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從哪一年起，柳家過年的來訪客人開始變得多了起來，而且呈逐年上升趨勢，客人的身份多樣，橫跨各個領(lǐng)域，除了正常交往的親戚鄰居外，還有很多柳敬亭、甚至柳父柳母都叫不上來名字的遠親和小學(xué)同學(xué)。
以前柳母還會私下跟柳父說起誰誰家過年來了很多客人，人脈多廣，很出風(fēng)頭之類的，如今臨到自家，才知道這種事也是不勝其擾，特別是過年的時候，心里其實只想跟最親的人待一起聊天吃飯，并沒有多少心思去招待其他客人。
他們終于成為別人私下議論的焦點，但是他們并沒有感覺到他們以為的那種榮耀。
也是這個時候，他們才意識到，做父母難，做一個名人的父母更難，當(dāng)然，產(chǎn)生這種心思的時候，就會自帶榮耀感。
今年大年初一，柳父和高中同學(xué)的聚會又輪到自己家，不過今年過來的高中同學(xué)多了兩個，一個是柳父高一的同學(xué)，是某重點高中的教導(dǎo)主任；一個是高二同學(xué)，剛調(diào)任計生辦主任，二人和柳父的交情自然不深，在最初幾年的聚會中，他們應(yīng)酬比較多，沒空參加這些聚會，特別是輪到柳家時，他們格外沒空。
后來柳敬亭步步崛起，名聲日益勃發(fā)，直到后來正式在大眾面前亮相，消息隨之在柳父那些同學(xué)朋友之間傳開，大家提到“興邦家那孩子”都是“嘖嘖”聲不止。
這種情況下，柳父那兩位高中同學(xué)也漸漸變得有空。對這樣的同學(xué)會也有了興趣，試探過幾年之后，今年終于成行。
骨子里有股清高氣質(zhì)的柳父固然做不好點頭哈腰、溜須拍馬的事情。不然也不可能那么多年沒有升遷，他同時也做不好一朝得勢就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
柳父關(guān)系最好的兩個老同學(xué)都曾跟柳敬亭說過“你爸爸重義氣，對朋友心胸寬廣”。
同樣的原因，他現(xiàn)在也沒辦法對那兩位對面走都可能認不出彼此的同學(xué)表現(xiàn)得如何熱情，不過禮節(jié)之內(nèi)而已。
“敬亭呢？”
幾位老同學(xué)剛進屋，關(guān)系好的兩位就順其自然地問起柳敬亭。
“去江海拜訪陳石讓教授了。”柳父邊招呼大家邊答道。
“復(fù)旦陳石讓教授嗎？”那位做教導(dǎo)主任的同學(xué)問道。
“是的。”柳父點頭。
“嗯，我讀研究生的時候聽過他的講座。”
大家一聽心中難免又是一陣唏噓。除了感慨時間變遷，對柳敬亭四通八達的人脈關(guān)系也暗暗稱奇。
“今天是我們老同學(xué)聚會，就不聊敬亭了。”跟柳父關(guān)系最好的那位同學(xué)說道。
“是的。今天不聊他。”柳父道。
……
柳父在家招待老同學(xué)的時候，柳敬亭正在跟陳石讓教授聊天，他們這次沒有聊新書《天龍八部》，陳石讓教授甚至問都沒問一句。“沒閱讀文本。不能做評論”。
實際上，其他關(guān)于的話題也就開始提了一句，此時兩人在聊的話題是陳教授年輕時候求學(xué)的故事。
陳石讓夫人對柳敬亭了解不多，最多就是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是她能從丈夫的表情中判斷出這位小客人的非同尋常。
家里形形色色的客人或拜訪者來過許多，即便是丈夫那幾個老伙計過來，他也沒有這么開心和興致高昂過，最讓陳夫人驚訝的是。老伴在面對這個年輕人的時候，完全沒有“教授”的架子。盡管那位年輕人看上去十分謙虛。
一老一少坐在那里聊天，給人的感覺更像是兩個認識了多年的老朋友。
陳夫人當(dāng)然開心，前面一段時間老伴似乎遇到什么不順心的事情，心情一直不好，難得今天來了一個能跟他聊得這么投入的客人。
快到中午的時候，陳教授兒子、兒媳和孫女提著大包小包進屋，兒子一進屋就低聲問：“爸今天在見哪位重要客人，連周叔都不見了。”
陳夫人指著陳教授的書房，說：“說是叫柳敬亭。”
陳教授兒子、兒媳、孫子：“……”
“在里面可聊了半天了。”
“柳敬亭？”陳甫確認般地問道。
陳夫人點頭，然后就看到孫女一溜煙沖進書房。
“古庸生！”孫女驚喜的叫聲很快從書房中傳來。
陳夫人因此更加確定那位年輕人的不俗，這老則老伴，小則小孫女都對他如此重視，可見一斑。
過了一會，陳石讓、柳敬亭和陳淑三人都從書房中走出來，陳甫立即伸手跟柳敬亭握手。
“這是我兒子陳甫。”陳教授認真地介紹道。
“陳叔好。”柳敬亭微笑著說道。
“你好，柳先生。”盡管見過不少大世面，但是貿(mào)然認這個“叔”，陳甫還沒辦法硬接下來。
“那我就不打擾了，聊著聊著忘記時間了。”柳敬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這就走嗎，在這里吃完午飯再走？”陳甫留道。
陳教授道：“他還要去見他老師康園長，今天是留不下來了。”
柳敬亭笑了笑，然后微微頷首致謝，道：“只好下次了。”
陳甫聽父親那么說了，也不再強留，點點頭。
柳敬亭離開陳家之后，陳甫忙問父親：“柳敬亭他今天怎么會過來？”
“他有東西要親手交給我，嗯……做飯吧，我去書房看會書。”陳教授早就想打開那部《天龍八部》一睹為快。
陳甫夫婦面面相覷，好在他們對這位學(xué)霸父親的脾氣已經(jīng)習(xí)慣。
“爸媽奶奶你們看，我跟古庸生的合影！”陳淑揚著手機自豪地說道。
“柳敬亭到陳教授做客”的余波一直持續(xù)到年初二。
跟媽媽一起來外公外婆家做客的陳教授的一對龍鳳胎外孫、外孫女看到表妹陳淑的那張合影之后，艷羨不已，只恨自己來得晚了一天。
三個高中生結(jié)伴去陳教授書房打聽柳敬亭的消息，發(fā)現(xiàn)爺爺/外公正全神貫注地在看書，三人熟練地悄悄湊到近前，探頭去看，片刻之后，外孫蘇航道：“外公你這是在看武俠嗎？”
陳教授這才注意到三人，忙合上打印稿，皺眉道：“你們怎么又摸進來了？”
蘇航不答，指著那疊稿件說：“外公，你在看武俠嗎，是古庸生的武俠嗎？”
陳教授不愿意跟外孫說謊，又不能泄露柳敬亭書稿，只好答道：“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
“到時候”其實也就是一個月后。
3月初，古庸生最新武俠《天龍八部》突然毫無征兆地上市。
在這之前，柳敬亭一直在跟周載道等人打筆戰(zhàn)，由于他本人的積極參與，周載道方面更為積極，僅僅是關(guān)于“武俠沒落”這個主題就出了近十五篇長論文，論文從規(guī)律、從當(dāng)前現(xiàn)狀、從武俠特征等多個方面闡述了“這個新文體必然崛起，武俠必然衰落”的大趨勢。
文章認為“武俠一直在主流邊界徘徊，以后不可逆轉(zhuǎn)地會被影視劇本取代，直至整個文類像唐詩宋詞那樣成為歷史。”
然而，就在周載道剛剛發(fā)布自己親自撰寫的總結(jié)文章之后，柳敬亭突然從這段論戰(zhàn)中跳出去，蕩開一筆通知道：“新書《天龍八部》已經(jīng)上市，大家可以去書店購買了。”
本來是想給周載道等人一個措手不及，結(jié)果順帶著也給了讀者們一個措手不及。
這個任何產(chǎn)品都講究宣傳的年代，柳敬亭敢這樣發(fā)書也頗顯任性，但是合作的書商卻一點也不會發(fā)愁，因為根據(jù)他們總結(jié)出來的經(jīng)驗，“古庸生最新武俠”已經(jīng)是最好的廣告語。
僅僅五天時間，第一批上市的《天龍八部》就在整個市面上賣得干干凈凈，一本不剩。
第一個看完全書的陳教授不僅為這本書撰寫了序，還在上市后的一次講座中連續(xù)八次地向同學(xué)們推薦這本書：
“筆落驚風(fēng)雨，書成泣鬼神！你們讀完《天龍八部》之后再來品味這十個字，相信會有更深的體會。”
而正準(zhǔn)備掀起新一輪論戰(zhàn)**的周載道一方，仿佛穿樹林而過的一條小河正要翻騰浪花，突然天降暴雨，瓢潑而下，將那幾朵沒來得及翻起來的浪花壓得杳無蹤跡，兩邊樹葉上的水滴還在滴滴答答的落下。
接著，《天龍八部》的書評狂風(fēng)暴雨、驚天動地般地席卷而來。
陳教授那段精湛的序言也成了讀者們口耳相傳的經(jīng)典：
“僅是楔子《釋名》一章，就已將‘冤孽與超度’發(fā)揮盡致。至于書中的人物情節(jié)，可謂【無人不冤，有情皆孽】，要寫到盡致非把常人常情都寫成離奇不可；書中的世界是朗朗世界到處藏著魍魎和鬼蜮，別是一個令人驚心動魄的婆娑世界。
然而，這樣的人物情節(jié)和世界，背后卻籠罩著佛法的無邊大超脫，時而透露出來，既說蕓蕓眾生之苦而無奈，也再次展現(xiàn)‘憐我世人，憂患實多’的悲憫……
若論《天龍八部》的想象力，也只有‘驚世駭俗’四個字罷。”
……
（注：《天龍》八字考語出自家陳世驤先生。）(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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