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聲彌漫的夜晚過后，第二天，村委會剛剛開始上班，就有七八個人聚在大院門口等著討說法。這都些是五十多歲的人，前來這里倒不是為了常志民被釋fàng
或者某位村干部賄賂記者，而是由于昨天的咨詢會沒能如期召開。昨日上午，他們同樣在此盼望專家代表的來臨，最終盼來的只是那輛被毀容的空車。雖然司機常興述說的遭遇他們也聽到了，但站在這些年事漸高的村民的角度，他們最關(guān)心的不是這個。他們年輕時大都經(jīng)lì
過艱辛的磨煉，不怕苦不怕累，卻難以接受苦累之后繼xù
守窮，因而對老九的“種干果致富”計劃一直保持著一定的期許。可是，當網(wǎng)上各種相關(guān)消息的洶涌地沖擊耳目，他們渴求一個解釋，或者說一個證明——由“老九”來解釋或證明種干果計劃的初衷和可信度。然而，自從村長當場宣bù
交流會取消，下一步咋辦，專家、代表還來不來，啥時候來，不論是“老九”、村長還是村委會其他人至今沒有出面說明。
和這幾位年過半百的人不同，值此關(guān)于本村的話題在網(wǎng)絡(luò)上升溫之際，處于與外界互動前沿的大羊屯18歲左右的青少年們普遍不太在意專家代表們遭遇“路霸”之事。他們與村外的信息互動完全通過網(wǎng)絡(luò)，目前網(wǎng)絡(luò)上熱衷于探討的是大羊屯村委會的官僚主義、漠視民生、貪污腐敗等行為，孩子們的微博、博客、帖子自然也都圍繞著這些方面。而專家代表的車遭攔截在他們看來是與以上話題不是同一碼事——也許確切點兒闡釋是所針對的對象不同——因此在上網(wǎng)時，他們當中沒人想起提這件事。
劉玉勇謹慎地敲開岳父的門告知有村民來反映意見時，“老九”正在猛批李金明。他和村里大部分人一樣，是看了昨晚的新聞才知曉有送記者紅包這檔子事的。此刻他在辦公桌前橫眉立目地踱步，李金明立于他身前低著頭，那場景像極了老師訓學生，只不過當年的李老師如今換了位置。
老村長就坐在李金明的側(cè)面，劉玉勇在門外聽岳父罵出來的那些話沒有一句是沖他去的，進來卻見他也一臉懊喪垂頭不語。
“金明，你說你個當過老師的，咋就不明白道理呢？哪里能這么干？不管是為了啥，鬧這么一出，不是把自己和常金柱那伙人劃等號嗎？”“老九”示意女婿出去等一等，批評的語氣略有緩和。“老九，別全怪金明，主意是我出的。當時我怕那倆記者越寫越歪，一下子慌了，想快點把他們糾正過來，一著急就光記著這法子了……”“村長啊，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不是說了嘛，他們寫他們的新聞，咱們干咱們的正事。只要咱光明正大地把致富的事干好了，他們編出來的那些事根本經(jīng)不起推敲，還能成了真的？現(xiàn)在可好，真給他們落下個口實。”
令“老九”頭疼的不光是紅包帶來的問題。昨天，鎮(zhèn)派出所的警察用大量空洞無聊問題糾纏了他和志民整整一個上午，而且很多問題還是上次就問過的。問話的警察換得和上回不一樣了，問題咋倒沒變？“老九”差點兒拿這話反問坐自己對面的那個胖警察。好不容易快到中午十二點，照“老九”說的，“公安不想管俺爺倆的飯”，派出所才放他們走，以待“下一次再請你們過來”。還沒回到村委會，他的手機便先后接到銷售商和農(nóng)業(yè)專家所在的機構(gòu)打來的電話，兩者不約而同地采用了質(zhì)問與責備的口吻，要求他解釋幾小時前發(fā)生的暴力恐xià
事件，以及大羊屯的村民為什么要讓專家代表“有多遠滾多遠”、“別再來啦”，為什么會明確表示這個村的干果“沒你們的份兒”。
“老九”一頭霧水，只得連連表示自己不了解具體情況，等回了村委會問一問再給對方回電。他午飯也沒顧上吃就沖回大院，看見了早被收拾干凈的會場。他找到村長、叫來有關(guān)人員詢問怎么回事，眾人聽他說起銷售商和專家所在機構(gòu)的態(tài)度都吃了一驚。村長向他重復了上午常興所作的描述后，大家意識到，有人說了假話。“那個常興呢？把他叫來。”“老九”道。“他到鎮(zhèn)上醫(yī)院看病去了。”知情的人說。“誰有他手機號，打個電話給他……問他要不要緊，那啥……表示一下咱們的……關(guān)懷和慰問，順便跟他說，回村以后來咱這里一趟，咱們要懲治那伙路霸，得要他幫忙。”
剛布置完，“老九”的手機又響了，還是銷售商打的，不過這次是商家的一位級別較高的領(lǐng)導，在這場和大羊屯的交yì
中據(jù)有很關(guān)鍵的決策權(quán)。像當今所有正規(guī)的私營大公司的高管一樣，這位領(lǐng)導的先禮貌地問了聲好，接下來的用語也很文雅，氣勢卻咄咄逼人。他嚴重質(zhì)疑同大羊屯合zuò
計劃的可行性，對本公司代表“遇襲”及大羊屯村民在“襲擊過程”中明確表達的意向表示震驚。他懷疑雙方的這次合zuò
是否得到了廣大村民的認同，村委會是否如實向村民或者向他們公司闡述了這一合zuò
的真zhèng
目的，最后他暗示，由于同大羊屯村的合zuò
可能傷及他們公司的員工和名譽，他已開始考lǜ
取消合zuò
。
“不難聽出，翼騰網(wǎng)的新聞也已滲透到這位領(lǐng)導的判斷中，加之他那刻意模仿港臺普通話的口音，“老九”使出了前所未有的自控力，才沒有沖他破口大罵然后掛斷，或是干脆把自己的手機往地上一摔。不過，村委書記也沒有安撫電話另一頭的領(lǐng)導，而是硬邦邦地說：“我跟你說，我們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拿出的都是百分之百的誠意，今后也會是百分之百的誠意。”他并未懇求對方不要取消合zuò
，但保證不允許攔車這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
“常興啥時候回村啊？”掛了電話，“老九”在眾人的注視下自言自語，“得弄清楚是誰攔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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