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的重點錯了啊……”莫文無奈地扶額。

    “那孟施主，我們要怎么才能走出去？”

    “等一會兒輪回再一次開始，你們約定好一個地方見面，從大道一直走出這個盆地，就能醒過來了。”孟陽慢慢解釋，“依藍的夢網影響力有限，只要離開小鎮夠一定距離，你們就能重新蘇醒，回到現實中。”

    “原來如此，多謝孟施主相助。”

    孟陽笑笑：“沒什么，你們都是無辜的人，不應該被困在夢境里出不去。”他起身放好茶杯，轉身往門外走去，“既然你們已經知道方法，我也該回去了。等夢境再次開始，我還需要到叔父床邊照顧他呢。”

    “等一下。”敖烈突然出聲制止，孟陽停在了門口正前方。

    “既然是忘掉之前的一切，為什么全鎮只有你保持的那么清醒？你不想出去嗎？”

    被敖烈這一點撥，師徒們也跟著感到奇怪，紛紛看向孟陽。

    孟陽轉過頭，苦笑道：“實不相瞞，我其實一開始并不在夢境里。在最初開始夢境前的虛無過程，依藍打開通道讓我走。她說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讓我找一個地方重新生活。”

    “然而，我拒絕了。”孟陽眼神突然嚴肅而沉痛，“我不想做逃兵，我不想背負著懊悔欺騙自己在現實中活下去。所以我自愿留在夢境里，裝作什么都不知道，跟著他們一起輪回。當我覺得這是在償還我的罪責時，至少我的內心會有一點點的寬慰。”

    師徒看著孟陽凝視自己那雙手，誰也說不出話。孟陽是一個罪人，但他卻也為自己的自私悔不當初，甘愿受罰。一時間，師徒對他的態度變得復雜矛盾起來。

    “你們知道嗎？孟蝶臨走那一天，沒哭沒鬧，相反，她笑了。”孟陽說著說著哽咽起來，他抬起頭，眼角帶淚盯著師徒們，“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她當時笑著告訴我們……”

    「聽說鎮上因為我受到威脅了，只要我走就可以保住大家了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我又能幫助大家了！」

    沒有抱怨沒有質問，孟蝶最后的遺言竟是「我又能幫助大家了」。當被推向深淵，善良的少女內心第一反應不是恐懼，而是自己可以幫到全鎮的人的價值。

    她是一個普通人，但她卻擁有一顆純凈慈悲、樂施好善的心。她的純粹，讓甘泉與雪頂融水都自慚形穢。

    “我想，大概也許就是這個原因，依藍哪怕忽略了性別，也會喜歡上她。”孟陽扶住自己的頭，頹唐不已。

    師徒愕然，孟陽卻又笑了：“你們沒聽錯，依藍蘇醒后如此激烈的反應就讓我明白。她所說的喜歡上的救命恩人不是我，而是孟蝶啊……”

    孟陽再不做聲，他轉回身子踏過門檻，拖著那健碩卻凄慘的身軀，消失于黑夜中。

    ————

    當遠方層層疊起的山巒中央探出太陽的輪廓，師徒幾人從河灘上幽幽轉醒。他們似乎還有些迷糊，來回查看半天才清醒過來——他們回到現實了。

    “師父！”悟空莫文還有敖烈驚喜地看著玄奘，玄奘回以淺笑，隨后幾人立刻注意到地上的悟凈，連忙過去查看。

    燒已經退了，但悟凈還在呼呼大睡。

    “喂，悟凈，醒啦！太陽曬屁股了！”悟空一邊搖他一邊擰了擰悟凈的耳朵。

    “恩……”悟凈皺起眉頭，伸手揉揉眼睛，終于醒過來，“師兄？師父？我怎么覺得這一覺睡得這么長……”他使勁伸了個懶腰，刷一下坐起來。

    “當然長了，你都不知道你睡著的時候我們經歷了什么！”莫文一臉興奮地蹲下，滔滔不絕道，“我們幾個被卷進了一個妖精編的夢里，我當了個茶館老板，敖烈成了個說書人，師兄是不良人。師父你最想不到了，你猜猜師父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悟凈看向玄奘，后者不好意思的別過頭，咳嗽一聲假裝鎮定。

    “師父是個身手敏捷的江洋大盜！還和大師兄打了一架呢！”

    “啊？”悟凈一下子興奮醒了，“真的？這么厲害？”

    “哎呀別提了，我到現在還膈應我把師父打了一頓還在他臉上劃了一劍呢……”悟空說著說著蹲下身，頭上滿是黑線。我居然打了師父我孫悟空居然打了師父？師父那么好那么溫柔那么善良我怎么可以打他俺老孫只是豬狗不如我還不如切腹自盡啊啊啊啊！

    玄奘見狀趕緊安慰：“悟空你也別太自責了，為師不也在你臉上蹬了一腳嗎？扯平了扯平了。”

    “……師父你這么安慰我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了……”

    ————

    收拾好行囊，師徒幾人立刻趕路。走到鎮上時，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原本無人的小鎮，每家每戶的廢墟中此時橫七豎八躺著白色的蟲繭，有的還懸在墻壁上，一眼望去十分恐怖。

    也許是經歷過夢境，所以再次蘇醒，他們才能一睹常青鎮真實的容貌。那些人并沒有消失，而是一般人看不到而已。他們都睡在蟲繭中，重復那場噩夢。

    師徒幾人停在半道，唏噓不已。

    “徒兒們，其實你們覺不覺得，也許鎮民并不都是不知道真相？”

    幾個徒弟愣愣的看著玄奘，他解釋道：“就算是不明不白的我們，經歷過輪回后也會察覺到端倪。更何況早已輪回過無數次的他們呢？”

    玄奘掃視一圈布滿繭絲和繭蛹的廢墟，輕輕垂下眼眸長嘆：“也許他們也早已清醒，只是同孟陽一樣，把這些看作是懲罰，所以假裝什么都不懂，自愿永遠輪回，來減輕幾分愧疚。”

    “因為怨恨，依藍虛構出囚籠，因為愧疚，他們自愿沉溺在囚籠中……”悟空漫不經心的把玩著臉頰旁的發絲，望著遠方，語氣中帶著同情的悲哀，“他們都很可憐。”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們之所以經歷這一切，不也是因為曾經荒唐的自私嗎？”莫文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向天際，語調里包含濃重的嘆息之情。他合目，腦海中火海殺戮的場面一閃而過。

    “不錯，自作孽，不可活。”玄奘輕輕搖頭，嘆息連連，“而我們哪怕曾經共同經歷過夢境，知曉了所有真相，卻也只能成為過客，度化不了他們……”

    他甩動一下韁繩，繼續出發：“走吧。”

    師徒邁開步子繼續西行，常青鎮的景象被他們落在身后，最終消失在視線中。

    只留下玄奘由衷的感慨聲在這片令人哀傷的土地上。

    “技藝再高超的船夫渡不了無欲過河之徒，我們又怎么可能叫醒一群裝睡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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