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府位于湘西山區(qū),位置偏遠(yuǎn),當(dāng)年李自成、張獻(xiàn)忠大鬧湖廣的時候,也沒有顧得上理睬這里,因?yàn)槎嗄晡唇?jīng)戰(zhàn)火,當(dāng)?shù)匕傩帐考澨崞饍磹旱臐M清韃子,總覺得那是離自己很遙遠(yuǎn)的事情。
但是,隨著孔有德的大軍逼近資江,辰州府的氣氛開始緊張起來。
資江以西百里,是湖南的第二大河流沅江,沅江發(fā)源貴州云霧山,自西南向東北蜿蜒流淌,途經(jīng)黔陽縣、辰溪縣、辰州府和常德府等地,最終匯入洞庭湖,貫穿了湘西的大部分山區(qū),是極其重yà
的水上交通線,航運(yùn)發(fā)達(dá),船只如梭。
夜航船順流而下,一大早就到了辰州府,杜平站在船頭,看著從旁邊錯身而過的幾艘水師運(yùn)輸船,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有些憂慮的樣子。
從船頭的旗號上看得很清楚,那幾艘運(yùn)輸船屬于忠貞營,除了一些押船的士兵外,運(yùn)載的都是老營家眷,他們天剛亮就向南駛?cè),未必是急著趕路,而是沒能在辰州府靠岸補(bǔ)給,卻被劉承胤轟了出來。
辰州府是湖南軍閥劉承胤的地盤,外人不容染指,這幾艘運(yùn)輸船要不是有強(qiáng)dà
的忠貞營做后盾,沒準(zhǔn)就被他手下的兵痞們一口吞掉,連骨頭渣子都不剩,能夠井水不犯河水,放他們自己走路,劉承胤已經(jīng)很給李過的面子了。
強(qiáng)敵壓境,劉承胤卻還在忙著勾心斗角,像護(hù)食的惡犬一樣不許別人進(jìn)入辰州府。杜平實(shí)在想不通,劉承胤也算是一方豪強(qiáng),為什么會如此短視。防備友軍甚至超過防備敵軍,孔有德馬上就要打過來了,劉承胤自己肯定守不住辰州府,現(xiàn)在把地盤看得再緊,又有什么意義呢?也許……這里面還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隨行的老仆人來到身旁,小聲恭敬問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老爺。船馬上就要到岸了,您是不是把官服換上?”
“嗯,也好。咱們直接去知府衙門,上午能把事情辦完最好,今天就趕回辰溪縣!
杜平是年初恩科的進(jìn)士,屬于楚勛集團(tuán)中的一員。在汪克凡的安排下。他一個半月前出任辰溪縣令,為將來的湘西作戰(zhàn)做準(zhǔn)bèi
。由于有足夠的資金支持,杜平的工作進(jìn)展還算順利,不但籌集了足夠兩萬大軍吃用一個月的糧食,還把辰溪縣的沅江碼頭修繕了一番,如果楚軍進(jìn)入湘西,完全可以把辰溪縣當(dāng)成一個休整集結(jié)的據(jù)點(diǎn)。
但杜平對自己的工作并不滿yì
,他終歸是個外來戶。孤身一人來上任,辰州官場的上上下下都對他很排斥。連縣里的士紳百姓都有意保持距離,縣丞和主簿的威信似乎更高,他始終不能真zhèng
控zhì
辰溪縣,至于辰州府更是插不進(jìn)手,連基本的情報工作都沒有完成。
時間太短了,一個半月還在熟悉階段,杜平只能先撿最緊要的事情來辦,把大軍需yà
的糧秣湊齊,隨著忠貞營大軍南撤,他們往往要在辰溪縣進(jìn)行補(bǔ)給,按照汪克凡的安排,杜平一方面精打細(xì)算,一方面又盡量幫zhù
忠貞營,這些天忙得不可開交。
昨天他突然接到通知,辰州知府召他見面,這才連夜趕到府城,楚軍雖然還在安化縣擋著孔有德,但杜平知dà
他們不會硬拼,過不了多久辰州就會變成前線,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都要第一時間通知汪克凡。
下船登岸,直奔知府衙門,杜平呈上名帖,時間不長從里面出來了一個師爺,把他領(lǐng)到偏廳等候,泡上一壺茶之后告罪離去,把他一個人扔在那里干等,足足等了半個多時辰,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辰州知府卜作文走了進(jìn)來。
卜作文當(dāng)了好幾年的通城縣令,一直想離開湖北前線,經(jīng)過多方運(yùn)作打點(diǎn),在半年前調(diào)到了湖南,還順便升成了六品的寶慶府通判,緊接著辰州知府出缺,擅長鉆營的卜作文抓住機(jī)會,擊敗了兩位強(qiáng)勁的競爭對手得到這個官職,順利完成了官場三級跳,成為堂堂的四品黃堂(黃堂,知府的別稱)。
升官快是好事,也是壞事,卜作文根基太淺,驟然位居要職,無意中已經(jīng)得罪了很多人,上官看他不順眼,同僚對他敬而遠(yuǎn)之,下屬的同知通判大肆攬權(quán),隱隱有把他架空的意思。
但是卜作文豈是善于之輩,他從汪克凡那里學(xué)到了一個道理,亂世中誰的拳頭大,誰的嗓門就大,下車伊始就放低姿態(tài),對總兵劉承胤大拍馬屁,牢牢抱住對方的大腿,順利地打開了辰州府的局面,不過幾個月的工夫,就把同知和通判收拾得服服貼貼,知府衙門里的要害也都換了上自己的心腹,成功控zhì
了辰州府的領(lǐng)導(dǎo)班子。
可嘆的是,世間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卜作文剛剛體會到一府之尊的樂趣,清軍就攻進(jìn)了湖南,兵鋒直指安化縣,距離辰州府只隔著一條資江。
抗清!眼看就要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還有性命之憂,卜作文突然迸發(fā)出強(qiáng)烈的抗清熱情,幫zhù
劉承胤籌集糧餉,征召民夫,修繕城墻,他的心里對清軍充滿了仇恨,好不容易才調(diào)了湖南,這幫韃子卻攆著腳后跟緊追不舍,他作為知府守土有責(zé),棄城逃跑會被問罪,只好竭盡全力守城。
劉承胤鎮(zhèn)守辰州府,卜作文把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雖然明知這個湖南軍閥不是孔有德的對手,卻又抱著一絲僥幸心理,辰州府畢竟偏處湘西山區(qū),孔有德也許不會派主力來攻,哪怕希望渺茫,也有渡過難關(guān)的一線希望。
何騰蛟橫征暴斂,湖南百姓負(fù)擔(dān)沉重,卜作文手下的胥吏衙役雖然如狼似虎,也沒能征集到足夠的糧食,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卜作文突然受到消息,辰溪縣令杜平一直在暗中屯糧,手里聽說有上千石的糧食。
這家伙好大的膽子,竟敢趁著戰(zhàn)亂囤糧居奇!
卜作文立kè
把杜平召來,準(zhǔn)bèi
逼迫他把糧食交給劉承胤,如果杜平識相的話,就放他一馬,如果這個蛀蟲利欲熏心,死抱著糧食不撒手,卜作文決心殺一儆百,讓大家看看貪腐官員的下場。
“杜知縣,聽說辰溪在冊外屯糧兩千余石,可有其事?”卜作文開門見山,毫不客氣,臉繃得像一張干餅,語氣更是冷冰冰的。
“啟稟府尊,這批糧食確是有的,但不屬辰溪縣的官倉,乃是當(dāng)?shù)丶Z商的私糧!倍牌叫闹幸粍C,他在辰溪縣一帶大張旗鼓地收購糧食,不可能一點(diǎn)風(fēng)聲不漏,但卻沒想到這么快傳到了卜作文耳中,對方既然發(fā)難,肯定掌握了一定證據(jù),空口抵賴也沒用,不過卜作文搞錯了一件事,辰溪縣的存糧不是兩千石,而是整整四千三百石。
“放肆!你身為辰溪父母官,若沒有你的首肯,哪家糧商敢在戰(zhàn)時屯糧抬價?如今正是青黃不接,清軍已經(jīng)打到興化,辰州儼然岌岌可危,你竟敢在這個時候勾結(jié)不法之徒囤糧牟利,可治罪么?!”卜作文咆哮如雷,一身正氣。
上官問責(zé),杜平只好起身肅立,恭敬回話道:“府尊有所不知,這批糧食屬于一家叫做隆茂昌的商行,下官反復(fù)查驗(yàn),并無屯糧抬價之事,故此……”
卜作文立kè
打斷了他:“什么龍茂昌蛇茂昌的!這批糧食必須盡快送到辰州府來,限你三天內(nèi)辦妥此時,將士們在前方和韃子拼命廝殺,總得讓他們吃飽飯……等等,你剛才說什么?這批糧食是隆茂昌的?”
隆茂昌和楚軍瓜葛極深,算是汪克凡手下最重yà
的商行,卜作文在通城為官多年,當(dāng)然知dà
這個不算秘密的秘密,聽說這批糧食屬于隆茂昌,卜作文立kè
覺得一個頭兩個大,腦子突然不轉(zhuǎn)圈了。
楚軍怎么把手伸到辰州府來了?不過汪軍門行事一向神出鬼沒,別說辰州府,連福建廣東和朝廷上都到處伸手,在辰溪縣布下一顆棋子有什么稀奇。
“這是汪軍門的安排?”卜作文的問題剛出口,心里就一陣后悔,這還用問嗎?杜平和隆茂昌早有來往,這批糧食肯定是為楚軍籌集的,可笑自己還把他當(dāng)成一個被銀子蒙住了眼睛的貪官。
“這件事一直由隆茂昌出頭安排,下官并未見過汪軍門!倍牌降幕卮鸩幌滩坏坪踉谄睬搴屯艨朔驳年P(guān)系,又似乎在暗示著什么。
雖然天氣不熱,卜作文的額頭上卻滲出了一片細(xì)密的汗珠,怎么辦?他聽說辰溪縣有一批糧食,為了報功已經(jīng)通知了劉承胤,如今夾在汪克凡和劉承胤之間,無論怎么做都會大大地得罪人,而且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劉承胤外號劉鐵棍,心黑手辣,手握重兵,但汪克凡更可怕,如果耽誤了他的大事,后果不堪設(shè)想,卜作文只覺得一陣陣心虛腿軟,恨不得立kè
奪門而逃,離湖廣越遠(yuǎn)越好。
一腳蹚進(jìn)來,才知dà
這是一灘深不見底的渾水,現(xiàn)在該如何脫身呢?(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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