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大雨如潑。
月之晦,端木孑仙帶著葉綠葉到了青蛉北山腳下。
因雨勢難止、筋脈接續(xù)已不能再拖,故端木未待雨停便已領人上山。
馬車與木輪椅皆不能行,瓔璃背著葉綠葉行在前面,端木孑仙牽著她的衣擺腳踩泥濘步步隨行在后。
為求步下安穩(wěn)三人都未打傘,雪娃兒趴在端木孑仙頭上想用自己柔軟的小身子盡可能地為女子擋點雨。然而只被大雨淋得一抽一抽,聳搭著肥短的耳蜷成了蕩湯貂。
瓔璃低頭小心地避開被雨沖刷下來的亂石慢慢往山上走,未行幾步,抬頭,一愣,震在了原地。
雨中五感都被削弱,端木孑仙一時只從手中衣擺上覺到瓔璃忽然停下了步子,遂茫然地抬頭望向了前方所在。
然后即便隔著滂沱大雨,她也聽聞了他粗重壓抑的喘息。
應是累極,迫極,且在強忍傷痛。
端木便也跟著一震。
雖也設想過這一幕,但真的出現(xiàn)在眼前,終不免微微恍惚。
她終未料到他來得、這樣快。
大雨如注。
他擋在山路上看著瓔璃身后的她。除了累,除了痛,除了傷痕累累、心如死灰,他亦很茫然。
不知道這樣堅決地逐他,棄他之后他還能怎樣留下?
明明
要不了多久了。
可她恐怕一日也不愿自己留在她身邊了。
云蕭想到這里,竟忍不住要笑。頭一回對于自己癡情于她生了幾分氣,含了兩分怨。
北曲說得對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呢?
他笑到雨聲都似凄惻了,從臉上滾滾而下的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瓔璃低頭抿了抿唇后,默聲低頭前行,繞過了云蕭,繼續(xù)往山上走。
端木孑仙放開了她的衣擺,獨自勉力站在了雨中。
他撥了撥唇,終于開口:“師父是不是忘了?”他看著她站在雨中,自己一身傷痛竟皆忘卻,無可救藥地只為面前之人心疼,想要將她抱入懷中,想要為她遮擋風雨,想要溫暖她微微顫抖寒瑟的身子。
免受一點寒苦。
他逼迫自己強忍住,只在她面前,在此山道泥濘中,慢慢屈膝跪在了瓢潑大雨中。
“我與師父說過”云蕭看著她慢慢拔出了手中的麟霜劍:“除非蕭兒死。”
雨滴砸在劍刃上,碎濺,四散,發(fā)出泠泠的微響。
“否則我絕不會再離開你。”他直視著雨中的她,含笑問:“師父既要棄我是想讓蕭兒自戕,還是親自動手呢?”
一言出,他眸光幽得像水,深深戚戚悠悠涼涼地看著她,一眨不眨。
雨水連續(xù)不斷地打在她臉上,順著額頷流入頸中,濕了她向來清逸素凈的白衣。
端木慢慢舉步,向著雨中跪地之人所在,一步一步行來。
她仿若走了一世。
他仿若等了一世。
直到衣發(fā)盡濕、勉力而行的女子站在了他面前,云蕭才半是恍惚半是凄寒地抬眸看向了她。
端木孑仙慢慢伸手,握住了他拔出的劍語聲喑啞:“你可知我已時日無多?”
云蕭一聲凄笑:“我知道。”
端木孑仙握在劍上的手微微抖簌
“你可知我給你設下了一道坎”
云蕭麻木地看著她,想要睜目,然終只露出了一絲凄澀至極的微笑。
“便是北曲。”端木孑仙握在劍上的手輕輕蜷起,眸光亦是凄疼:“如若他告訴了你我的去處我便已知,無可阻你。”
云蕭仰首看著她,先是笑,后是啞。他忍不住一字一句地問她:“我是不是,就該死在沒有人的角落?這樣于你,才是最好這樣于你,才最不打擾?”
端木孑仙的心整個一顫。
“可是因你不在我面前我便不能安心。”他執(zhí)劍的手亦抖簌難止,直直跪于地上,輕而又輕地與她說:“我怕我死之際你正身陷囹圄亦或恰逢殺機,我未能趕去救你,而在他方舍棄了自己的性命。”
端木孑仙聽著他喑啞至極的語聲,整個身子難以抑制隨著他凄惻的語聲一起顫抖,止不住地顫然。她疼抑道:“你可知你很好,全無必要為我至此?”
“我愿為師父而活,也愿如師父所愿而死。”他既柔又凄地看著她,語聲含笑,痛徹決絕:“只要是師父想要的我都給你。”
端木孑仙看著他看著他空茫的目中眼淚凝起,而后伴著雨水,一起砸落在了麟霜劍身之上。
她微微撥唇,終于一字字道:“我又如何舍得?”她放在劍刃上的手慢慢下壓,將他手中之劍壓了下去,而后慢慢傾身抱住了跪地之人的頭,將他環(huán)入懷中,無聲地重復了一遍:“我又如何舍得?”
眼中之淚驀然肆流。
云蕭凄震了一瞬,下一刻一把丟下手中之劍猛地抱住她,語聲痛極:“你不舍得?你不舍得為什么要丟下我?!為什么要留我一人?!我明明與你說了,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求!我不愿你為難,不愿你應我我就只是想留在你身邊而已,我就只是想護著你而已我就只是想守著你看著你而已”他終是哭了出來,能覺到胸口的蠱灼熱如燒,他疼得撕裂,字字喑啞:“我就只是愛你而已。”
端木孑仙無知無措地抱著他,一顆心跟著他的哭聲一起顫抖不歇
大雨中,白衣的人終是心疼如窒,滿面是淚。“我不該欺你蕭兒,我”她顫聲一句,終于道:“我不愿負你。”
跪地之人的心一下子擰得極緊,他埋首抱著她,緊緊地抱著她,說不出一句話。
“師父不曾沾染情絲故我無知無覺之時已負了梅疏影”她的心擰窒而疼,語聲低顫:“我雖不懂你們所求但從不愿教你們難過、傷心、痛苦”她憐疼道:“若我早知他于我有情,必已傾心相待若我并非清云鑒主,便與你隱遁離世,隨你而去。”她空茫的雙目應是看著他:“阿紫已去綠兒筋脈盡斷你的左臂、小指皆已廢了若要再將你推開,為師如何能承?”她心疼地抱緊他,滿目都是無措:“梅疏影所言、未錯人是分親疏遠近的你們是端木此生最不舍之人。”她痛極道:“我從不愿見你受苦。”顫抖地伸手撫他的臉,端木抑聲而啞:“你想要的為師也盡皆,想予你。”
他看著她,看著她,睫羽一顫,終是淚流滿面。“今生聞你此言,我已無憾了。”他憐疼地伸手撫女子濕淋的發(fā),將早已踉蹌不穩(wěn)的女子接在懷中,仰首吻她的唇。
大雨淅淅瀝瀝地打在兩人身上,顫瑟如弦。
女子依附著他,任他所為,未再拒絕。
久久,他放開她,重又將她抱緊在懷中。
“在這青蛉山中,我欲將一身元力都傳予綠兒”她半摟半抱著將他輕扶摻起,口中低啞道:“如此方能使她強續(xù)的筋脈慢慢恢復如舊,與常人無異”端木看向云蕭所在:“元力予她之后,我便將為廢人。”
云蕭一震。
端木孑仙輕依著他,低頭道:“時日當、更無多應撐不得一年。”不待他反應過來端木孑仙便又抬起頭,與他道:“且我元力輸盡之時,用以封鎖你記憶的水迢迢之力便應散盡你便會恢復幼時的記憶。”
云蕭一時又震又疼又茫地看著她。
“屆時你若心中仍如此刻一般作想,便將我?guī)Щ貦蚜_絕境罷。”她靠于他胸口,伸手環(huán)抱相依,最后輕言道:“你我從此,再不出世,余下時日,你不必再喚我?guī)煾改阆肴绾危闳绾危四径家滥恪!?br />
她眼望虛無,喃聲隨雨聲而逝:“待我死后,你將我尸骨送出,葬回歸云谷如此,下一任清云鑒傳人得見水中山岳,自會出現(xiàn)。”
她嘆:“諸事便矣,此生、便罷。”
云蕭震怔地看著她。
不知過了多久,他伸手溫柔地將她攬護在懷,極輕極輕地“嗯”了一聲。
說:“好。”
端木孑仙長嘆一聲,不知為何突然憶起了她將他記憶封住的那一日,面前之人不過一介十一歲的稚子,也是這般輕而又幽地應了她一聲:“好。”
那時斜陽已沒,清輝殘落,歸云谷中的山霞應已淡去,飄渺如煙霧迷蒙。
她迎著青蛉山中的大雨,仰首而望,目中雖空,卻仿若已然描摹出了他的形貌,數(shù)年如一日的點點滴滴恍然漫上心頭,端木孑仙主動墊起腳尖,輕輕吻了吻他的唇。與他相依相偎。
大雨如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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