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悟空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緒，莫文不知師父他們如何，但至少對于他，原因從來不會讓人難以理解。
無他，感同身受罷了。
因為他是半妖，又沒有跟隨母親學習技巧，所以母親一族的力量在他身上不是庇佑，而是危險。
他也曾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傷及無辜，他也曾恐懼于不知道何時會失控......
種種都和悟空現在的經歷太像了，但這并沒有給一直自卑于和悟空沒有相同點的莫文一丁點安慰。
莫文的確期盼過的和悟空對等，但那是自己趕上她，而并非把悟空拽進自己經歷過的骯臟泥濘中。
讓愛慕著的人備受這樣慘痛的折磨，他的心只會像現在這樣，被撕成碎片似的疼痛難忍。
越想，莫文對悟空的擔憂越重。
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犬靈忽然抬起頭甩了甩尾巴，隨后叫著，拔腿往前面跑。
莫文驚喜，急忙跟隨犬靈撥開幾層茂密的灌木，終于見到了悟空。
然而，悟空手中攥著一根斷裂的粗樹枝，斷口尖銳如刀刃，她把它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莫文只覺得天旋地轉，再反應過來時，身體已經彈射出去，一把搶過悟空手里的樹枝。
“師姐，你干什么！”
他的吼叫急促激烈，甚至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莫文扔掉那個樹枝，兩手抓住悟空的肩膀看著她：“你瘋了嗎？你想做什么？！”
“別阻攔我，”悟空恍然中似乎才意識到自戕的打算被人阻礙，又花了很長時間才認出這個人是莫文。可是認清以后，她的情緒卻愈發激動，“別攔著我！求你，別讓我變成那樣的怪物！”
“你在胡說什么，你才不會！”見悟空掙扎，莫文也不管力氣上比不比得過，倔強地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移動，生怕再撿起樹枝做傻事。
他不斷安慰道：“我和師父師弟們都知道你不會！師姐，你不能放棄，尤其是不能以這樣的方式放棄！難道你想讓我們眼看著重要的人死嗎？”
熟料，悟空在他的安慰中情緒沒有任何的緩和，她如同一只重傷絕望的困獸，對所有靠近的生命都豎起防備的刺。
悟空厲聲尖叫：“那難道你要我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你們去死嗎！還是被我親手殺死！”
這聲厲吼背后的悲痛幾乎是頃刻間浸泡了莫文的靈魂，讓他脖頸被扼住一般喘不上氣。
“不會？我也多么希望我不會！可是你知道嗎？你知道海清給我看到了什么嗎？我看到了你們被失控的我奪走生命，我看到你們在我醒過來后就變成了冷冰冰的尸體，我看到你臨死都帶著對我深深的恐懼！”悟空一邊說著，一邊兩手將頭抱緊，一點點往下沉。
莫文著實被她的話弄得怔住，甚至可以說是驚愕。
“當我意識到這是他的詭計又如何？！他并不是在騙我，他只是把未來提前放在了我面前！如果沒有六耳，沒有她攔下被海清激發起魔化的我，這場幻覺就是真實啊！”
悟空將頭徹底磕在地面：“我不要......我不要變成這樣的怪物......我有足夠的勇氣面對成千上萬甚至百萬的生命的罪孽，但是，讓我背上殺了師父、你們的罪？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與其這樣，我寧可自行消失，把所有的可能都遏止在這一刻，我也絕對不要做丑陋的魔鬼，手染至親至愛人的血！”
說著說著，她再也組織不出成形的語言，因為情感壓垮她的神經，讓那喉嚨中滿是痛苦的呻吟。
因為深深低著頭，莫文看不到她的表情，聽到如同蠶絲連綿難斷的悲吟，他猜測，悟空在哭。
他從未想過，悟空有一天會在他們幾人的面前這樣哭。
拋開為他人的悲歡牽動，在莫文的認知中，他無法想象，有一日悟空的哭泣不是因為共情，而僅僅是想展現脆弱。
她總是耀眼的，自信的，堅強的。即便是在西梁國為欺騙賽菲羅懊悔自責，莫文也記得，在玄奘懷中啜泣的悟空也是隱忍著聲音與淚水。
可是現在，在眼下，在此刻，悟空卻恨不能將自己像刺猬一樣蜷縮著，她的身軀在顫抖，聲音在顫抖。
廣闊天幕下，皎潔月光中，她竟第一次被襯得像普通的塵埃，如此脆弱。
撕拉。有什么東西裂開，那是他被悟空牽動的感情。
滴答。有什么東西滴落，那是他心頭疼痛的血。
“莫文，求你，離開吧。我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傷到你，就算是為了師父，不要攔著我的這個決定，不要放任我淪落成沒有理智和自我的怪物......”許久，悟空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的頭仍然壓得很低，只是抬手想要推開莫文，她掐住話頭，將沒有說出的藏進心底。
更何況，唯有你，是我最不想讓看到我這么不堪一面的人。
然而，伸出去的手沒能碰到莫文的胸膛或肩膀，它們被一道力量狠狠拉過去。緊接著，悟空便覺得身體被這股力量帶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莫文讓她的下巴靠在他的肩頭，雙臂死死將她抱在懷里，帶著一股仿佛是想將她藏進避難所一樣的急切。
“你不會。”
沉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既溫暖又溫柔，奇跡般扶去了些許悟空心底的傷痛。
“別騙自己了，莫文，你也知道先前六耳都說過什么，我也承認過，我的情況根本——”
“你不會。”帶著固執的重復中，抱著悟空的雙臂進一步收緊，“不要放棄，好嗎？”
“可是，代價太大了，如果我真的成了徹頭徹尾的怪物——”
“你不會。”又是倔強地打斷了悟空的自白，莫文的聲音從未這般赤誠真摯，“我相信你。”
悟空在他懷里瞪大了眼睛。
“師父他們也相信你。我們都相信你。”
淚水再也止不住，從悟空眼角一點點滾落。
“我們會叫醒你。一次，兩次，三次......每一次，我們一定會叫醒你。”
莫文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只手，把正陷入泥潭中的她一寸寸拉出去。
“你是孫悟空，是齊天大圣，你絕對不會成為一個只知道殺戮的怪物。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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