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的晶瑩光澤如同油墨一般潑灑在薄得像紙一樣的水層上，霎時間覆蓋了全部的視野。即使沸騰般翻滾的白色浪濤，通天一般巨大的黑色觸手，在這薄薄的一層上下穿梭此起彼伏，就在幾秒之前，還好像能夠遮蓋所有的一切，但現在，它們就連那水層上微薄的光輝，都遮掩不住分毫。

    那光澤類似于泡沫上的油光，飛快地流動著，交換著色彩。平時的人不會去注意，但當這種光澤好像在整個海面大小的區域流轉時，人就會感受到其中那種炫目的魔力。

    文萊思一個不留神，因為顛簸飛了起來，在自己制作的水泡里來回彈了好幾下，可他仍然出神地望著那流光溢彩的水層，聽著耳畔那些人瘋狂的歡呼。

    毫無疑問，文萊思并不知道他們口中的“輝彩鋒刃”具體是指什么，但是想也知道，他們所在歡呼的一定是眼前這不可思議的變化。毫無疑問，這水層是一種魔法的效果，而這種魔法，名字便是“輝彩鋒刃”。可是這種毫無殺傷性的魔法，又究竟是如何能令他們如此歡欣鼓舞，好像已經得救？

    “......”文萊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準確地說，是一種現象，因為文萊思到目前為止還只見過一次，而且也已經過了快一年，所以剛才一下子沒能想起來，“‘魔法預演’？”

    【啊哈，我還說你這個蠢貨實在蠢得出奇，要不要來一個靈感檢定提醒一下你現在智力屬性高達94，可別在這賣蠢丟我的臉了呢。可算想起來了。】

    魔法預演，是4級以上的法術，也就是通常所說的中高級法術才會引發的現象。

    魔法之徽會隨使用者的精神力運轉而運轉，并將這種運轉規律放大、擴散、增強，進而影響到無處不在的魔法元素的流轉，以特定方式運轉精神力，就可以構成特定的魔法元素流轉方式，進而影響到蘊含魔法元素的物質，最終令物質以特定的方式運作。這就是法術釋放的基本原理。

    而4級以上的法術，它們需求的精神力動輒上千上萬，這是為了讓物質最終能夠完全精確、而且足夠有力地以預定的方式來運作，但同時，實際上也并非所有使用的精神力都會投入到這一環節中。在施放過程中，為了保證魔法能夠順利運行而多投入的精神力，會逸散而出。

    這些逸散出來的精神力，仍然會按照特定方式運轉，進而與物質達到共鳴，在現象上，達成雖然稍弱，卻在某種層面上與最終施放出來的法術近似的效果。這就是所謂的魔法預演。

    在文萊思和光頭一同穿越無盡山脈，想要逃離帝國的時候，曾經被二轉法師凱蘭閣下追殺。那時凱蘭閣下就曾經施放過一個據系統所說是5級的法術。僅僅是魔法預演的階段，狂亂的風刃就已經吹得文萊思和光頭兩人動彈不得，遍體鱗傷，如果不是凱蘭閣下對無盡山脈的生態絲毫不了解，被風屬性魔狼偷襲殺死，文萊思和光頭恐怕就要直接橫死當場——至少文萊思也要念一次作弊碼了。

    “這是’魔法預演’嗎？”水膜里的水已經積了快一人高，水膜的彈力再怎么強勁，也不足以把文萊思再像先前一樣彈來彈去，他得以停下來，憑借身高優勢站住，拉住了一個水手提問道。

    水手還沒來得及說話，大副就在旁邊搶答——大副之前看起來是個嚴肅而沉默寡言的人，現在看起來，大概是他平時不大愿意把自己傻子一樣的笑容展露給別人看：“沒錯！那是’輝彩鋒刃’的魔法預演效果！德賽爾殿下的招牌魔法！8級水系攻擊性咒術，’輝彩鋒刃’！”

    “8級？！”文萊思知曉法術的范圍到3級為止，從消耗上來看，他想要施放4級法術也已經有些勉強。這也并非個例，實際上，文萊思設計的魔法之徽是中級，容量還要高于平均水平。換言之，4級就是一轉法師的極限，而二轉法師能使用的是0到6級，三轉是0到8級。

    8級法術就是極限，那之上，只有只存在于傳聞里的“禁咒”，“傳奇法術”而已！

    根據文萊思在學院城學到和聽到的情況，就算對三轉法師殿下，想學會8級法術也十分困難——甚至他們根本就沒有地方去學。而且，就算真的有人愿意教，學會8級法術，也超出了他們中相當一部分人的能力。他們可是三轉法師！是一切奇跡與天才匯集在一起，才有可能誕生的強者！

    而且這還是個攻擊性法術。

    眾所周知，無論從魔法的理論還是實踐出發，構建、簡化攻擊性法術永遠都比防御性法術簡單。防御性法術必須要把全方面的防御能力長時間保持在可能是攻擊性法術一瞬間、在某一點需要達到的水平，這就意味著通常必須要高出一級的防御性法術，才有可能抵擋低級的攻擊性法術的沖擊。

    比如說文萊思剛才施放的3級法術水膜術，就只能勉強對抗2級法術火球術，而且只能阻擋一次，這層防御就會被徹底摧毀。

    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眼前這看起來毫無威脅性的泡泡，流光溢彩的紙片，這一層薄薄的水層，可能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鋒利的矛！能夠摧毀一切的，帶來死亡的毀滅之物！

    文萊思再次將目光落在水層上，看著那七色的油膩變換流動時，感到的不再只是炫目，還有鋒銳的寒意、心馳神往，還有一點點慶幸。水層正好在他們面前戛然而止，哪怕在延伸一點，他們也會被納入攻擊范圍。“就算是系統，能阻擋一個真正的8級攻擊性法術嗎？”他不由得這樣想道。

    狂暴的浪濤聲陡然間化作一片寂靜，奔騰的海浪轉瞬間消失不見，揮舞的觸手變為一動不動的雕塑，就連剛才還上下躍動的大鐵船，也在頃刻間好像被什么東西抓住一樣死死定住。散發著七彩光芒的水層，像冰面一樣平整而光滑，一直延伸到海天之交，反射出兩個相距不遠的太陽。

    與之前不同，沒有收回觸手的聲音，沒有尖厲的咆哮，甚至連早已聽慣的海浪聲都消失不見。死一般的寂靜中，人才第一次發現過去究竟有何等嘈雜。所有這一切的發生都只是一閃念之間，就好像剛剛所有人都在出神，一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來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

    克拉肯那巨大的三角高帽般的頭顱，有一半露在水層上面，幽藍的眼睛不再發光，皮膚也不再閃爍任何光澤，它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但沒來由的，所有人都明白，它已經死了。

    剛剛還在歡呼的水手們，也在這震撼人心的死寂前屏住了呼吸。文萊思小心翼翼地走到欄桿邊，向水層下方看去，海浪仍然在翻滾，但無論水還是聲音，都沒有一滴漏到水層上方。

    千島之光號像是漂浮在一個五顏六色的，只有夢境中才會出現的光潔鏡面之上。

    所有人都怔怔地出神，看著一直蔓延到天邊，仿佛真的覆蓋了整個海面的水層——“這真的是魔法能實現的事嗎？”他們不止一個人這樣思考，卻連一絲感嘆的聲音的發不出來。

    令人窒息的安靜一直持續到水層上方出現了一團不合常理的浪花。

    浪花在眨了三次眼之后就不可思議地從天邊來到了千島之光號近前，直到此時他們才看到，浪花上站著一個小小的黑點——那是一個被紅袍覆蓋的老人。

    深紅色的兜帽下面，看起來沒怎么好好梳理過的銀白發絲散亂的垂落，勉強遮擋住他額頭上深刻的皺紋，卻沒有遮擋住他鷹一般地眼睛，鋒利到難以對視的眼神下方，是尖銳地好像能戳破任何東西的鷹鉤鼻，被皺紋包裹，卻稍稍抿起，依然顯得苛刻而難以親近的嘴唇。

    覆蓋全身的紅袍下伸出一只干瘦而蒼老的手，褶皺起的皮膚仍然能清晰地看到每一根骨頭和血管，然而卻像鳥爪一般有力，如同捕獵的雄鷹一般，死死地抓著一根盤根錯節的長手杖，手杖像是兩根粗壯的樹枝纏在一起，打著螺旋垂下，正好點在翻涌，卻不可思議地停止不動的浪花頂端。

    “參見德賽爾殿下，感謝您的救命之恩。愿德賽爾殿下早日更進一步。”

    在文萊思還在觀察這老人的時候，身后突然傳來了整齊劃一的“噗通”響聲，回過頭，他才驚訝的發現，包括船長、大副、二副在內，所有水手都齊刷刷地跪在地上，一同磕頭，齊聲感謝。

    文萊思忽然感到自己的一角被什么東西扯了扯，一轉頭，不由得嚇了一跳。

    大小姐竟然也已經單膝跪地，滿懷崇敬地說道：“很榮幸見到您，’光輝之德賽爾’殿下。我是米爾特洛夫家族的三女，斯卡麗·特里·米爾特洛夫，謹代表家族向您致以誠摯的問候。”

    文萊思愣了愣神，又被斯卡麗猛地扯了一下，也跟著單膝跪在了地上，接著就聽到斯卡麗壓低聲音對他說道：“你怎么回事？這可是’光輝之德賽爾’！”

    文萊思眨了眨眼睛。看到他傻愣愣的樣子，大小姐一副氣不打一處來的樣子，但仍然跪在地上，連聲音也不敢放大一點：“‘光輝之德賽爾’！全世界最偉大的三轉法師殿下，據說甚至有些傳奇法師冕下都不是他的對手！你小子平時文質彬彬的，這時候怎么一點禮數都不懂！你想死嗎！”

    “連傳奇法師都不是對手？”文萊思不可思議地復讀了一遍。

    “站起來。”浪頭將老人送到了甲板上，之后像是個謙卑的侍從一般自行退去，甚至聽不到半點聲息，只能聽到“光輝之德賽爾”殿下說話的聲音，冷淡、平靜，卻摻雜著一種尖銳的噪音，讓人聯想起鳥的鳴叫，“我說了站起來。”

    文萊思第一個站起身來，直到德賽爾殿下重復第二遍之后，其他人才也跟著站起身。

    “你們不必感謝我，因為我才沒心情救你們。”等所有人都站起來之后，光輝之德賽爾以這么一句話作為開場白，“我未來的助手就在這艘船上——是你嗎？”他鷹隼一般的眼睛盯在了文萊思身上，讓文萊思產生了自己身上好像有什么東西被洞穿的錯覺。

    文萊思壓制住莫名驚慌的內心，以盡可能標準的姿勢鞠躬行了一禮：“如果您就是’真理之島’的主人，那么，是的，不才正是希望能到您的島上工作的那個人。很榮幸見到您，殿下。”

    “明明想要到真理之島上工作，卻連真理之島的主人都不知道是誰，呵，很好。小子，你剛才，好像對你旁邊這個小姑娘說的，我能戰勝傳奇法師的事，很是懷疑？”

    斯卡麗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擋在文萊思身前辯解道：“殿下，他不是那個意思——”

    光輝之德賽爾提前舉起了手杖，正好擋在了文萊思和斯卡麗的中間。當文萊思還在疑惑他要干啥的時候，一道激流突然將斯卡麗沖到一邊，手杖則正好擋住了文萊思想去扶她的動向。

    “你，回答我的問題。”

    “......”文萊思咽了口唾沫，那根細細的手杖卻讓文萊思根本生不起反抗的念頭，“......”

    “我的確難以相信，因為以我所了解到的知識來看，這種說法完全不合邏輯。”

    鋒利如刀刃的眼神在文萊思上下轉了三圈，好像把他的皮都已經拔下來，露出內里最真實的事物，接著，德賽爾殿下死死抿著嘴唇，嘴角卻勾起，露出鳥喙一般鋒利的笑容。

    “哈，很好。杰拉德說的沒錯，你很有意思。

    “做得好，小子，探索真理的道路就需要這樣的懷疑精神，記得繼續保持下去。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助手了，文萊思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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