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能有一部官方的大羊屯村改革開放以來《大事記》,查閱者也難以從字里行間覓見老村長與常金柱較量的內(nèi)容。然而大羊屯的人,哪怕是如今小學還沒畢業(yè)的孩子,都相信這番較量已經(jīng)進行了十余年,比“老九”的“揭竿而起”早得多,只不過村長不像“老九”那樣公開樹旗反抗常金柱。根據(jù)從多年來村委會流傳出的消息,他表面上同常金柱書記及其欽定的接班人在大院一團和氣,暗中再不斷采取打擊手段。
至于村長和常金柱對著干起于何時,村民們就說不清了。他們也不知dà
村長都悄悄用了哪些手段、是否擊中了常金柱一伙的要害,就像不知dà
這場曠日持久的交鋒在四年前便已淪為了表演一樣。
老村長上任以來素有清正之風,故能在村民中頗有威望,但鮮為人知的是,他治家卻不嚴,尤其溺愛自己的小兒子。這小子成年后獨自到城里混,身邊徹底沒了管束的人,行為處事便越發(fā)出格。四年前,他因賭博欠下巨額高利貸,到了被債主索命的地步。逃回大羊屯后,他向老爹求救,央老村長挪用村委會公款助他逃過此劫。老村長盛怒之下平生第一次賞了自己唯一的兒子一個巴掌,巴掌打完,他心中的悔恨激增,對于如何救這小兔崽子脫險,卻還是一籌莫展。
恰在此時,常金柱不知由哪里得知了這一消息。他指使人冒充老村長兒子在城里的朋友,將老村長誆到縣城的一家茶館與自己會面。在私密性極佳的茶室,二人一見面,常金柱就向目瞪口呆的老村長表示,愿意幫他們家渡過難關(guān)。“你兒子欠了多少錢,把數(shù)告sù
我,我先給他還上,你們慢慢再把錢還給我就行。放心,我不催你們,每年能還多少還多少,我也不要一毛的利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這么多年,我就是幫個忙救個急嘛。”
老村長打心眼兒里不想接受這份“美意”,不僅是因為不愿領(lǐng)常金柱的情以及“吃人家的嘴短”,更因為常金柱提出的還錢方法。常金柱知dà
憑村長一家人的經(jīng)濟水平,這筆欠款夠他們背至少十六七年,于是給村長出了個主意:把此前一直由自己經(jīng)營的“棋牌室”轉(zhuǎn)讓給村長,教村長用它的巨額“營業(yè)收入”來還款。“等你把錢還清了,棋牌室也不用還我,每年的營業(yè)額你自己留著就得了。”
這件“厚禮”比債務更令村長感到沉重,它涉及的已不止是私人恩怨或政治立場對立的問題,而是他為官的操守問題。他沒有當場答yīng
,然而回家后夜晚幾度輾轉(zhuǎn)反側(cè),想到兒子生命受到威脅,他一咬牙,第二天偷偷聯(lián)系常金柱,同意了這位老對手的條件。
就這樣,人們一直認為是屬于常金柱的賭場秘密倒到了老村長的手里,像之前一樣運作著,紅火著。四年下來,欠常金柱的前換掉了大半,其實如果將每年的“營業(yè)額”全數(shù)轉(zhuǎn)交,還能還得更多些,但老村長被滾滾流入自己口袋的不義之財迷亂了雙眼,遂從接手的第二年開始從中截留一部分以供家人改善生活。靠著一筆接一筆私吞的臟錢,老村長家的日子寬裕了許多,不過他不在村里擺闊,而在城里買了房子,兒子有了住的地方,日子也逍遙起來。
常九城正式成為新的村委書記前就將治理村里的濫賭問題列為一項工作內(nèi)容,就職后新一屆領(lǐng)導班子的第一次全體會上,當“老九”提到這一點時,老村長心里“咯噔”了一下,生怕自己賭場老板的身份被摸清,落個身敗名裂。知情的常金柱利用他的這種心理,多次要挾他提供有關(guān)“老九”的情報。幸而頭幾個星期觀察下來,老村長發(fā)xiàn
“老九”一門心思撲在他的致富計劃上,無暇安排掃賭的具體措施,便松了口氣,于是一面斷章取義地丟給常金柱一些無實jì
意義的消息,一面籌劃著趕緊將“棋牌室”脫手。
直至那一晚,“棋牌室”的騷亂成為了關(guān)鍵的轉(zhuǎn)折點。老村長受到某些傳言的誘導,認為與村里其他人(除常金柱家)一樣不知棋牌室的老板實jì
是自己的“老九”短時間內(nèi)既沒有多余的精力,也沒有光明正大的辦法拔掉這個賭場,就在賭客中安插“特務”,伺機制造摩擦,鬧出大事,迫使賭場關(guān)門大吉。這時老村長考lǜ
這一問題已不懷什么公心,完全從個人角度出發(fā)。他相信“老九”會以為關(guān)掉這個賭場重創(chuàng)的是常金柱,而事實上這是毀掉了他一家人致富的基礎(chǔ)。由此,老村長對“老九”生出恨意,他自然想不到那場騷亂是常金柱雇傭的壁虎幫神不知鬼不覺引發(fā)的。常金柱再向他打聽“老九”的核心機密,他如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得一清二楚;常金柱針對“老九”設(shè)置重重陰謀詭計,他明知其中一些情節(jié),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時甚至在職務范圍內(nèi)給予有限度的配合。而常金柱也對他許諾不會教他白白出力。
“嗯,知dà
,用不著大驚小怪的。”歐式小樓二層陽臺上,常飛鵬正在接手機,“行了,馬上就開始,耽誤不了!這點子事沒必要這么操心,沒別的事先掛了,我這會兒挺忙的。”他掛掉了世恒某位高層的電話。
盡管人們認定李三賴子家火災的元兇是常九城領(lǐng)導的村委會,對大羊屯的形勢極有了解的世恒領(lǐng)導層卻敏銳地感到,此事和其他一系列事件很可能是常金柱家操縱的。當然,他們也僅僅是作此猜想,因為警察都始終沒抓到嫌疑人。但是通過這場火災,他們認識到了常金柱一家在大羊屯的能耐和手腕,他們徹底明白,要想建好這個拯救公司命運的別墅工程,只能老老實實與他們家達成默契。他們不再催促常飛鵬,,電話打過來,先是攀扯彼此的友誼,爾后以懇切的口吻拐彎抹角地詢問建筑用地立項的進展。“幸虧火災之前咱們沒跟他們挑明有可能常九城合zuò
。要是拿這逼他們家,他們將來敢在咱們工地上放火。”一次通完電話,世恒的某位高管心有余悸地說。
開發(fā)商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使得常飛鵬在和他們打交道時口氣又橫了起來。他不但刻意將開工日期押后兩個多月,還讓和自己關(guān)系密切的施工隊插足別墅的承建工作,尚未破土便預訂了一筆回扣。收起手機,他走到臥室門口,看見了他的妻子和兒子。
金杏坐在床上和兵兵拉著手逗著玩兒,她口里念著兒歌,雙手隨著兒子的小手一起蕩漾,苦澀的臉龐上浮起甜蜜的微笑。“兵兵,走,爺爺在樓下給你剝了大杏仁啦!”常飛鵬大步邁進臥室,張開大手,輕輕將母子倆的手分開。金杏情不自禁地攥了一下,見孩子難受地繃住了臉,趕忙把手松開,眼睜睜看著丈夫抱起兵兵向外走去。丈夫?qū)掗煹募绨蜓诓蛔》谏厦婊赝膬鹤幽倾露泻簧岬难凵瘢哪抗馀c這眼神緊緊相對,直到父子二人的身影轉(zhuǎn)出臥室門消失不見。
常飛鵬打電話的時候,常金柱、常飛虎父子還在樓下繼xù
交談。“爹,這回雖然整垮了老九,可在田地和山林地還有那些砍下來的樹上,咱們讓出的利太多了。”常飛虎對父親為何指示村委會給村民那么高的補償百思不得其解,“等于最后咱們忙活了半天,這幾座山頭的地生出來的錢大部分都給村里人拿走了,是不是……虧了些?”“你呀,都快當書記了,得想得遠一些。”常金柱帶著微笑自信地教xùn
著大兒子,“依咱們村的水平,他們到手的算是筆大錢,可這錢拿到縣城去,在個像樣些的樓里買間兩室一廳都夠戧,更別提在那過日子了。所以,他們拿了這么多錢,還得困在這窮山溝里,困在這里,就沒法把錢都投到外面去。村里沒啥路子供他們擺弄錢,他們也都窮慣了,看城里的東西又貴又不實惠,舍不得多買,那錢也花不出去多少,花個三分之一他們都得覺得自己敗家。你說,將來他們沒啥可干,剩下的錢,在咱們村有啥地方能讓他們花?”聽父親這么一說,常飛虎如醍醐灌頂:“新場子!”“對,到新場子里,他們咋樣玩,贏家都是咱們。到頭來,補償給他們的錢多大半都得流回場子,就算給老村長拿個大頭,那四成可也不少呢!”
“場子”是新開的賭場,屬于別墅區(qū)的配套建筑。常金柱和世恒談好,這個項目不僅要建住宅,還要建相應的休閑娛樂設(shè)施,美其名曰延續(xù)“峨眉養(yǎng)生谷”的思路,吸引過路的游客。而新的賭場就是他根據(jù)大羊屯村民的嗜好打造的一座三層小樓,其招牌上的名稱為“娛樂中心”,里面有村民們熟悉的可進行賭博的各類游戲。
常金柱停止剝杏仁,掃了大兒子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飛虎啊,你就要接班了,可別走了飛鵬的老路。有幾句話我得跟你交代一下,當初都沒跟飛鵬說過。唉,要是跟他說了,他也不會那么快被老九整下來了。”“爹,您說,我聽著呢。”常飛虎作洗耳恭聽狀。
“當官和干別的一樣,你得清楚自己有多大本事。我直說了,咱們家人最高也就是當村委書記的料,再往上啥局長、縣長甚至市長,都不是咱能當?shù)昧说摹V挥挟敶逦瘯浀谋臼拢凸怨援斈愕臅洠且敻蟮墓伲瑳]那兩把刷子,栽個跟頭爬不起來就麻煩了。”
“要當村委書記,就在大羊屯當。這大羊屯就是咱的根據(jù)地,守住根據(jù)地,咱的家業(yè)就代代興旺。話說回來,有家業(yè)撐著,你這村委書記撈油水也要有個度。官場上,你該撈多少油水是按你頂?shù)臑跫喢庇卸啻笈涞模銚频牟怀雠浣o你的數(shù),就不容易惹人在意,也不會惹上麻煩。你要不知足,沒夠地撈,用歐洛川那號人的話說,就走上了鋼絲啦,有個閃失等著被揪出來當腐敗分子典型吧。我和你們提過的那個地稅局局長,他就是貪多嚼不爛,見了錢撈個沒完,結(jié)果把自己撈牢里去了吧?”
“有了這個度,在官場里就能穩(wěn)當些,對下面的人也不至于把他們往絕路上逼。要是把這些人逼得沒活路了,他們能不豁出去造你的反嗎?飛鵬就是沒弄明白這個,硬要逼李三賴子,才教老九鉆了空子,我原以為不用說他也能明白呢。你可得給我記清楚,別把下面的人往絕路上逼。要不然,不光他們造反,弄不好還會把記者招來。對啦,記者,甭管你坐在位子上干啥,千萬別干把記者招來的事,招來就不好打發(fā)。這年頭消息傳得忒快,到時候一點兒小事也能被這幫人傳的全天下都知dà
,那就不單單是你一人遭罪,全家人都得被攪和進去。老九就是在這方面太大意了。”
“還有個要緊的,掐著量給下面的人些甜頭嘗嘗。咱這大羊屯根據(jù)地是窮,可痩狗也榨三斤油,等榨不出來了咱再拍屁股走人也容易。問題是現(xiàn)在,榨出來的油不能全讓你和你的人收了,好歹得分些給下面的人。當然你也不用太大方,分給他們的對你來說只是拔根毛,可對他們來說就是救命的大雨。他們得了你的實惠,惦著你的好,就不造你的反了。現(xiàn)在好多村干部刮地皮恨不刮地三尺,啥也不給下面的人留,人家連點子殘渣都蹭不上,不鬧事上訪才怪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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