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一世皇帝難得和家人一起用了一頓晚餐。
因為午夜堡的突然陷落，局勢對德為得越發(fā)不利了，這幾天皇帝幾乎吃住都在陸軍部，連好好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好不容易臨近周末，皇帝才得了些許空閑，回到提亞馬特宮和自己的兒孫們聚一聚。
尼古拉一世陛下的皇后在幾年前已經(jīng)過世，她為皇帝生育了皇儲亞歷山大和內(nèi)政部長貝利亞兩位皇子。尼古拉一世的子嗣在歷代皇室中已經(jīng)是比較少的了。吉昂家族能夠建立并控制起這么大一個帝國，也是因為這個家族足夠龐大。不算分支，歷代的國王和皇帝大多都很高產(chǎn)。不算獨身主義者的埃德尼韋恩二世，在尼古拉一世皇帝之前，子女最少的是西留爾帝國第二位皇帝，“大帝”巴格二世，他的子女只有卡琳和希格莉德兩位公主以及那位悲慘的阿斯特拉德皇子。
雖然只育有兩位皇子，但是皇帝與皇后的夫婦感情一直很和睦，皇帝的忠貞也是子女少的緣故之一。不過，他的兩個兒子倒是彌補了皇室人丁不足的問題，亞歷山大皇儲育有兩兒一女，雖然也不算十分多產(chǎn)，但是下一代的繼嗣基本無憂。而貝利亞的子女就稍稍泛濫了一些，這位其貌不揚的內(nèi)政部長相當(dāng)多情，他先后結(jié)過三次婚，三位妻子一共為他生下了五個兒子和兩個女兒，而且，他在外還有為數(shù)不少的情婦，私生子女就是貝利亞本人也不一定記得清楚。
在餐桌旁，一大群孩子圍在皇帝的身邊，在皇帝這個年紀(jì)，最親近的莫過于自己的孫兒孫女了。盡管對兒子一向十分的嚴(yán)厲，時不時還拳打腳踢，但是對這些孩子，皇帝和一般疼愛孩子的老人沒有什么差別。當(dāng)亞歷山大和貝利亞只能規(guī)規(guī)矩矩坐在餐桌邊，恪守禮儀用餐時，他們的子女就是拔下祖父的胡子來，也不會受到懲罰。看著自己的兒子女兒隨心所欲，而自己只能在父親的虎威下瑟瑟發(fā)抖，兩位不太對付的兄弟難得有了默契，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的輕嘆了一口氣。
這樣的晚餐時刻自然不會僅僅是吃飯那么簡單，皇帝在這種緊急的時候特意抽出空來和家人用餐，明顯是有話要對兩個兒子說。把熊在自己身上的小孫子約洛抓下來，放到他哥哥身邊后，皇帝收斂起了兩兄弟不曾享受過的和藹笑容，一臉嚴(yán)肅地看向了亞歷山大和貝利亞。
“午夜堡的事情你們知道了吧？”
作為長子和皇儲，亞歷山大先開口回答：“是的，父親。我認(rèn)為不應(yīng)該因為午夜堡的陷落而太過高估叛軍的實力，午夜堡直接降服，連一戰(zhàn)都沒有打，并不能說明叛軍的戰(zhàn)斗力有多強。而且午夜堡的兵力和防御能力都等同于零，普里敦動用了三萬人，但實際上只要一個連隊就可以拿下那座城堡，這場小小的挫敗說明不了什么。”
皇帝看著自己的長子。亞歷山大皇儲和皇帝長得頗為相像，比起他的弟弟來，皇儲更為高大英俊，只是還沒有皇帝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但是令人奇怪的是，明明長子更像自己，但是皇帝卻明顯偏愛次子貝利亞。
亞歷山大的回答沒有讓皇帝滿意，他冷哼了一聲，就嚇得皇儲打了一個寒顫。“就是這樣嗎？”皇帝握著勺子的手敲在桌子上，就像敲打在亞歷山大皇儲的心臟上，“你只看到了戰(zhàn)斗力，但是戰(zhàn)爭從來不是正面廝殺的決斗！雖然午夜堡一點軍事意義都沒有，但是米歇爾那個叛徒依舊從午夜堡得到了很多的東西，你知道是什么？”
“是聲望和信心。”皇儲低下了頭小聲地說道。
皇帝皺起了濃密的眉毛，又看向了貝利亞。
貝利亞先向自己的兄長微微欠身，然后不急不緩的說道：“他們這次起兵宣稱的理由有二，其一就是對午夜堡的法理宣稱。拿下午夜堡，會使他們無理的要求在國際社會上獲得一定的認(rèn)同，尤其是他們兵不血刃的拿下了午夜堡。到時候，其他國家就會有理由支持和聲援叛軍，我們在輿論上會處于被動的態(tài)勢。”
亞歷山大皇儲曾經(jīng)游學(xué)過許多國家，還包括哈德良帝國，并不是見識短淺的人，甚至，他對于帝國現(xiàn)下的弊病有著相當(dāng)深刻的理解，但是和他的弟弟比起來，這位皇儲未免有些太過理想化，他那些被鼓動過的思想，也是皇帝不喜歡他的原因。
被弟弟搶得先籌，亞歷山大皇儲只好低下頭，以示自己認(rèn)識到了不足。和皇帝生活了那么多年，他十分的了解自己的父親，無論如何，不要和他頂嘴。
“你覺得要怎么處置斯溫·諾·杰里柯？他之前向我信誓旦旦的保證，午夜堡會為帝國盡忠到最后一刻，但是他的城堡和封臣在敵軍到達門前時，連一槍都不放就投降了。你覺得我應(yīng)不應(yīng)該治他的罪？”
皇儲咬著嘴唇，思考了起來。這個問題不是那么好回答的，雖然目前他沒有接觸過午夜伯爵，看起來可以做出最客觀的評價和判斷，但是人在社會中都是被千絲萬縷的看不見的線所聯(lián)系起來的，在兩個人見面之前，他們之間就已經(jīng)有了相當(dāng)多的間接聯(lián)系。比如素來與亞歷山大皇儲十分親近的大法官伍德，他和杰里柯家族之間的聯(lián)系就十分緊密，雖然目前杰里柯家族的內(nèi)部矛盾他也有所耳聞，但是對他而言，連接斯溫的關(guān)系線依舊是親近大過疏遠(yuǎn)。
有了聯(lián)系，就無法做出最公允的判斷。如果懲罰斯溫，那么他就必須考慮伍德這些人的想法，如果放過斯溫，他則要考慮父親的想法。他能從皇帝的語氣中聽出那種壓抑的怒火，而且，誰又能知道，這會不會是皇帝對他的一個試探，看他能不能處理好親疏遠(yuǎn)近的關(guān)系呢？
沉默了還一會兒，看到皇帝的臉色已經(jīng)有幾分不耐煩了，皇儲才趕緊說道：“我想還是暫且不要處罰杰里柯伯爵比較好？”
“為什么？”
皇帝直直的盯著亞歷山大的眼睛，雖然心里沒鬼，但是被父親多年的積威籠罩著，皇儲的心里還是有些發(fā)虛。
“既然眼下叛軍打的是奪取午夜堡的旗號，那么午夜伯爵在我們這一邊，旗幟鮮明地反對米歇爾才會對我們更有利。而且，午夜堡陷落，更多的是那些不忠的家臣之過，杰里柯伯爵既不在午夜堡，而且他也是最近才繼承午夜伯爵領(lǐng)，對于領(lǐng)地和臣屬的控制力度不足也是在所難免的。”
這一次亞歷山大皇儲的回答倒是沒有什么問題，皇帝點了點頭，沒有再給貝利亞發(fā)言的機會。
不過，雖然認(rèn)同亞歷山大現(xiàn)在不適合處罰斯溫的說法，皇帝依舊對午夜堡如此快陷落的事耿耿于懷。
“然而！午夜堡陷落的太快了，我們原本在名義上的正當(dāng)性現(xiàn)在很受外界質(zhì)疑。必須想個辦法，扭轉(zhuǎn)這個局面，不然的話，哈德良人就會有機會把他們的影響力越過西里西亞，干涉到我們的國土上來了。”
皇帝的話讓皇儲沉默了，實際上，他對于哈德良帝國的感官并不像一般的西留爾人那樣差。他曾經(jīng)去過哈德良的首都留學(xué)，世界中心之城伊斯康丁，這座上個紀(jì)元的世界中心給這位西留爾皇子留下了極佳的印象。伊斯康丁的城市氛圍和德為得不同，德為得是最繁華的都城，但同時也使得這座城市的銅臭味太重了一些，正應(yīng)了那句話，“榮耀歸于西留爾，繁華歸于德為得”。而伊斯康丁則不同，那里是世界思想?yún)R聚的中心，幾十座高等學(xué)府圍繞這這座城市，各領(lǐng)域的精英學(xué)者云聚于這座城市，連空氣中都彌漫的是自由學(xué)術(shù)的氣息。
不過，隨著時代的改變，以往專心研究學(xué)術(shù)的哈德良人如今也不得不低下他們高傲的頭顱，認(rèn)真對待西留爾這個從“化外之地”上崛起的龐大帝國。但是，學(xué)者扛起槍，始終比不上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蠻子”，十年前在西里西亞的慘敗，使哈德良人終于認(rèn)識到，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世界的中心，哈德良也不再是那個可以安居在云上的帝國了。
皇儲的沉默被皇帝看在眼里，父親當(dāng)然了解兒子在想什么，何況這位父親還是世界最強大帝國的皇帝。他不滿的皺起眉毛，又看向了另一個兒子。
貝利亞會意，很快就開口說道：“不如讓帝都警備部隊也加入討伐叛軍的隊伍如何？”
這個主意沒有讓皇帝舒展眉頭。同樣的問題他自然和自己的內(nèi)閣臣僚以及陸軍部那些高級軍官們商討過，這一次他更多得是想考量一下自己的兒子，也沒指望他們真的能有什么良策。但是貝利亞的提議出乎了他的意料，顯然，把帝都警備部隊編入討伐軍，就是要打出歐內(nèi)斯特·諾·杰里柯這張牌，用午夜伯爵生父的親自參戰(zhàn)，來挽回輿論的倒向。
這個主意的好壞，皇帝不置可否，畢竟帝都警備部隊作為軍隊編制，象征意義遠(yuǎn)大于實際意義，指望這只憲兵部隊發(fā)揮正規(guī)軍的戰(zhàn)斗力，那是不可能的。讓皇帝在意的是，今天他已經(jīng)聽到過這樣的提議了，而提議的人，就是斯溫·諾·杰里柯。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皇帝的目光極為嚴(yán)肅，看得貝利亞不禁脊背發(fā)冷。雖然得到父親的寵愛，但是受到的待遇上其實和皇兄相差無幾，尼古拉一世的拳頭從不會因為個人的偏愛而減少。
“自然是考慮到了杰里柯子爵的身份，目前杰里柯伯爵太過年輕，不足以擔(dān)任軍官。那么能夠加入軍隊以彰顯我們正義之名的，也只有杰里柯子爵了吧。”貝利亞小心的答道。他在聽過赫伯特的報告后，也十分贊成斯溫的這個主意，而且，他還看到了赫伯特眼光之外的一些東西。如果能夠借助這個機會拉攏杰里柯伯爵的話，那么在對像梅特涅、菲爾這些家族的爭取上，他也可以憑借杰里柯家族與這些家族的親近關(guān)系，與他的兄長分庭抗禮。
但是皇帝顯然沒有被他這樣的說辭說服，他用更加嚴(yán)厲的目光盯著自己的兒子。被父親這樣看著，在外面叱咤風(fēng)云的內(nèi)政部長也招架不住，額頭已經(jīng)慢慢滲出汗來了。
場面因為皇帝散發(fā)出的氣場而凝滯了起來，就是那些調(diào)皮搗蛋的小孩子，這時候也感到爺爺和平常不太一樣，都乖乖低著頭吃著面前的東西，不敢再發(fā)出聲來。
但是有一個人例外。亞歷山大的長女，皇帝最大的孫輩，大公主卡特琳娜輕輕將銀勺擱在面前的盤子上，然后就站起身來，一言不發(fā)就打算離開餐廳。
“卡琳！”亞歷山大叫住了女兒，“你太失禮了，大家還在用餐，你就一個人離開餐桌，難道你從威利爵士那里學(xué)習(xí)的宮廷禮儀都忘光了嗎？”
皇帝但是沒有不滿，他只是用疑問的眼光看著自己的孫女。在祖父眼里，這個聰明的孫女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我吃飽了。”
只是簡短的一句話，大公主連看都沒看自己的父親一眼。
亞歷山大有些發(fā)怒了，他猛地站起來，想要呵斥自己的女兒。但是皇帝淡淡的一聲冷哼，就嚇得皇儲趕緊坐下。
“卡琳。過來，到爺爺這里來，說說看你對我們剛才的話有什么想法吧。”
大公主有些不情愿的走到皇帝身邊，雖然小時候也很親近爺爺，但是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十六歲了，自然不像自己的弟弟妹妹那樣，喜歡纏在爺爺身邊，她開始注重表現(xiàn)自己的獨立性格了。
“說吧，卡琳，有什么話盡管說出來。”皇帝伸出手，想摸摸孫女的頭，卻發(fā)現(xiàn)孫女的個子已經(jīng)高得他快夠不著了，“不必在意你父親，他哪里有你聰明。”說著，皇帝還給了兒子一個眼色，嚴(yán)厲地暗示他不要多嘴。
這個情景落在貝利亞眼中，他卻沒有因為皇兄的吃癟而高興，反倒是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覺。雖然在兄弟兩人中父親更偏愛自己，但是和孫女孫子比起來，他簡直就像是后媽生的！
“就讓那個什么子爵去上戰(zhàn)場好了，反正又沒什么關(guān)系。”
亞歷山大想剛欲開口訓(xùn)斥女兒，皇帝就瞪了過來，那眼神就是像是在說“你要敢多嘴就揍你”一樣，嚇得皇儲趕緊又縮了回去。
“為什么呢，能告訴爺爺理由嗎？”對待孫女，皇帝就是一副完全不同的和善模樣了。
“反正他們要爭的也不是我們的東西，既然愿意互相打個你死我活的，干嘛不讓他們打呢？打得越狠才越好呢！那個米歇爾，最后還是打算和我們講和的吧，他那兩個宣戰(zhàn)理由和訴求的格局都太小了，哪里用得著這么大的場面來展現(xiàn)決心呢？這實在太可笑了吧，能夠鼓動整個南方的貴族，他為什么不直接喊‘推翻暴君’呢？要我看，他大概是和沙漠人和哈德良人達成了什么協(xié)議，想要借著這個機會拿到午夜堡和奧克尼斯總督的頭銜而已。但是他又不相信那兩個盟友，也不覺得自己能在帝國的全力進攻下保持住獨立，所以就想借這個難得的機會，和我們達成一個有利于他的和平協(xié)定吧。既然是這樣，那干嘛不拿杰里柯去嚇唬一下他，叫他知道我們不是那么好欺負(fù)的。”
大公主的一番分析把亞歷山大和貝利亞兩兄弟說楞了眼，雖然有些地方的條理還不是很清晰，但是他們都沒想到，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居然能有這樣一般見識，甚至他們都沒能想到這一點。
皇帝大笑了起來，然后就用更加嚴(yán)厲的眼神瞪著兩個兒子。“看看你們兩個，見識都不如一個小女孩！”
可憐的兩兄弟看到父親這一副須發(fā)勃張的樣子，趕緊低下頭盯著面前的盤子。皇帝訓(xùn)了一句，也懶得在這兩個小子身上多浪費時間，馬上變了一副面孔，笑瞇瞇地看著孫女。
“卡琳，那你覺得，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怎么對待那個丟了領(lǐng)地的杰里柯呢？”
大公主撇撇嘴，隨意地說道：“找來罵一頓不就好了。”
皇帝滿意的點點頭，他覺得這個孫女可要比兩個傻兒子順眼多了。說起來，帝國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女皇，而且第一位女皇不也叫卡琳嗎？皇帝突然想到了那位把吉昂變成吉昂-戈東諾夫的先祖，一些心思也開始萌發(fā)起來。
“很好，那爺爺就照你說的，明天把那個杰里柯叫來，狠狠的罵一頓。他還比我的小卡琳大一歲呢，哼，蠢得跟你父親和叔叔一樣。”
莫名其妙又中了一箭的兄弟倆這時真的是欲哭無淚。
沒想到爺爺對自己這么言聽計從的大公主也吃了一驚，但是同時她也感到一個極佳的機會就在自己眼前。以往皇帝雖然疼愛他們這些孫輩，但是卻不會像今天這樣讓他們在政事上發(fā)表看法，她感覺這或許是她把握權(quán)力的良機。
稍稍思考了一下，她又開口說道：“那么，能不能讓我來訓(xùn)斥那位……嗯，杰瑞柯伯爵呢？”
“是杰里柯，哈哈。”皇帝笑著刮了刮孫女的鼻子，雖然大公主看起來很不喜歡的樣子，“如果你高興的話，那我就把書房借給你，讓你明天好好罵那個……嗯，杰瑞柯伯爵一頓，哈哈哈。”皇帝連卡琳要這么做的理由都不問，直接就答應(yīng)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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