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上最高檔的董老七大酒樓的“泰山閣”包間內(nèi),帶轉(zhuǎn)盤的大餐桌上已擺滿了冷熱共十道菜,皆是本地風味,如紅燒牛鞭、扒豬臉、炸小河蝦、清炒西蘭花、肉炒葫蘆絲等,葷素各半,水陸相陳,雖算不得什么珍饈,卻均是受到這里的平頭百姓和干部老板一致喜愛和推崇的美味佳肴。
“請,請,二位別客氣。”李金明早就屏退了服wù
員,關(guān)好了包間門。他硬著頭皮端起茶壺,繞到兩位穿登山裝昂然而坐的年輕人身旁為他們斟茶。這種倒茶的感覺自然和在大院的辦公室里給來訪的同事和客人泡茶不同,他覺得自己比那次給歐洛川泡時還要恭敬。
早上上班一進辦公區(qū),老村長便興沖沖攔住他,拽著他到村長辦公室。“金明,我可算找著寫那條新聞的記者了。他們兩個人現(xiàn)在就待在鎮(zhèn)上。”這一日距離那則新聞在翼騰網(wǎng)上發(fā)布已過了三天。李金明略感詫異:“三天了,他們咋還留在咱們這片地方?”“那條新聞最后不是說要‘繼xù
關(guān)注此事’嗎?那意思大概就是還要做追蹤報道,記者們好這么干,我知dà
。他倆留著應(yīng)該就是在準bèi
這個。甭管他們要干啥了!”村長輕輕拉開抽屜,從中摸出兩個鼓囊囊的信封,小心地塞到李金明手里,“金明,重yà
的是咱得趕緊的,誰知dà
啥時候他們就從鎮(zhèn)上走了啊?”
李金明捏捏那信封,便知里面是厚厚的紙幣。他露出難色道:“村長……這么干,行嗎?書記他早晚得知dà
……”“是啊,到頭來肯定得知dà
,而且最輕也得沖咱們大發(fā)脾氣。”村長作出一副老成的樣子,“他要當清官好官,可這天底下的事,尤其是官場的事,黑的白的哪能都擇得那么清楚啊?好些麻煩事,光靠清正廉潔是處理不了的,不然我早把常金柱和他選的接班人扳倒了。老九是好人,但壞事總得有人干,要不他這個好人也得被人家給毀了。咱們這么干是在成全他。金明你放心,主意是我出的,回頭老九追究起來,我扛著!”“村長,我琢磨了一下,其實咱們不用急著上這一招。”李金明思量再三,說出了他的想法,“咱們可以先請他們到村委會或者鎮(zhèn)上啥地方,泡杯茶交流交流,把話說開了,了解一下他們是依據(jù)啥發(fā)的這篇新聞。同時咱也理直氣壯指出來他們報道的那些內(nèi)容不符合事實或者太片面,要求他們澄清。按這套正當?shù)某绦蜃咄炅怂麄冞不信咱說的,再掏這玩意兒不遲。”沒想到村長不屑地一揮手:“嗐!理直氣壯?正當程序?金明,你犯啥書呆子氣呀!告sù
你,你找他們談話,他們還以為你要利用權(quán)力朝他們施加壓力呢,完后再寫個咱阻礙他們采訪報道啥的發(fā)出來,就更沒法收拾了。”“村長,不至于吧?”“你還是缺少經(jīng)驗。當年常金柱那伙子人打發(fā)媒體都是用這招,不怕你們年輕的笑話我,我不得已還被他們逼著送過幾回吶。”村長把李金明攥著信封的手一推,那裝滿錢的信封幾乎貼到他胸膛,“應(yīng)付記者,想又快又省事,就這個好使。這回咱不是幫常金柱遮丑,是幫老九擺脫謠言的壓力。”
直至坐上飯桌,李金明仍然無法理解老村長的邏輯,而其拍胸脯保證的擔責任的那句話更是在他心里催生出一種異樣的敏感。但“犯書呆子氣”的前任教師也聽出村長的這些話中似乎包含著很多實用性的道理,此類道理源自他混跡官場多年的見識,也許具有重yà
的實踐意義,畢竟眼下形勢緊急,有很多事情不是僅憑講道理就能夠解決的。于是李金明照村長說的做了,連在董老七大酒樓點這一桌子菜也是村委會二把手的主意。然而此刻面對兩位高傲的年輕人,他不由自主地慚愧起來,幾乎抬不起頭。要知dà
,無論是當老師還是老百姓,聽說當官的人的種種無視法規(guī)法紀的劣行,包括送記者紅包,他的反應(yīng)和絕大多數(shù)人一樣,均是蔑視和鞭撻。想不到跟著“老九”當了官沒多久,自己竟也做起這種當初為自己所不齒的勾當來了。
“二位,二位別客氣。”李金明滿臉通紅,“這都是本地的一些特色菜,請品嘗。”
劉徽眼饞地掃視著滿桌子的菜,卻沒有摸筷子。阿哲則挺起胸端坐,他猜透了這名幾天前還要把自己趕出其辦公室的干部的來意。“這一桌兒得不少錢吧?”他伸手隨意指著菜盤道,“你們村兒的普通老百姓吃得起嗎?”這小子的問話依舊犀利,可李金明照樣得賠著笑臉回答:“在我們村,平時吃飯誰也不會這么點,不管是老百姓還是干部。只有招待貴客的時候,我們才會大方一些。”“哎喲!你這么一說,我覺得我的負罪感好強啊!”阿哲捂著心口,以嘲諷的口吻說,“我們倆只是實事求是寫新聞報道的小記者,一不留神兒就讓你們給當成貴客了,害得你們破費了。”“這……這頓飯的費用出自正常的接待費,并沒有額外的支出。實jì
上,打我們新一屆村委會組成以來,這是頭一回在村子外面找個飯館招待客人。”說到這里,李金明的底氣足了些。“這樣兒的話,我們倒是很榮幸,謝謝你們這么費心。”阿哲虛示敬意,“那李先生,在我們之前,客人來了你們帶他們上哪兒啊?我聽人說你們村委會不設(shè)食堂。”“阿哲先生,跟你說實話,很少有人以公事的名義到我們村做客。常九城書記上任后也是這種情況,更多的是他和其他干部為了全村的致富計劃跑到外面求教有關(guān)專家,請示上級領(lǐng)導(dǎo)……”“噢,然后在人家那兒的飯館兒請人家吃飯?”阿哲微笑著打岔。“不,據(jù)我所知,他沒請他們吃過飯。”李金明正色搖搖頭,“好幾次他為盡快趕回村來,都顧不上在城里吃飯,空著肚子回到村委會,只要沒下班,他還要回辦公室辦公的。”
阿哲和劉徽都沒學會通過人的目光、神態(tài)、情緒和下意識的動作辨別其言語的真?zhèn)巍!鞍Γ屓烁袆恿恕!眲⒒諢o精打采地說,他還在用眼睛品嘗那些菜肴。“李先生,咱們言歸正傳吧。”阿哲笑道,“你說你是代表村委會請我們吃飯,是吧?”“對。”“你們不可能無緣無故地以如此高規(guī)格接待我倆,我希望你能告sù
我請我們吃這頓飯的原因是什么。另外,你怎么會知dà
我們住宿在如家旅店的?”
“先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吧。”步入正題,李金明只能先揀有把握的說,哪怕是有把握的糊弄人的話,“你們兩位大名鼎鼎的記者來我們這種小地方總是挺乍眼的,所以找到你們并不難。”見那二位記者并未追問,他又說:“今天請二位來這里,確實是有些事。具體地說,我們認為有一些誤會需yà
澄清。”“誤會?什么誤會?”“與阿哲先生的幾天前發(fā)在翼騰網(wǎng)上的報道有關(guān)……”“我就知dà
!”沒等李金明說完,阿哲便猛拍了一下大腿,把“李先生”和劉徽都嚇了一跳,“你是不是想說我寫的都是不實報道?”
阿哲這么一發(fā)威,倒把李金明的書生意氣也撩撥起來。“不,那么說不確切。你的報道并不是瞎編亂造的,我之所以說我們之間存zài
誤會,是因為里面講到的很多事情太片面了,不能完整地反映事件的前因后果。”“不,李先生,你所說的片面,我想不過是角度的問題。”阿哲方才的動作其實是一種試探,假如李金明如很多大老粗官員般暴怒失態(tài)他會更加得yì
,“你們村委會有你們的官方角度,從官方角度解讀很容易得出‘片面報道’的結(jié)論。但你敢說你們的角度是全面的嗎?”“當然不能。”“很好,所以對于社會性事件的解釋不能只有你們官方一種角度,必須有其他的角度參與到解釋當中,否則真相就被蒙蔽了。”“那么作為新聞工作者,你的報道更應(yīng)該綜合各種角度各種觀點,而不是單從你接觸到的角度出發(fā)。”
李金明硬邦邦的回應(yīng)使阿哲措手不及,他呆了一會兒,才說:“我們翼騰網(wǎng)記者追求的是真相,只選擇揭露真相的角度,對掩蓋真相的角度不感興趣。話到這份兒上,我看咱們今天就談到這兒吧。可惜了一桌兒的菜,不論貴不貴,建議你把他們打包帶回去,要不可就是鋪張浪費了。”
阿哲使個眼色,劉徽與他一同站起來,二人正要往包間大門走,忽聽李金明喊道:“二位,等一下。”“怎么,你該不會想說外頭埋伏了你們的人,我們一出去就會被滅口吧?李先生,你今天擺的是鴻門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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