于是,我不在的江湖,卻又有了我的傳說。
那些個年輕后輩,都稱我為獨孤劍魔。
四十歲那年,我家里來了許多老友說是來給我慶生。
其實,我早已不記得自己的生日。
十七歲那一年入江湖,遇見姬小仙那天,就算是了。
只是我沒想到,姜神農和贏九也會來。
來為我慶生的那些相識于江湖的老友,見到這倆人,莫不嚇得瑟瑟發抖。
如今,不管是姜神農,還是贏九,俱都各為一國之主,是九州南北兩域能夠翻云覆雨的大人物。
當這兩個人都送我一壇好酒慶生的時候,更是驚掉了滿座眾人的下巴。
我嘆了口氣,說你倆怎么搞到一起了?
姜神農說,獨孤,如今咱大夏國領土比起當初來已然翻了幾番,恰好和姓嬴的他們秦國都挨在了一塊兒,前些天打仗都打到姓嬴的家門口了,結果他非要停戰,說讓我帶他來見你一面。說是見著你以后,要把那北域十三座城池割讓給我。
說完,姜神農挑眉看著贏九,說人你也見到了,城池呢?
贏九摳了摳鼻子,仰頭看天,說,我反悔了,不行嗎?
群眾嘩然。
我:……
姜神農似乎早已預料,聳了聳肩,說,姓嬴的,你我都是聲名赫赫雄霸一方的一國之主,所謂君無戲言,你這就沒意思了。
贏九說,你這么有意思,會很沒意思的。
我有些受不了,這兩人,一見面就掐。
我揮揮手趕他們走,說贏賊,你究竟有什么事,說完和姜神農滾去打仗,能動手解決就不要不要光嗶嗶。你倆趕緊去,生死有命,我管不著。
贏家搶過我手上的酒盞,也不顧及,一仰而盡抹抹嘴說,那項燕的死活,你也管不著?
項燕?
我愣住了,這個久埋記憶中的名字又被我挖出來。
問他:“項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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