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溫沒有在黑暗的房間里等太久，當然，如果是普通人的話，這一段時間就足夠讓他們精神崩潰了，但是對斯溫而言，這還遠遠不夠。

    門上的小窗被打開，光線照了進來。斯溫緩緩睜開眼，他習慣于黑暗，但是面對驟然的光亮，他的眼睛還需要一段時間去適應。

    貝利亞的眼鏡出現在小小的窗口里，因為逆著光，斯溫并不能看清楚太多的東西，連貝利亞的樣貌都是憑借著幾個標志性的特點看出來的。

    “杰里柯伯爵，很遺憾，現在我不得不用這樣的措施來對待您了。”貝利亞的聲音冷酷得不帶任何感情，一副完全公事公辦的樣子，“我們派人去查證了，您寄給米歇爾的信件里明顯有著和叛軍合作的意思，所以，您現在最好老實交代，不然我很難保證，下一次您受到的還是這樣客氣的待遇。”

    斯溫平靜地看著貝利亞，眸子里沒有半點感情，只有冷冽的光在流轉。

    “您不說話嗎？”看到斯溫保持沉默，貝利亞又問了一句，有曼弗雷德在身后，他并不是很怕斯溫會突然發難。

    坐在椅子上的斯溫，突然架起腿，雙手也合攏到身前，作為被審訊的一方，斯溫卻突然表現出了很放松的樣子，好像他所處的不是囹圄，而是自家的客廳一樣。

    “讓我猜猜，歐內斯特子爵快回來了是吧？”

    斯溫沒有起伏的語調嚇得貝利亞心頭一跳，不過很快他就平靜下來，而且借著鐵門和走廊燈光的遮擋，貝利亞剛才一瞬間的失色也沒有讓斯溫看到。

    在斯溫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貝利亞甚至懷疑是不是有人向斯溫泄密了，但是隨即他就想到，這段時間斯溫一直有看瑟雷西提供的報紙，借助報紙上透露出來的零星消息，憑斯溫的本事，猜出這件事來也不是不可能的。

    杰里柯子爵即將回師德為得是貝利亞昨天才收到的消息，而看到這個報告的時候，貝利亞就知道，自己的皇兄是真的要和自己攤牌了，不然亞歷山大不會這么急著讓帝都警備部隊，這支內政部中唯一受皇儲一側控制的、也是戰斗力最強的部隊回來。

    “既然您猜到了……”貝利亞低下眼，他漸漸摸清了和斯溫對話的最佳方式，那就是開門見山，“那么我就直說吧，不錯，杰里柯子爵確實馬上要到帝都了。您之前也表露了要和我們合作的意思，想必您知道眼下是個什么局面了，所以，現在我給您一個和我們合作的機會，不過，這也只是一個可能性而已，我可能會需要您的合作，也可能不接受您的合作，這不足以成為您的籌碼。”

    站在貝利亞身后的曼弗雷德無聲的嗤笑了一聲，反正貝利亞背對著他，他也不怕貝利亞發覺。

    “我有什么可以幫您的呢？”斯溫靠在椅子上，他的姿勢就是貝利亞看了，都覺得不像是一個被審訊的囚徒，這應該是自己享受的待遇才對。

    “我不能讓帝都警備部隊被亞歷山大掌控，而杰里柯子爵正好是您的父親，我的意思，您應該了解吧？”

    “在我了解這一點之前，”斯溫豎起一根手指，比著貝利亞的眉心，“您也應該了解，我和歐內斯特子爵之間的關系究竟是怎樣的吧？”

    “啊，當然。”貝利亞對斯溫的態度感到很不舒服，但是他暫時忍耐了下來，只等著一會兒叫這個狂妄的小子好看，“不過，在我看來，不論父子間的矛盾再大，總都是有和解的可能的。”

    曼弗雷德不禁又笑了，這句話從貝利亞嘴里說出來，實在太滑稽了。

    而斯溫顯然也和曼弗雷德有同樣的想法，他攤開手，對貝利亞的話一點觸動也沒有。

    “我可不覺得您真是這樣想的——已經去世的尼古拉一世陛下大概也不會這么覺得。所以，您還是說實話吧。”

    聽到斯溫提起已經過世的父親，貝利亞皺起了眉頭，這倒不是因為他對亡父有多么深沉的眷念，相反，他是不想聽到這個名字。“這已經就是我的意思，半點虛假也沒有。”貝利亞昂起頭，居高臨下地看著斯溫，斯溫擺出的態度已經快讓貝利亞失去最后的耐心了，這位平時威風八面的內政部長不打算再這樣遷就對方。

    可是，即使貝利亞已經這么說了，斯溫還是沒相信他的話。斯溫突然站了起來，冷冷地盯著貝利亞。

    “其實您是打算用我的人頭，去換取歐內斯特子爵的支持吧？”

    聽到斯溫的話，貝利亞心頭猛地一跳，貝利亞確實是有這個打算，如果不是曼弗雷德的插手，他大概真的會把斯溫看做沒有任何價值的棋子，交易給杰里柯子爵。

    而現在，貝利亞再一次懷疑，斯溫究竟是如何知道這些的，是單純的猜測，還是……

    看到貝利亞露出愕然和沉思之色，斯溫緩緩朝門口走去。但是他才剛走出兩步，甚至還沒有離開座椅兩公尺的范圍，一道無形的壁障就擋住了他前進。

    斯溫微微皺起眉頭來，在被換到這個房間之后，他就一直把大量的注意力投入到魔力感知上，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沒有察覺到自己待的房間從一開始就已經被設下了魔法陣。

    站在貝利亞身后的曼弗雷德這時正舉著一只手，饒有興致地看著露出驚愕神色的貝利亞。“殿下，您無事吧？”他帶著笑容，輕聲在貝利亞耳邊問道。

    貝利亞嘆了口氣，轉過身來。他原本想要拍一下曼弗雷德的肩膀，但是他抬起手來才發覺，自己根本夠不著曼弗雷德。悻悻的放下手，貝利亞對曼弗雷德說道：“那么就交給你吧，反正到了這個地步，和他交涉也沒什么意義了，只要別讓他來妨礙我們，就隨你怎么處理。”

    “是。”曼弗雷德深深地彎下腰，這時貝利亞倒是可以夠到他的肩膀，可是矮胖的內政部長殿下已經走開了。

    曼弗雷德走到門前，這扇門是按一般人的身高設計的，所以就算曼弗雷德貼著門，他也得彎下腰來，才能透過小窗看到里面的斯溫。不過曼弗雷德當然不會這么做，他挨著門，繼續跨出步伐，高大的身軀直接穿過了鐵門，進入到房間里。本來這個房間就只有鐵門小窗透進來的一束光線照亮內里，而當曼弗雷德走進來之后，更是把這唯一的光源也遮住了，這個封閉的房間又陷入了昏暗。

    “又見面了，杰里柯伯爵閣下。”曼弗雷德向斯溫鞠了一躬，語氣好像是在和一位老友敘舊一般。

    “我和您見面的次數似乎太多了一些。”看到曼弗雷德，斯溫不禁抿起嘴唇來，確實，在他來到帝都后新認識的人里面，見面次數最多的就數曼弗雷德了。

    剛才因為鐵門小窗被貝利亞遮擋住的關系，斯溫并沒有看到曼弗雷德的身影，而且以曼弗雷德的魔力，想要避開斯溫的魔力感知還是做得到的事情，所以知道曼弗雷德主動現身，斯溫才發現他的存在。

    “您就當這是一種巧合吧。”曼弗雷德聳了聳肩，只不過，他做這個動作著實讓人覺得怪異，“而且，您現在有功夫關心這些事情，難道就不想擺脫這個囹圄困境嗎？”

    “擺脫這個困境？”如果斯溫笑得出來的話，這會兒一定會用冷笑來回答曼弗雷德，“對于貝利亞殿下而言，還有把我交給歐內斯特子爵更好的選擇嗎？相比一個空有伯爵頭銜，和一塊什么價值都沒有的領地的我，歐內斯特子爵手里那一萬裝備精良的憲兵才是眼下他最需要的吧？”

    “但是歐內斯特子爵是亞歷山大殿下那邊的人。”

    “難道貝利亞殿下會因此就放棄去爭取他了嗎？還是說，我的身上有殿下更看重的東西？”

    “沒錯。”曼弗雷德點了點頭，“對貝利亞殿下而言，最好的辦法就是最直截了當的辦法，這也是他一貫的行事風格。而且在我為他展現了魔法的偉力之后，他也深感這股力量的強大和便利。既然您也有著同樣力量，貝利亞殿下自然也希望得到您的效力，一位強大的魔法使，有時可要比一萬人的軍隊作用更大。”

    “但是，魔法使這種東西也不是越多越好。”斯溫搖了搖頭，即使曼弗雷德說得如此開誠布公了，斯溫還是沒有動心，“不然的話，剛才殿下為什么不直接說呢？拐了那么多的圈子，最后不還是接你之口來說出這句話的嗎？”

    曼弗雷德不禁笑了，每次和斯溫對話他都能感覺到這個年輕人的思維敏捷，總是可以看出問題的關鍵和破綻來，這不愧是杰里柯。

    “好吧，好吧，再小的細節也瞞不過您的眼睛。”曼弗雷德舉起雙手，作出一副投降的樣子，“有些話，貝利亞殿下不可以說，只能由我這樣的人來說。或許剛才殿下暗示得還不夠明白——當然，本來殿下是希望慢慢提醒您的，可是您實在太不討人喜歡了——您那副姿態可真沒什么人受得了。”

    對于曼弗雷德揶揄嘲諷，斯溫臉上沒有任何的變化，他坐回椅子上，靜靜等著曼弗雷德的下文。

    “我剛才說了，對于貝利亞殿下而言，最好的辦法就是最直截了當的辦法。眼下的形勢，只有一個辦法是最直截了當的。”

    聽到這里，斯溫怎么會聽不出來曼弗雷德的意思呢？

    “也就是說……你們想讓我去刺殺亞歷山大殿下？”

    “之前亞歷山大殿下對貝利亞殿下提出了一個要求。”曼弗雷德沒有急著回答斯溫，而是說起來另一件事，“他讓貝利亞殿下將您釋放，以便您參加他的登基典禮，并且之后也好正式為您冊封。”

    “所以，貝利亞殿下就希望我趁這個機會殺死亞歷山大殿下？”斯溫搖起了頭，如果貝利亞就這么天真的話，那可太讓斯溫失望了，“問題在于，我為什么要幫殿下做這件事，去刺殺另一位殿下呢？而且，就算我現在答應了，貝利亞殿下又如何會相信我，難道他就不怕我臨時反悔，在亞歷山大殿下面前告發他嗎？”

    “你不會這么做的，”曼弗雷德極具自信地說道，“您不會真的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弱點，我們奈何不了您了吧？”

    斯溫垂下了眼，今天一直縈繞在他心間的悸動又開始發作了，似乎什么事情即將發生了一樣。

    “之前我見到杰里柯小姐一次……”

    斯溫猛地抬起頭，瞪著曼弗雷德，他臉上一貫保持的平靜頓時被曼弗雷德這一句話就打破了，那種可怕的猙獰，甚至比卡特琳娜在文森特號上見到的還要可怕。

    “哈哈，果然，我就說，一個人怎么會沒有弱點，只要是人，哪怕他把自己的身軀和意志捶打得比鋼鐵還要堅硬，也總有東西可以從他的內部削弱堡壘的防御——因為意志堅定的人，就必然會有一個最最在乎的東西藏在心里面！”

    看到斯溫這幅樣子，曼弗雷德突然大笑起來，他興奮地鼓著掌，好像他今天來到這里就是為了看這一幕一樣。

    斯溫深吸了一口氣，盡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緒。

    “你對索菲婭說了什么？”斯溫想起了之前索菲婭到午夜堡時，就說過曼弗雷德曾經告知過她阿特密斯的事情，當時斯溫還沒有太過在意，可是現在曼弗雷德又提起這件事，倒叫斯溫疑慮起來。

    “您和令妹好久沒見了對吧？”曼弗雷德把手伸向背后，握住了鐵門的門把手，“或許有些事情您還不知道呢，那么，就請您的管家先生來為您解答吧。”

    曼弗雷德猛地把門拉開，而從門外進來的不是走廊的燈光，卻是來自大樓外的風雨。

    “施耐德先生，”斯溫死死地盯著曼弗雷德，這種畢露的可怕氣勢是他從來沒有展現過的，即使是和楊那一戰的最后，即使是被普朗克砍穿半邊身子的時候，他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憤怒和駭人，“您最好弄清楚一點，沒有人可以挑釁杰里柯家族，沒有人可以挑戰午夜最深處的守夜人。”

    “我很期待！”曼弗雷德也興奮地瞪大了眼睛，毫不示弱的與斯溫對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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