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悠兮覺得自己又回到在二皇子府上的那個夜晚,大片浩浩湖水顏色如墨包圍四周,波紋粼粼映照著月色慘白閃亮的光,仿若地獄中一把把剮人血肉的刀。
湖心亭中陰冷的風撩起亭角處捆金的黑紗,紗幔飄揚如飛躍不止的鬼魅,寒意自白悠兮身下的輪椅上漸漸爬到皮膚上,恐懼的心仿佛要跳出嗓子口。
輪椅隨風移動,“吱呀”一聲仿佛碾碎了骨頭,而那雙冰涼冷膩的手,從白悠兮腦后一點點攀上她的臉頰,明明該是溫和安詳的佛用檀香,吸入腦中卻是刺骨的疼痛。
接著是那沙啞柔媚的嗓音,在她耳邊喃喃低語著,白悠兮聽不清,眼睛因恐懼而死死閉著,卻被外力強硬撐開眼皮,只見兩只燦金的眼睛在蔓延的黑暗中緊緊盯著白悠兮……
“宿蝶——!”白悠兮驚醒,摸到自己滿頭是汗。
轉頭看身邊的赤初夏睡的正香,查看了一下她肩后的傷痕,發xiàn
沒有繼xù
滲血,故而松了口氣,繼xù
躺下,滿腦子都是那雙邪惡的燦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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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色眸子,只覺得頭疼,再難入睡。
于是她想到了宿蝶,他說神界之門打開前夜天有異象,宿蝶去夜觀星相,不知dà
睡了沒有。
她悄悄起身,掖好被子,叩了三下石門之后溜出了房間。
和著半亮的燈籠,白悠兮又叩開了那扇爬滿古藤的大門,門外湖上寒涼的風急急灌入,白悠兮側了身,身后大門關上,再抬頭,看到四周山壁勾畫出的那片半圓齒狀的天空布滿了耀眼密集的星子,忍不住贊嘆出聲。
眼前是初進昆侖之時看到的大片湖沼,湖水在月光下泛著碧色,靜雅的白蓮如美人頷首,羞羞怯怯地沐浴著月光。
一碧萬頃,靜影沉璧。
有風襲來,白悠兮是以覺得方才噩夢帶來的恐懼煩惱都煙消云散了。
湖沼中間一條長而蜿蜒無盡的的石板路,白悠兮起了興致,一步步走上去,足下略長的裙擺一側落到了水里,白悠兮扭頭想避開一些,奈何石板路窄,她作勢腳下不穩,身后一雙手穩穩當當地扶住了她的腰。
雅致的幽蘭香味兒果不其然地出現了。
“哈哈哈哈哈——”似被觸到了什么,白悠兮大笑著躲開宿蝶的手,“你的手放在那邊我怕癢!”
宿蝶的臉黑了黑,轉身就往前走了,白悠兮捂住嘴巴,小心翼翼自后面抓住他蕩在一側的手,宿蝶頓了頓,還是握緊了,于是一前一后,白悠兮被牽著走了。
“再前頭有什么?”
“不過是回到原地罷了,這路看著長,其實就是繞了湖面一圈,最后還是在原地。”
“沒意思……”白悠兮垂下頭。
“什么沒意思的。”
宿蝶轉過身,拉起白悠兮冰涼的手,包在自己掌心,低頭哈了兩口氣,抬眼見白悠兮瞇著眼一副極其享shòu
的模樣,便就這樣看著她。
“天色已晚,外面風大,雖不似外面人界那般苦寒……我只是怕小姐身子抵不住。”
白悠兮莫名地樂不可支。
兩人找一處石板邊坐下,頭頂無數星子映入湖中,星辰燦爛如晝,白蓮圍繞著兩人的倒影,白悠兮突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寧靜。
似乎有太多時候,兩人就這么靜靜坐著,談些有的沒的,白悠兮哭過笑過,喝著酒拉著宿蝶撒過野,抱著他的身子不知怎么的睡過去,一覺天亮,他又在身側,含笑如玉,閑淡優雅。
“宿蝶,我想念爹娘了。”白悠兮抱過膝蓋,埋下臉,覺得眼睛四周酸澀不止。
宿蝶抬手拍過她的背,一下一下柔順地輕撫,仿若在安慰一只乖順的貓兒。
“他們定然也很想小姐,或者,正在你頭頂望著你,小姐,你該多抬頭望望。”
白悠兮聽話的抬起頭,望著漫天繁星,落入眼眶的光芒閃爍不停,白悠兮知曉自己眼中含了淚,腦中忽的浮現出當年娘親愛唱的歌謠,便晃著身子哼了起來。
“啊沒關系,反正還有你。”白悠兮轉過腦袋,望著宿蝶過分白皙的臉,卻突然發xiàn
他恢復了真身,眼下紫色蘭花印記狂恣而張揚,長及腳踝的發因為他的坐姿而落入湖中,臨近的湖面仿若染了紫色顏料的畫卷。
訝異之余白悠兮覺得鼻尖有蚊蟲飛過,輕微的觸感讓白悠兮忍不住又是一個大大的噴嚏,宿蝶習慣性地伸手拉她入懷,下巴擱在她前額,用寬大的衣袖將她掩住。
白悠兮敏感的鼻子嗅到了酒味兒。
“宿蝶,你喝酒了?”
“嗯,方才你來之前,紅菱她們邀我喝酒,我不便推辭,就去了。”
“……莫不成,都是女妖?”
這廂又點點頭,白悠兮氣的手肘一屈,就要打宿蝶的肚子,卻被制住了。
“別亂動。”宿蝶笑道。
“你眼中可還有我這個小姐,私自接受其他女眷的邀請,還沒打算告sù
我。”
宿蝶失笑:“誰說我沒打算告sù
你了。”
“她們可有對你做什么?”白悠兮側頭問。
“沒有。”
白悠兮正要舒口氣。
“不過……”
“不過什么?”
“她們不知dà
我百毒不侵,悻悻離開了。”
“什么意思?她們給你下毒?”白悠兮抓緊宿蝶的衣袖,琢磨著自己小時候有沒有得罪過什么厲害的女妖,長大后要來害自己不成,就害了宿蝶。
宿蝶搖頭,一臉正經地說:“她們在酒里下了不少媚藥,藥粉都沾著杯沿,我一端起來便眼尖看到了。”
那廂白悠兮臉色沉了沉,咬牙切齒:“是這樣么……她們為你枉費心機,你何不從了她們?”
頭頂傳來低低的笑聲。
白悠兮很是惱怒地抓過宿蝶的手死命揉,當初在馬車里時白悠兮便喜歡抓宿蝶的手蹂躪,那樣修長比姑娘的手還要蔥嫩一些,是而覺得宿蝶這貨必是男生女相,生來便是禍害蒼生的料。
白悠兮摸到他光滑的掌心時停了停。
“我記得你掌心有條很深的紋路,現在摸不到了。”
宿蝶收回自己的手,道:“小姐這般兇殘,連掌心的紋路都被你磨平了。”那話里甚是委屈。
白悠兮滿臉黑線,嘴角抽了抽:“這……真的能被磨平啊……”
兩人又談起二皇子府內的事情,白悠兮將從赤初夏那里得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告知宿蝶,在確認那日的黑衣紈绔版二皇子是妖魔所化之時,兩人背后都涼颼颼的。
“明日入了神界,那妖魔應該不敢繼xù
糾纏了吧?”白悠兮抱緊了宿蝶的袖子,覺得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小姐近日都未曾修習法術,且不說打敗那妖魔了,過不過得了神界的比試還不一定。”
明日神界的弟子選拔大賽,若過不了,便只有打包回家的份兒。
可自己……還能去哪里。
白悠兮忽而擔憂起來:“娘親臨終前讓我來尋蘭陵神尊,不知是何淵源,怎么連件像樣的相認信物都沒有?”
“若要比,就好好比,盡全力顯出誠心來即可。”宿蝶安慰白悠兮。
“你會幫我么?”
“不到必要之時,宿蝶只會呆在銀鈴中,不方便現身。”
“必要之時……”希望不是自己命懸一線之時。
“明日的事情就不要想太多了,來,”宿蝶緩緩將白悠兮的頭按入自己懷里,一手撫著她背后的長發,望著遠處湖水連天,聲音愈發輕,“小姐該睡覺了。”
幽蘭香味忽而濃烈起來,白悠兮眼皮子沉了沉,睡意就這么襲來,天地昏沉之間,她感覺到宿蝶橫抱起自己,小心翼翼地過著每一處的石板。
她動了動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準bèi
入夢。
石板周圍散開一圈一圈的碧色漣漪,搖碎了一湖的白色月光,宿蝶寬大的紫袍曳過一塊塊石板,臂彎間睡著的女子散下一頭長發,睫毛動了動,半睜開一絲縫,又被睡意壓回去了。
而她所見到的,那雙暗色眸子里抵死隱忍的感情,看著令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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