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頭之上,白悠兮只手撐額扶于軟榻錦帳之中,行云飄忽帶動紗幔舞動,隱隱綽綽看得見帳中窈窕纖細的黑色身影,似漫漫霧中盛放的一枝黑玫瑰,香隱云海,引人窺探。
“昨夜饕餮來報,浮屠山的首座靈佛送來請帖,說五日后是浮屠山重修之后首次佛典大會,請尊上前去一聚。”
“哼,”白悠兮嗤笑一聲,手頭還撥著自己銳長的指甲,“那些佛最見不得的就是殺生,請我去聽佛理,又算是哪門子道理?今后浮屠山來人來佛一律請出魔宮,誰都不見。”
嬰寧看了看白悠兮臉色,不敢多言,又緩緩執起另一本冊子。
“新來的妖魔都被遣到魔宮腳下看守萬魔窟了,他們獻上來的法器按照慣例都交至兵器庫里頭。湮華魔君昨夜遣人來問,兵器庫可否擴張至離云殿里頭。”
“離云殿?”白悠兮疑惑。
嬰寧點頭:“呈報里頭卻是離云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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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悠兮面前,湮華手握大權。
她雖為魔尊,卻懶得料理事務瑣碎。她曉得湮華的心思,就索性將實權都讓給來他。一來他野心勃勃,甚是愿意接手管制妖魔兩界,二來他法力再強,也不過一副枯朽的骷髏架子,須得時時仰仗白悠兮的力量得以風光。
且他的手段雖狠辣殘忍,這么幾個月來,妖魔兩界都被他治得十二分妥帖,以至于如今妖魔兩界都以白悠兮為首,俯首稱臣。妖魔兩界受打壓千年,倒也難得齊齊立到了統一戰線上,勢要將神仙打得屁滾尿流,改一改這天地間秩序,換一換這六界主宰。
白悠兮便成了他們的北斗星。
妖燼在位時,湮華表面一心歸順,事情都辦的滴水不漏,暗地卻撮合了不少魔族親信,覬覦魔尊之位久久,這些白悠兮都知dà
。
可她也知dà
,湮華在她面前向來低調,這回卻要把兵器庫修到離湮華住處只有幾步之遙的離云殿,是想高調那么一回,還是另有心思,白悠兮卻猜測不到。
她指尖繞了發絲幾圈,出聲吩咐嬰寧,聲色詭譎,聽來平常卻夾雜著絲絲不屑:“今后這些小事情,都讓湮華君自己拿決定吧,不用來呈報給我了。”
嬰寧輕輕應道:“是。”
此時正是上午陽光大好之時,仙界熠熠生輝,彩云繚繞,飛馬駕車美眷如流,白悠兮行云軟榻雖是派頭不小,可行云前還有嬰寧執著冊子領著,皆皆是脫俗形象,且白悠兮施法隱了身上魔氣,周圍仙子仙人都未對其多加側目。
啼血林仙霧繚繞,白悠兮一路行云過去,卻見到了不少太乙仙門弟子的尸首。
想來又要和仙界結下點梁子了。
“湮華君怎的看上了仙界勞什子啼血林,非得惹出些事端來,我瞧著咱們魔界萬惡淵下便是個狩獵的好處所,如何非得來仙界了。”
“尊上誤會屬下了,屬下是聽說啼血林里頭進了幾頭九角仙鹿,那般神獸世間難得,得之便是得了天賜福澤,且那仙鹿渾身是寶,一身皮肉皆是靈藥,屬下聽聞尊上最近睡不安穩,便想打幾頭來給尊上補補身子。且尊上在魔宮中許久未出門,也好乘此機會出來散散心。”
湮華仍是一身寬大藍袍,森森骨架撐起偌大的袖子,仿佛穿了戲服的竹節木偶。
白悠兮聽他解釋,也為多言,便下了榻,緩步朝林中走去。
湮華領著眾魔衛抬著箭矢跟隨其后。
魔衛在林中四散,湮華執著弓箭同白悠兮走著,林中仙草仙藥甚眾,靈獸頗多,卻也未見得那傳聞中的九角仙鹿。
“向來你要什么都寫在呈報里頭,我也沒有不應允的。這回卻要繞個彎子來要東西,湮華,這可不像你。”
白悠兮俯身抱起叢中靈兔,順著白茸茸的毛,唇角微微翹起,促狹笑著。
“尊上真是誤會屬下了,這九角仙鹿世間難得,屬下也是想邀尊上一同領略這般珍寶,適才邀約尊上。”
“哦?”白悠兮抬眼望向湮華黑洞洞的眼睛,抬臂放了懷中白兔,緩緩走至湮華跟前,湊身上前,一雙長指甲如描畫一般磕過那骷髏架子一圈眉骨。
“聽聞上古仙鶴的身子骨你用不大習慣,本尊以為你是看上了九角仙鹿那身靈氣骨骼,想再換副身子。既然你沒有那個心思,本尊也收了以為你要借此場合討賞的念頭,若打到了仙鹿,本尊便都要帶回魔宮好好養著,承一承你方才說的上天福澤,養一養本尊的失眠之癥。”
湮華一頓,便一陣無語凝噎。
他本是有這樣的心思,想著仙鹿皮肉剝下可給白悠兮用作補藥,而那身玲瓏骨架,正是他渴望所求。
這番卻被白悠兮狠狠搶奪了一次。
“本尊向來言出必行,湮華君可有何想說的嗎?”
白悠兮瞇起眼睛,盯著湮華。
可惜他沒有臉,沒有表情,沒有神態。
隔了一陣,湮華笑道:“愿尊上福澤天佑,好夢如舊。”
樹木之后彩光一閃。
藍袍追上,白悠兮望了望,想來那九角仙鹿確有其事,便跟了上去。
眼前高大靈巧的鹿毛色純正,一雙黑亮的眼眨個不停,頭上三只長角,分出三段紅色小角,模樣甚是美麗。
白悠兮不免驚嘆了一聲。
世間果真有如此珍奇!
一旁湮華得yì
,將手中弓箭遞給白悠兮。
“這首獵,自然是給尊上了。”
白悠兮也不推脫,淡淡接過弓箭,美眸一凜,箭頭對準那真在嗅著樹根的仙鹿,正要松手放箭。
“慢著!”
一聲喝令。
白悠兮抬眼。
竟是傅容塵。
她許久未見過他了。自李家村一別。
他許久未見過她了。自神界蘭陵婚禮上,他本想以命換命帶她遠走高飛。
傅容塵持著五彩長穗桃木劍護在仙鹿面前,望向白悠兮的眼中似有痛惜,卻很快換上了警戒的神色。
他不清楚為何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不清楚自己心目中善良單純的姑娘,為何會變得這般心狠手辣。
湮華上前,虛虛一拜。
“叨擾了仙君清凈,是在下的不是。不知仙君可否一讓,您擋著我家尊上的獵物了。”
傅容塵一改溫潤的臉色,只斥喝道:“九角仙鹿是世間至寶,哪能隨意獵殺。且你們既知此處是我仙界地盤,何以擅自闖入,殺我仙門弟子,擾我仙界清凈?”
而他身后的九角仙鹿受了驚嚇,卻化成了一個啼哭的女娃。
仙鹿女娃扎著倆麻花辮,哭得甚是凄厲。
有誰忍心射殺這么一個天真無邪的女娃?
“人命可賠,只是這仙鹿,本尊今日要定了。”白悠兮不看傅容塵,往事煙云都似輕煙,她既選擇了這條路,就沒有理由回頭。世人看她如何都好,她早已不是之前的白悠兮。
復又執起手中弓箭,對準了那女娃的心口。
“今日我在此處,你們就別想再傷害我仙界任何活物。”傅容塵抬袖拭劍,也一步不讓。
他欠她的,若能今日還清,倒也不錯。
“湮華。”白悠兮低聲吩咐。
湮華會意,一個箭步上前何傅容塵纏斗起來,直打得樹木被砍出印記,落葉紛飛。
傅容塵卻仍護著他身后的仙鹿。
碧綠的葉飄過白悠兮眼前,她微微抬低了手臂,將箭頭暗自對準傅容塵身后。
“刺啦——”箭頭穿透綠色紋路,刺破空氣,射向傅容塵身后的仙鹿。
傅容塵側步張臂,長箭自他手腕貫穿而出,釘在身后的樹中三分。
湮華趁機將其制住,兩根指骨生硬地掐住傅容塵喉口。
“堂堂仙君,落得如此難堪。”
白悠兮冷聲笑,卻未放下弓箭。
那箭她知傅容塵會擋。
卻仍毫不在乎地放了出去。
前世有情,今世難償。
相見陌路,想來不過如此。
“……我說過,今日我既在此,就不會容許你們在此涂炭生靈。”他忍著痛,狠狠盯著湮華那副骷髏架子。
“我就說別來此處狩獵,又要惹一身麻煩。”
白悠兮理了理自己鬢間發絲,黑紗金眸,綠樹為襯,烏發如墨長長綿綿,舉手投足皆是魅惑。
“尊上開心便是了。”
仙鹿被湮華困在樹木結界之內,本可以隨手捉住,白悠兮卻偏要持箭。
“悠兮!”
白悠兮愣了愣。
許久沒有人這樣喊她。
久到她忘了自己曾經是誰。
傅容塵滿目痛惜,搖頭看她:“不要,不要這樣做。”
那個仙界高高在上的男子,那個她前世深愛過卻深深錯過的男子,此刻竟如此卑微地渴求她,渴求她放過一頭仙鹿,渴求她走出魔障。
她殺過人,屠過神。
又如何會舍不得宰殺一頭仙鹿?
白悠兮微微皺了眉,手上的動作卻十分利落地又放了一支箭出去。
“噗嗤”一聲,那女娃心口被長箭刺穿,卻也不再哭喊,化為仙鹿原型倒地不起。
白悠兮慢悠悠走到仙鹿面前,端詳一會兒,似在沉思,又似望空。
那聲音冷冷淡淡,卻是對一旁受傷忍痛對傅容塵說的:“我為何要聽你的。”
“湮華,隨本尊走吧。”
湮華將仙鹿抱起,甚是欣喜地跟上。
傅容塵留在原地大口喘息著,卻緊緊握住了那桃木劍上對五彩劍穗。
他聽聞啼血林這邊出事對時候正在溫紫儀墓前祭拜。
如今神仙兩界都在商量對抗魔宮對計策,半月之后掛帥出師,征伐魔尊,他卻未必還有機會活著回來。
他沒打算活著回來。
既然要殺的是她,他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活著回來。
死于她手下,便是償還前世情債。
她若死去,他便也失了活著的意義。這荒唐擔了這么些年的仙君職位,這般高高在上,又有何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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