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連綿,下了三日。
毒堡院中雨水湯湯,黑云滾滾遮住了天際,白日正午亦是一片陰沉。
偶有涼風吹動,拂來一陣水氣。清新冷冽。
此前端木所宿客房已成梅疏影住處,男子于榻間昏睡不醒已有三日。
白衣的人次日于他懷中醒來,未及震愣赧然便被梅疏影過于沉亂的呼吸所懾。
伸手看罷身側之人的脈,女子指尖一凝,聲息便窒。
脈洪而促,呼吸無序,五識俱閉,昏沉不醒。
身虛體乏余力盡空,他竭力至此,絕非僅是輸力所至……
女子指間微微蜷起,只道:“……他至少有七日不曾休憩了。”
空茫的雙目愣愣地望著前方,女子靜坐于榻上,一時寧聲。久未言語。
而后垂目望著男子所在,手下意識地伸出,落在了梅疏影額上。
“閣主……”不知為何就喚了一聲,端木目中茫然而怔忡,久久,又是垂目而望。
只是目無點光,除了無盡黑暗什么也望不見。
白衣的人一時怔住。
指尖停滯久時。
而后不由自主地附指于他臉上,慢慢順著他的眉宇描摩了一遍。
“是……這樣。”
她怔怔然地喃了一句,而后心口一悸,竟愣住了。
下一刻驚震回神……雙耳慢慢染上了赤色。
不多時,阿紫蹦蹦跳跳地行來,于門外高聲嚷道:“師父您好些了嗎?馬上卯時了記得入定哦!”
端木回神來又是一怔,而后于房中低應道:“嗯……”
后至辰時,虞韻致送來早膳,看見沉睡榻上的梅疏影愣了愣。
端木面上比之前一日明顯多了兩分人色,此時已坐入木輪椅中,有感虞韻致聲息微窒,應是由于梅疏影之故。
白衣的人束手而坐,一時也不知作何言語。
久久,只道:“……梅閣主是因力竭而昏沉,輕易難醒……此間客房便讓于他罷。”
虞韻致又看了榻上男子一眼,而后低頭道:“如此我將先生的衣物搬去梅閣主先前歇的屋里。”
端木點了點頭。
雨聲如沸,于青石泥徑間濺落無數(shù)水花……三日過罷,梅疏影終于醒了。
白衣的人自葉綠葉處過來,正于榻邊為他看脈,有感指下之腕微動,不由抬首看向榻上。“……閣主?”
蜷臥女子膝上的雪娃兒也當即伸長了脖子望來。一眼看見梅疏影睜開的雙目靜靜地看著榻邊之人……隨即興奮地“咯咯”叫了起來。
“閣主可是醒了?”
梅疏影幾分恍惚地看著她,目光迷離而渙散,置于榻邊的手遲疑地伸出,輕輕撫上了女子的頰。
端木一震,愣愣地看著他的方向。
心頭一時怔然,只覺舉止似是過于親昵,應予避開,又不知為何未動……下一刻睫羽一顫,只望著他的方向又喚了一句:“……閣主?”
梅疏影呼吸仍舊沉亂,竟似比昏睡時更為急促,目中無神……怔怔地望她許久,復又闔上了眼眸。
端木心頭一窒,伸手再次把住了他的脈。
有感力竭之下強行對掌致內腑受愴、復又淋雨輸盡內元,此番虛微過后惹來邪氣侵身,梅疏影額間滾燙,身上灼人,一醒來竟就起了高燒。
端木附掌于他額上,目中浮現(xiàn)憂色,心上便疼。
風雨如晦,轉眼又三日。
虞韻致數(shù)次欲傳書而出,未成,心下越來越凜冽。
端木日夜不替于榻側照料高燒反復難退的梅疏影,面色又現(xiàn)蒼白。
后一日,雨霽天晴,數(shù)日未見的陽光浮現(xiàn)天際,風清日朗。
梅疏影身上高燒終于退了。
白衣的人伏臥在梅疏影榻側,應是倦極,闔目無聲,呼吸極淺。
虞韻致將梅疏影先前所穿白衣送入房中,榻側女子竟未醒,冷白的面容上神情平和而虛弱。
能見衰微。
虞韻致已感女子元力耗得太快,應早已不足以為渡身蠱所噬……
阿紫之所以還好好的,只因面前之人一直在用血元供養(yǎng)藥蠱。
不覺唇間緊抿,咬牙窒聲:“先生會這樣做,全只因當日榻邊,小姐哭著與先生說的那句不想死……是這樣么……?”
低頭間目中一熱,微微濕潤。
她伸手為白衣人披上薄麾,心中不得不憂:天一放晴,凌王極可能再臨毒堡以火矢相威脅……
下一刻大開的房門前,雪娃兒突然探出腦袋望向門外。
一道白影撲翅而落。
虞韻致立時回首,雙目一瞠,看見一只雪白的鷂鳥落在了客院廊下、梅疏影房前。
軍列弓矢已將毒堡團團圍住,竟有飛鳥可以將傳書送入!
虞韻致立時行出。
那鷂鳥見她向自己行來本欲飛退,下一刻探頭看見房中又遲疑起來。
而后打量虞韻致半晌,鳥頭一探似是嗅到了什么,便勉為其難地飛落在了面前之人臂上。
虞韻致迅速取下鷂鳥腿側竹筒中的紙箋,倒出,拆去紅絲展開:
凌王已得宣王軍資,即日必覆毒堡,公子速離!
虞韻致目中一震,面色驟然冷白。
……
毒堡前院中,阿紫正從廚房端了碗素粥欲往白衣人身邊去,下一刻,忽然轉頭看向了毒堡大門。
幾乎是同時,數(shù)十支鐵矢自堡外飛射而入,利箭破空之聲猝然響起。
“快閃!”紫衣人兒還未嚷完,兩名守門的江湖人已被箭雨穿喉,血濺朱墻。
堡外馬蹄紛踏,能聽見無數(shù)鐵蹄釘踢踏在濕泥之上煩躁的響聲。
客院中的江湖人聽聞動靜已全部涌來,手中兵刃緊握:“可是凌王欲攻入堡中了?!”
紫衣人兒端著手中白瓷小碗,數(shù)支箭矢迎面飛落被她以碗揮開,頓時碗碎箭折素粥灑了一地。
虞韻致飛身而來快步走近,看著阿紫便道:“先生正值昏睡,凌王早已得到軍庫圖!”虞韻致頓了一瞬,肅面再道:“此次,他必會殺盡堡中之人,尤其……不會放過端木先生。”
阿紫忽閃著大眼一時沒有說話。
而后歪了歪頭,爛漫天真的神情添了幾分淡淡的調皮。“師父一向不許阿紫動武……這次趁她睡著,阿紫就動最后一次吧。”
瞇起眼兒咧嘴一笑,紫衣人兒呲了呲牙:“只這一次,讓阿紫來保護師父一回!”
虞韻致看著她。
許久之后,咬牙抑聲道:“無論小姐做什么,小蜜桃一直在。”
阿紫輕輕巧巧地躍下長廊,嘻聲道:“那我們就去……”晶亮的眸中一道寒芒倏忽閃過,紫影一掠,她瞬間縱出毒堡:“殺了葉齊吧!”
毒堡門前旌旗獵獵。
一排排兵卒張弓搭箭蓄勢待發(fā)蹲跪在堡前,赤影河兩岸黑壓壓地排列著無數(shù)黑甲兵,岸沿兩側所植血喬木已被盡數(shù)砍斷丟入河中。
旭日清光下,葉齊騎在一匹純黑色高頭大馬上,左右各是葉萍、葉飛;葉青、葉蘭。
更有百余人手持刀槍斧锏而立,未穿盔甲軍衣,一身江湖打扮。
他們之中一人手持長劍,滿目深恨,立身前首。
正是天凌山莊莊主陳海麓。
“王爺殺雞不必用牛刀,毒堡里膽敢違逆王爺?shù)娜耍炝枭角f必將其斬首于王爺面前!”
葉齊安坐馬上冷冷勾唇,下一刻只微微抬了抬下顎。
兩個手持大刀的江湖人立刻沖向了毒堡大門,猙眉獰目地高喝道:“呀——!”手中數(shù)尺長的刀刃同時向面前朱漆大門劈去,勁風獵獵,力沉千鈞。
下一刻“呯——”的一聲,朱木大門四散裂開的同時兩人亦同時倒飛摔出,重重跌落在堡前未干的濕泥上,濺起無數(shù)泥點。
一襲俏皮嬌小的紫衣靜立在碎散的朱木大門當中,抬起的一掌正慢慢落下,她抬眼直直看向萬軍叢中身著煙錦長袍的那一人。
眾皆驚震,面色俱凜,手中刀刃無不一緊。
葉齊神色冷冽而陰沉,只垂目瞥了她一眼。而后淡淡地道了一個字:“殺。”
葉蘭不禁一怔。
百余名被天凌山莊收被門客的昔日江湖高手立時目中一戾,直往阿紫面前快步行去……
“殺進毒堡,把清云宗主端木孑仙拖到本王面前來。”葉齊目中森然而陰冷,昂首看著前方幽寒道:“何人做到,即賞黃金百兩。”
話音落下的同時,最前面兩名江湖人手握刀斧已向阿紫迎面劈去。“呀——”
“就憑你們……”紫影如電竄出,并指成掌一拂,左右拍在兩名江湖人身上。能聽到胸腔骨碎的脆響。紫衣人兒目色一厲,冷冽道:“……也想動我?guī)煾福 ?br />
“喝啊!”又有兩人持槍锏而上,直往擋在門前的紫衣人兒身上猛砸刺去。
阿紫一把抓住槍頭旋身一轉,掌中運力一推,直接將槍身倒推穿入那人腹中!
“啊!!”一聲慘叫不及,那人抱著長槍踉蹌跪倒,與此同時重如千鈞的雙锏直往阿紫頭上砸來。
紫衣人兒退后一步,瞬間欺身上前,五指一迸成爪扣住了那人咽喉,眼也不眨地往一側重重一擰。
立時“咔咔”一聲脆響,那人睜著難以置信的雙眼往一側歪倒跌出,雙锏砸落在地,濺起泥污。
陳海麓揚聲冷喝道:“所有人一起!誰在她背后就出手!”
葉蘭眉間忽是一蹙,冷冷看了出聲的陳海麓一眼。
數(shù)十名江湖高手將阿紫圍在中間,手持兵刃伺機而動,與此同時十數(shù)名江湖人飛身躍過高墻直往毒堡內去!
阿紫目中一凜,馬上飛身去阻,她背后的江湖高手立時出手!
無數(shù)毒針細網(wǎng)直往阿紫身上射去。
下一刻玉笛聲響,“嗖”“嗖”的弩箭聲響起,躍至高墻上方的江湖人俱被血弩箭射中,慘叫一聲跌落墻下,與此同時阿紫回身撈起細網(wǎng)將射來毒針全部繞住一把揮了回去。
數(shù)聲慘叫呼起,與此同時虞韻致領毒堡內幾十名江湖中人亦出,手持兵刃滿面沉肅地站在了阿紫身后、毒堡大門當中。“要入毒堡,除非我等皆已死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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