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戎玉傻住了。
她很清楚的知dà
，晨星乃是黃樓的嫡傳弟子，論手底下的真功夫，在武林中雖稱不上數(shù)一數(shù)二，卻也足以稱作好手。若論一對一，晨星不見得會輸給自己或是『回頭是岸』等人！
換言之，能殺他的人，其實不多！
再加上……晨星在此戰(zhàn)中負(fù)責(zé)的，乃是召集荊襄一帶丐幫弟子移防鄂州附近，制止二十一水幫聯(lián)盟的集結(jié)……
二十一水幫聯(lián)盟若果真已為君聆詩傳檄而散……那么，有誰能殺得了晨星？
屈戎玉還未及想出答案，答案已經(jīng)出現(xiàn)。
幾聲風(fēng)響，夜之中的林家堡前庭，燃起了二十二炷火把。
不多不少，二十二炷。
跟著，有兩個人同時喊：「你現(xiàn)在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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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出這句話的兩個人，都怔了，望著對方；全場的人也都怔了，望著他倆。
楚兵玄、道鏡。
他們喊話的對象，則是一個發(fā)已禿、亦無眉，白髯長二尺、身著褐黃長袍，看來十分康健的老者。
就連元仁右也怔了。
屈戎玉幾步趕進(jìn)庭中，見了二十二炷火把的持有者，一樣怔了。
「你們知我為何要點火？」褐衣老者笑問。
旁兒一名身著藍(lán)袍、戴儒冠，與元仁右衣裝極為接近、但目光卻兇戾百倍的中年人應(yīng)聲答道：「因為，火能顯得山勢、亦能竭水！」言罷，他一甩手，竟將火把拋進(jìn)回夢劍陣之中！
這一根火把不算大，但落點奇佳，便落在陣中內(nèi)圍八名弟子行『凌云步』的必經(jīng)路上，陣中八名年輕人一呆，步伐不覺停下，一眾倭族武士見有機(jī)可乘，舉刀硬上，突圍而出！
元仁右急得大喊：「于師兄！你這是作什！」
王道、石緋、曾遂汴、李九兒也都趕進(jìn)林家堡中，但聞屈戎玉呆呆自言自語：「師……師父……怎會來此……怎會……怎會……」
四人都有點聽傻了，王道問：「你的師父，不是元堂主嗎？」
這是因為屈戎玉與回夢堂太親了，造成了世人的錯覺。
實jì
上屈戎玉正式拜入云夢劍派門墻的師承，并非元仁右。
阮修竹扶著元伯跟進(jìn)，元伯說道：「你們搞錯了！屈姑娘的師父，乃是云夢劍派本堂：聚云堂主于仁在！」
不錯！便是于仁在！
其馀手執(zhí)火把的二十一人，其中二十人乃聚云堂下二十弟子，另外的一位老者，自然便是云夢叁蛟之一、別稱『山鬼』：景兵慶！
回夢劍陣被破，百名倭族武士也已十剩其叁，這叁十馀人一逕涌向道鏡身后；回夢堂下則聚到了楚兵玄兩側(cè)；聚云堂下點燃了林家堡前庭的火炷后，亦聚一處。
林家堡座北朝南，大門處是王道、曾遂汴等『主人』；回夢堂下處於正廳門前；倭族武士列於東；聚云堂下陣於西。成了四面對峙之局。
道鏡見于仁在一擲火把而阻回夢劍陣，笑了：「果然不錯！人都有野心！」
楚兵玄聽了，雖驚不怒，行出幾步面向景兵慶，問道：「景師弟，你這是受賊人所誘了？」
景兵慶搖頭：「不，是你們一向搞錯。」
「搞錯什么？」
「搞錯本派的宗旨！尤其二師兄搞得最錯！什么聯(lián)兵抗賊？什么力保江山？一派胡言！他壓根兒忘了、你們受他影響，也忘了！世上最有治國之能的一群人，都在本派！如今林家堡倒、蜀山不出、鎮(zhèn)錦屏、木色流傳人幾稀，天下五大劍派唯本派碩果僅存；朝中滿是元載、朱等愚人奸臣，天下人才盡於本派！又兼天下大亂、軍閥四起，皇室名存實亡！當(dāng)此時節(jié)，不取天下，才是庸人！」
「胡說八道！」楚兵玄喝道：「祖師一生所為，乃以兵道取天下之均勢，當(dāng)年春秋，唯有諸侯勢均、不能互攻，方可使天下蒼生得以喘息！祖師遺訓(xùn)十分明白，你怎可反黑為白！」
景兵慶冷笑道：「所以說……你是庸人。」
楚兵玄微怔我怎是庸人了？
「掌門師伯，」于仁在越次出聲：「世人皆稱你等叁人為『云夢叁蛟』，蛟是什么？難道，你便不想被稱為『云夢叁龍』之首？聽起來，可非比『蛟』氣勢得多？」
楚兵玄厲聲駁道：「孽徒住口！虛名要來何用？我不是這樣教你的！」
「那，我們便來談?wù)劜皇翘撁臇|西……」景兵慶侃侃而言：「此仗過后，云夢劍派與鄱陽劍派將會聯(lián)合，洞庭以東，實已安定；再加上巴蜀有云南入據(jù)、吐番占領(lǐng)京畿、回紇攻下河洛，天下將會成為均勢。但世人絕不會說本派趁火打劫大唐江山，因為四族聯(lián)軍是明明白白的、大唐將滅也是明明白白的，本派雖有心抗賊，怎奈獨木難支大局！甚至本派因為擊退了四族之一的倭族，為漢人保下一塊凈土，還會被譽(yù)為英雄！跟著，由於大唐已滅，為了與其馀叁族抗衡，江南也必須有正統(tǒng)的漢人政權(quán)存zài
，於是本派義不容辭，於萬民擁戴之下，登基稱帝、建立皇朝……跟著，我們會慢慢的將河洛、京畿、巴蜀一一收復(fù)，統(tǒng)一全國！開元之治后的另一個盛世……便會這樣，展開了！」
楚兵玄聽傻了、元仁右聽傻了、回夢堂下聽傻了，就連道鏡都聽傻了！
半晌之后，道鏡怒叱道：「景兵慶！原先我們不是說好，共治江南？」
「兵道乃詭道。」景兵慶冷笑道：「與我談條件？你有本錢嗎？就憑你身后那幾個沒路殘兵，何德何能與本派共治江南？說明白一點，你問我為何現(xiàn)在才到？很簡單，因為我要藉回夢堂之手，將你的戰(zhàn)力削弱，讓你從競爭者的名單中消失！如此一來，本派所治之土豈非大了一倍？何樂不為！」
道鏡無言了。
從來，與豺狼打交道，最是愚蠢不過！陳玄禮現(xiàn)在才發(fā)xiàn
，自己竟想藉倭國之力報復(fù)大唐，實在太笨了！竟想聯(lián)合野心勃勃的景兵慶，更是笨得無以復(fù)加！
怪，只怪高野姬死得太早……
而今，士卒無幾、勢不如人，難道我將全軍覆沒於林家堡中？
陳玄禮向后招了招手，背著骨灰壇的親隨弟子立即迎上前來。陳玄禮取過骨灰壇，親自背上，反手一邊撫m著骨灰壇、喃喃說道：「玉環(huán)！玉環(huán)！我太無能，只怕無法為你向李隆基報復(fù)了……」隨后仰天一聲慟嚎，嚎得飛沙四起、風(fēng)生云動，滿庭火光搖曳閃爍，但見陳玄禮直撲向景兵慶，厲聲大叫：「操你媽的小人！我與你玉石俱焚！」
另一邊楚兵玄亦吼道：「我不許你分裂中原、涂炭生靈！」舞動雙掌，也同時攻向景兵慶。
這一瞬間，北、南、東叁路人都怔了，不知該當(dāng)如何；聚云堂下門人則自顧自得，彷若無事。
怎能無事！楚兵玄乃當(dāng)今天下第一高手，道鏡實力亦與屈兵專不相上下，這等於是云夢叁蛟之二攻其一人，景兵慶縱使實力不遜，又怎能當(dāng)?shù)茫?br />
楚兵玄后於道鏡發(fā)、先於道鏡至，一掌直往景兵慶面上印來。這一掌使足了十成力，明擺著要清理門戶！憑他掌力之雄渾，若給絞上，誰不成為一團(tuán)肉泥？景兵慶不敢大意，立即退步縮身，蹲下掃出一腿。楚兵玄一躍避過，卻也攻勢中輟，但又立即揮掌再次逼上。同時道鏡也已打到，一出手已是拚命，全身撲上，見狀竟是要將景兵慶牢牢抱住，一起讓楚兵玄絞去！
那一句『玉石俱焚』果然不是說笑！
景兵慶知dà
不能硬搏此二人，立即運步后退，同時喊道：「上！」
另一邊，元仁右恍似大夢初醒，亦喝道：「布陣！剿賊！」
回夢堂下盡皆一怔，但也立時有了反應(yīng)，回夢劍陣再次布成，便要向僅馀的倭族武士迎去。
「內(nèi)賊！」元仁右卻向西一指，再喝一聲。
回夢堂下傻了。
那些是內(nèi)賊？明明是聚云堂下弟子，是他們的同門師兄弟啊！
元仁右見門人猶豫，厲聲吼道：「他們是妄想瓜分神州、為禍中原的內(nèi)賊！先安內(nèi)、再攘外，你們忘了屈師叔怎么教你們的嗎！」
這一刻，內(nèi)心有掙扎。
這掙扎，卻是連一眨眼都不到的，云夢劍派，人人習(xí)兵知兵，自然深知『安內(nèi)攘外』之理。回夢堂門人久與屈兵專處，受的是屈兵專『以兵安天下』的教導(dǎo)；相對的，聚云堂下久與景兵慶處，景兵慶的用心，適才他已親口說出！兩相對照之下，原本同屬一派的聚云堂與回夢堂，如今已不再是同門、不再是戰(zhàn)友、也不是朋友，而是行止意圖皆大相逕庭的敵人！
屈兵專所創(chuàng)的回夢劍陣，再次發(fā)動。目標(biāo)：聚云堂！
林家堡庭中已成混戰(zhàn)之局，南側(cè)的主人們?nèi)詿o動作。
在他們看來，回夢、聚云之爭，并非敵我分明，而是內(nèi)斗，是云夢劍派之間的內(nèi)斗、云夢叁蛟之間的內(nèi)斗！
他們，不知該幫哪邊才是。
更何況，君棄劍已說了：若他不在，即全盤聽從屈戎玉的指揮。換言之，他們都在等候屈戎玉立下決定。
可屈戎玉呆愣了，她眼睜睜看著庭中回夢、聚云二堂兵刃交加，毫無反應(yīng)！
她怎能有反應(yīng)？她要如何有反應(yīng)？
回夢堂下，全是她爺爺教出來的弟子，回夢堂二十四子，原本就是此戰(zhàn)最強(qiáng)dà
的戰(zhàn)力！回夢堂，絕對是朋友！
另一邊，聚云堂……
聚云堂主于仁在，是她投入云夢劍派十年來正式的師父，她所懂的一切兵道理論、所有行軍布陣之法，一半是屈兵專教的、另一半則是于仁在教的！有云：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如今祖父與父相爭，該幫哪邊？
更何況，細(xì)計方才景兵慶所言，他已成竹在胸，能夠聯(lián)合鄱陽劍派，以保江東；還能殲滅倭族，打退外敵；更能令云夢劍派這一群原本應(yīng)該要替閣羅鳳治理天下的人，真zhèng
執(zhí)掌政權(quán)……
這，不就是爺爺畢生孜孜以求的叁大目標(biāo)嗎？如今景師叔祖要領(lǐng)著聚云堂為爺爺完成遺愿，我為何要去阻他？
可是……可是，結(jié)果雖然相同，怎么卻覺得大大不對？
一樣是聯(lián)合鄱陽、擊退倭族，景師叔祖若能成功，那是再好不過，但卻大大不對啊！
爺爺最痛恨的便是軍閥、諸侯瓜分天下，以百姓為魚、以神州為湖，這些諸侯、軍閥不懂養(yǎng)魚，他們必將撈盡湖中之魚，令魚群斷子絕孫！爺爺最重養(yǎng)魚的啊！
這一切都成為了矛盾、這一切都成為了沖突，任屈戎玉天造玉才，一時之間，也完全無法反應(yīng)、無法判斷！
畢竟，眼前是她最親的一群人、去打著她最親的另一群人！
天造玉才，只是個十七歲的女孩兒啊！
這種渾亂的又矛盾擔(dān)子壓到身上，她要如何決斷？
這一仗，就像一池泥水。
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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