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z)梁山老王皺眉自語：“瑜哥璞哥是出挑孩子，但你岳父的性子，跟咱們家相比算溫和，老子是英雄，兒子差不多可以當(dāng)好漢。老子沉穩(wěn)，兒子也不會飛揚(yáng)。這里，像是多出來一個人，他是誰呢。”
“山西龍家不是來了好些人，”蕭戰(zhàn)殷勤地出主意。
老王搖頭沉吟：“龍家是我多年相識，手段我盡知道。再說來的只是親戚們。”
悶悶的，老王好似自己行軍受阻。
梁山老王無意于讓蕭戰(zhàn)高于任何一個誰誰誰，他是早早地把京里當(dāng)成戰(zhàn)場，讓蕭戰(zhàn)高過所有的誰。
借這個機(jī)會，可以讓戰(zhàn)哥兒在小小的年紀(jì)，把能收伏的人全收伏，長大以后，他們也難出新花樣。
卻出乎他的意料，瑜哥璞哥平地起海嘯般，他們厲害了。
蕭戰(zhàn)的死**，加福去哪里，他就去哪里，讓他暫居下風(fēng)。也知道對不住祖父，戰(zhàn)哥兒低頭嘟囔：“祖父放心吧，我會讓您滿意的。”
這就是蕭戰(zhàn)要看老王手中的奏章，許諾給他：“祖父讓我滿意，我也讓祖父滿意。”這是當(dāng)時說的滿意內(nèi)容。
老王回神，見孫子羞慚，安慰他道：“祖父對戰(zhàn)哥兒早就滿意，比你強(qiáng)的也不是別人。孫子，正好，你可以學(xué)上一學(xué)，這能干的人，都是不肯居于人下的。”
蕭戰(zhàn)眨巴著眼，送上兩個高高的翹拇指：“祖父最高！比我的舅哥們高多了。贏的時候，祖父教我以德服人。輸?shù)臅r候，祖父教我認(rèn)一認(rèn)人。”
老王讓孫子恭維得哈哈直樂，把孫子拿他跟執(zhí)瑜執(zhí)璞忽略不計(jì)，把蕭戰(zhàn)抱著掂一掂，說聲：“沉重”，大為滿意的把他放下。
蕭戰(zhàn)見他面有滿意，不管為哪件事兒滿意，先放下一把子心，尋加福玩去了。
老王留下來猜來猜去，最后還是暫時作罷。
……
大同的夏天，遠(yuǎn)山綺麗，風(fēng)從遼闊天地間吹來，造成溫和的夏天。雨從城墻上打下來，守門的士兵們深深吸一口氣，把這涼爽盡情享受著。
他們一邊兒納涼，一邊兒警惕不減，官道上出現(xiàn)怒奔人馬的時候，視線立刻就轉(zhuǎn)過去。
聽一聽，人馬中有說話聲。
“老四，咱們到家了。”說話的是一個中年人，他披著避雨的蓑衣，說一口的山西鄉(xiāng)音。
回他話的，是個風(fēng)姿俊朗的青年。黑色行衣在馬上風(fēng)的帶動下，把他鼓起的手臂，矯健的身材緊裹出來。同時讓人看在眼里的，還有他馬上的一張鐵弓。
守城門的小隊(duì)長認(rèn)出來，說上一聲：“這不是四爺嗎？”他從隊(duì)列中走出來，對著青年熱烈招呼著：“四爺，您走親戚回來了？”
馬上的這個青年，是現(xiàn)輔國公的四兄長，龍四公子。和他一起回來的一行車馬，是他的妻子等人。剛才跟他說話的中年人，是現(xiàn)居住在京里的五夫人，石氏的父親石老爺。
聽到小隊(duì)長的問候，龍四笑吟吟，把馬速放慢一些，來到小隊(duì)長面前時，馬兒停了下來。
“你當(dāng)值呢？辛苦了。”龍四從馬上探下身子，關(guān)心的頭一件大事情：“梁山王可有什么信兒？”
小隊(duì)長先把龍四一通的夸贊：“到底是國公府上的爺，聽說您走遠(yuǎn)路進(jìn)京看親戚，這一回來沒進(jìn)家門就問上戰(zhàn)況。”
龍四謙遜的一笑。
世代居住在這里的輔國公府，深受本城百姓的愛戴，還有官員的推崇。小隊(duì)長就不瞞龍四，露出幸災(zāi)樂禍：“本城的余大人接到梁山王的公文，說敵軍又挪動了，陳留郡王又不聽軍令了，他老人家又要退兵了，”
守城門的士兵們哄的笑了起來。
梁山王跟陳留郡王的不和，他只好往京里去忽悠不懂的官員們。邊城這地方，是個孩子也早就把梁山王啐上無數(shù)遍。
對梁山王的嘲笑聲里，小隊(duì)長聳聳肩頭：“幸虧我已經(jīng)不在軍中，我老爹要人照料，家里離不開人，我回來守城門。不然，我要是還在梁山王手下，得找個深點(diǎn)兒的地縫里跳進(jìn)去，還要不讓人把我揪出來才行。”
龍四微微一笑：“這一回面對的敵人是厲害，梁山王幾乎集全國的兵力在外面，敵兵一調(diào)動，他先想到守邊城并沒有錯。”
“護(hù)城是沒有錯，兄弟們相不中的是他沒勝仗打，總跟陳留郡王過不去。”小隊(duì)長大大咧咧，剛才道出來他原在梁山王軍中當(dāng)兵，這會兒更拿出只有他懂王爺最窩囊的架勢，一挺腰桿子：“陳留郡王是誰？是老國公的姑爺，就是咱們?nèi)笸墓脿敚?br />
龍四想這話不對味兒啊，但意思不壞，就裝沒聽出來。
“四爺您說，咱們又是誰？誰少打過仗？誰看不出來他梁山王嫉妒賢能呢？得了唄，他王爺再退，可就退回這太平地方了。這就不是打人家，成了人家打咱們。這不，余府尹這幾天忙的腳不沾地，給他收拾扎營的地方，給他準(zhǔn)備犒賞干糧。兄弟們真想不通，這一退再退的，還有犒賞干糧吃？”
小隊(duì)長翻著白眼，說著“官官相護(hù)，我倒也懂”的話，忽然手一指龍四的后面：“那不是余府尹回來了，看他一頭的汗，跟梁山王打算娶小似的忙活，”
龍四忍住笑，知道當(dāng)兵的人嘴上是損，不會去反駁他。
早在京里的時候，龍四就看出這只怕是姐丈和梁山王的一計(jì)。進(jìn)京以后，更聽到小弟帶著兵部在皇上面前立下軍令狀，龍四就更加的明了。
見小隊(duì)長的胡亂議論，心想著只會讓這計(jì)策推到極致。
龍四就按他說的，回頭一看，見來的果然是府尹余伯南。
余伯南也認(rèn)出是龍四公子，大喜過望飛馬過來，到近前以后，怔怔的卻又問不出來。
他一團(tuán)的心事全在那遠(yuǎn)在京中的人兒，忠毅侯寶珠的身上，這也拘著他驟然成了沒嘴的葫蘆，倒也方便他隱瞞自己的心思。
難道，讓他一見面就問寶珠好不好，可還是原來那般伶俐嗎？余伯南面上又現(xiàn)出黯然神傷，不問寶珠，讓他問別的話，他也問不出來。
他盼著龍四回來，希冀可以聽一聽說寶珠的話。但龍四真的回來，余伯南才知道什么是糾結(jié)，什么是更難？
話到嘴邊有如千尺白沙浪，牙關(guān)有如萬丈雪花巖。巖石攔得浪頭不能出來，就差寫上一行字，話頭到此止步。
余伯南把個牙狠磨了幾下，也尷尬的沒張開口。
好在龍四要同他寒暄，拱一拱手道：“余大人辛苦，聽說王爺又要退兵了？”
余伯南也是蒙在鼓里的人，苦苦地一笑，嘆道：“我真搞不懂，”面前眼神一閃，是龍四對旁邊的士兵們使一個眼色。
從小隊(duì)長開始，都支著耳朵，準(zhǔn)備聽聽當(dāng)官的怎么看待這件事。
余伯南收回話，改對龍四道：“四爺剛回來嗎？走，我陪你先回家見老國公。前天老國公還說想你了，見到你們回來一定樂呢。”
小隊(duì)長和當(dāng)兵的不無失望，知道聽不成私房話。也就幫著催促：“是啊，京里一定帶回很多好東西吧，老國公一看，那叫一個喜歡。”
他們是無心的話，余伯南的心卻是一跳。油然浮在心頭的一個心思是，寶珠她，會給我?guī)б患䱷|西來嗎？
他知道這不可能，但心頭騰地火熱起來，漲紅臉對著在馬上的龍四身后看去，行遠(yuǎn)路的人，那里總有個隨身小包袱什么的，余大人狠狠盯了幾眼，只是看不穿，悻悻然把眼光收回。
不等他想起來再去打量四奶奶坐的馬車，龍四在耳邊回小隊(duì)長的話出來。
此一番進(jìn)京，對龍四公子來說，是此生從沒有過的大得意大圓滿。他送了親，又跟袁訓(xùn)的感情更進(jìn)一步，回來的路上謝、石二位老爺因?yàn)樵诰├锸艿降恼写茫宦飞习妖埶姆蚱拚写氖⑶椋@不是錢的問題，這是臉面。
小隊(duì)長不問出來，等他誹謗完梁山王，龍四也想說上幾句在京里的話。
小隊(duì)長送個話頭到嘴邊，龍四春風(fēng)滿面地道：“讓你說著了，京里我家九弟夫妻拉著不讓回來，我說父親在家，再也不能住了，九弟送我?guī)状筌嚨臇|西。兄弟們下了值，就來家里吃酒吧，京中土儀我?guī)У牟桓艺f多，早來的人總是有份。晚來的人可就沒有，但京里的特產(chǎn)卻有得吃上一回。”
“那就這么說定了，四爺您趕緊的回家去，我們兄弟下了值就來。”這一隊(duì)人歡呼出聲。
龍四點(diǎn)一點(diǎn)頭，含笑道：“當(dāng)值用心。”扭過頭來，再來看余伯南：“余大人，您也來吧，京中帶的東西，備下有您的一份。”
“怦！怦！怦……。”余伯南心頭狂跳不止，隨即跟個老學(xué)究看學(xué)生的文章似的，把龍四的這一段話，一個字一個字的推敲著。
備下？看來不是遇上了我，臨時起意打算給我。這是寶珠備的嗎？
已有家室的余大人，沒囊氣地對也已成家的寶珠相思入骨，他怔忡的微紅了眼圈，似激動的就要涌出淚水。
龍四卻顧不上跟他再說，見雨有漸大之勢，龍四說一聲：“回見，在家里等著。”帶著回來的人馬奔入城中。
馬蹄的的，跟雨聲有幾分相似。原地愣著的余伯南讓雨打著，還以為這是龍四的馬蹄聲。
直到小隊(duì)長疑惑的把他叫醒：“余大人，呃，雨大了，您不把斗笠戴上嗎？”
“啊？”余伯南哆嗦一下，迷茫的神色看看左右，帶著滄桑的城墻，還有奇怪看著自己的士兵們，猛然一下子明白過來，把他臉上羞的不行。
原來這是大同，不是春天的桃花里，寶珠玉珠掌珠三個人在樹下等自己掐桃花，自己把最好的那一枝子，總是給寶珠。
他心虛的撫一把臉，先讓手上雨水把臉冰上一下，再感受到滿面滾燙，余大人羞愧的無地自容。
支支吾吾答應(yīng)一聲：“這幾天累著了，說幾句話就打上盹了，”一打馬，沖進(jìn)城門里頭不敢再回。
小隊(duì)長倒沒有疑心，在他馬后面喃喃地又罵起來：“老子英雄兒狗熊，梁山老王從沒有這樣沒出息過，自己沒本事打勝仗，就怪這個怪那個，難道不知道陳留郡王是什么人，是我們?nèi)笸墓脿敚揖拖蛑 ?br />
雨聲更密，把他的話隱在雨水里，也把他的人打回城門洞里。這點(diǎn)兒雨，對于大同來說，不是大問題。
……
老國公看著窗外的雨，嘴里低語了一句什么。小十坐在地上，仰面看看父親，問他道：“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父親，我念過了。但下一句是什么？您說的太低，我沒聽清楚。”
老國公對他笑笑：“我沒說呢，”
老國公夫人在旁邊做針線，接上話：“你父親說，五個月又二十天，”小十正跟著父親念書呢，就跟著念：“子曰，五個月又二十天。”
老國公失笑：“子曰哪有這句話，”小十瞪著眼去看母親。老國公夫人也是笑，對兒子柔聲道：“你父親說的，是你四哥進(jìn)京的天數(shù)。到今天為止，五個月又二十天了。”
“就要回來了么，九哥又給我送東西來了嗎？”小十亮了眼睛。老國公又笑個不停：“你就知道送東西。”老國公夫人卻嘴角更往上彎一彎。
雨水在密集的房屋處，可以帶出來天地間的昏暗。但在寬敞的地界，卻洗出無數(shù)明亮。
小十公子在這明亮中，天生兩道好眉頭烏黑俊秀，總是養(yǎng)在房里舍不得送出院門，雪白可能由此而來。
這固然讓當(dāng)母親的驕傲，但更讓老國公夫人舒展的，是小十話中對袁訓(xùn)的親昵。
老國公夫人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對老國公說著，要把小十送進(jìn)京里去。老國公對這件事也認(rèn)可，老國公夫人就放開了想像，把兒子以后跟著袁訓(xùn)的日子反復(fù)尋思。
這個家重新是個家以后，老國公夫人什么時候想到，就什么時候后悔在龍懷城小的時候，沒有像對小十這樣，讓他跟袁訓(xùn)好好相處。
小十對袁訓(xùn)的依戀，來自于袁訓(xùn)時常給他送精美的東西，也來自于父母親都教導(dǎo)他：“九哥最疼你，你也要疼九哥。”
一天面也沒有見過，小十卻有著對袁訓(xùn)濃濃的感情，這讓老國公夫人不能不欣慰，在隨欣慰而來的安心以后，又期盼地為兒子算盤他進(jìn)京以后，怎么討九嫂喜歡，怎么在袁夫人膝下承歡。
一定會招人喜歡的，老國公夫人總是暗暗地對自己這樣說。
袁訓(xùn)，在這種話題下面，又一次成了這房里的主要話頭。小十不再念子曰，而是和父親有問有答。
“九哥也會念子曰嗎？”小小的面容上滿是好奇。
老國公歡喜地可以飛起來：“他呀，是個探花郎，小十啊，你以后也要學(xué)九哥，當(dāng)個探花，帽插金花，那才叫神氣。”
“九哥不是大將軍嗎？”小小的面容上嘻嘻著。
老國公開心地嘴巴合不攏：“他呀，他是個大將軍，會打很高的城墻，會上天，會入地呢。”
“好呀好呀，九哥真厲害！”小十拍著手笑上一通。
幸福感，把老國公夫人包圍，也把老國公包圍，小十也是一樣。家里有這樣的一個人，能承當(dāng)能寬容，不是無聊到?jīng)]事先問別人你不豁達(dá)大度，能帶給全家的人圓滿之感。
老國公都樂著呢，小十也不再念書。跟父親進(jìn)行他隔幾天就有一回的希冀：“九哥又給我送什么來？”
老國公放聲大笑：“你呀，見天兒的問。”
“昨天我就沒有問，今天可以問了。九哥還送我愛吃的蜜餞嗎？九哥說是宮里出來的，別的地方買不著。”小十老氣橫秋，把個小手臂一抱，洋洋得意：“九哥說這是加壽大侄女兒省給我吃的，”
一口一個九哥說，老國公夫人眉頭都年青幾分，老國公哈哈取笑兒子：“沒羞，你倒跟侄女兒搶東西吃，”
小十對著父親一噘嘴兒，再咧一咧自己樂著，轉(zhuǎn)身往門口走，稚氣十足的道：“我等著去。”
老國公笑話他：“幾時等來，幾時你再進(jìn)房吧。”小十扭扭屁股，拿這個當(dāng)作回應(yīng)，出了內(nèi)間門，消失在父親的視線里。小腳步聲還能聽得見，看來是真的打算在外間房門上坐一坐。
國公心滿意足的笑，不但他的兒子是見天兒的問九哥長九哥短的，就是拿兒子調(diào)侃的老國公自己，也是時時想著袁訓(xùn)。
五個月又二十天了，老國公又回到算龍四行程的日子里，對自己笑著：“可以回來了，總是住著，仔細(xì)你姑母笑話你貪京里的繁華，”
他分明是想龍四，也想知道袁訓(xùn)的近況，卻是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dá)。但表達(dá)的自己沒意見，正要再來一句取笑，這個時候，小十尖叫一聲：“四哥回來了，九哥給我送東西來了，”
老國公夫妻一起大笑，老國公道：“快回來吧，丟人呢，把你盼成這模樣。”他還以為兒子在逗樂子。
老國公夫人能忍住笑的時候，出來尋兒子，打算把他接進(jìn)來。
在外間里，跟匆匆進(jìn)來的一行人眼光碰上。老國公夫人身子一震，兒子也不管了，一頭扎回房里，因?yàn)闆]有想到，嗓子就哆嗦著：“真的，老四回來了！”
老國公也一顫，也是沒有想到，正說著呢，人就到了家。他手往外面指，急急地語無倫次：“快，是真的是假的？”
小十的嗓音哈哈笑著出來：“四哥你好，四嫂你也好，這么大的箱子，是九哥給我的吧？”
老國公這才算相信，喜悅的唉上一聲，對妻子道：“把兒子叫進(jìn)來吧，聽上去一個貪心小鬼，丟干凈老子的人。”
……
“國公啊哈哈哈，國公啊，哈哈哈……”這話從謝老爺、石老爺口中不斷出來。
聽到消息到這里來的別的奶奶們，有頭臉兒的家人，和老國公夫妻一樣，在這笑聲里沒有辦法聽龍四說京里的話。
老國公在暗示好幾回沒有效果，終于忍不住，直接出聲打斷他們：“親家，你們在京里逛回來，你們是不著急，我們可還等著聽呢。”
謝老爺繼續(xù)咧著嘴：“我著急對你說啊，親家。”石老爺省悟到自己跟他失態(tài)，一把拉住謝老爺：“咱們等會兒說，現(xiàn)在讓一讓四公子。”
謝老爺也就收住魔音般的笑聲，對龍四一抬手：“老四，你先說。但你別說完了啊，留些給我和石老爺說。”
龍四好笑的抽一抽肩頭，揚(yáng)一揚(yáng)面龐，這就打算說了，另一個程咬金又出來，四奶奶眉飛色舞：“那我就說了，一進(jìn)到京里啊，九弟招待的好……”
“哎，我說你也不客氣客氣，父親是讓我說，不是你。”龍四皺眉頭。龍四奶奶愕然過，把個帕子掩在面上，格格地笑上一聲：“我也急上來了。”
另一邊，“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小十在箱子前面發(fā)出來。
老國公再也不能讓任何人打斷，對心愛的小兒子板起臉：“說過了，等話說完，把箱子打開，有你的，不會少，這會兒敲它做什么？”
小十哦上一聲，戀戀不舍的從箱子前面回來，笑嘻嘻道：“我怕吃的悶在箱子里，它們想出來。”
“是你嘴急想吃什么才是！”老國公眸光里閃動笑意，但話還是很嚴(yán)厲。老國公夫人又對兒子連使眼色，小十乖乖不再多話，房里有了安靜，無數(shù)雙熾熱的眸子也更明顯，龍四清清嗓子，頗有得色的說了起來。
“九弟招待的好，姑母身子好，老太太也好，按父親的話，拜過老侯，老侯二話沒說，把跟父親的交情提了又提……南哥兒，哈哈，一表人才，俊的很！時常的來看書慧，九弟大開方便之門，咱們家的孩子，不講究扭捏，我頭一眼見到，他們就有情意。”
隨著龍四的話，房中的人一起揚(yáng)起笑容，又一起在龍四的話里，在京中走了一遭。
“……到了沒幾天，梁山王府下貼子請吃飯，”
老國公張大嘴，好一會兒合攏后，撇了撇嘴似乎不在意，說出的話卻鄭重肅穆：“列祖列宗在上，他梁山王府也有請我兒子吃飯的一天，這是祖宗顯靈。”
龍四完全明白父親的意思，輔國公府以前的糾葛，父子們都把梁山老王也算成罪魁之一。
是他梁山老王一直逼迫糧草，是他對國公府困境視而不見。他沒有任何偏向郡王們奪權(quán)爭地的舉動，卻用災(zāi)年不減糧草，哄抬物價他也有份，是郡王們的一個助長。
老國公覺得出一口惡氣，龍四也這樣地想。石老爺在這里又要張嘴，應(yīng)該是打算說梁山王府的富麗堂皇，龍四制止住他，覺得梁山王府的話，還是由自己說，才是父親想要聽的。
“世叔，這話由我說完它。”龍四溫和的道。
石老爺只能往回又坐一坐。
龍四抿一抿唇，笑容壓得淡淡，眉頭卻飛動著喜悅：“一共請了三回。”四奶奶、謝老爺和石老爺不插話實(shí)在難過，這一個是女眷，兩個是梁山老王眼里沒有的鄉(xiāng)紳，他們想不到父子的心情，有機(jī)會就熱烈的開口：“是啊是啊，熱情的很。”
傲氣，在老國公的胸中，有火石過來點(diǎn)燃似的，熊熊燃燒起來。很快充滿他的心中，很快到了他的面上。
老國公悠然，拖長了嗓音：“啊，三回？他有出來嗎？”
“有啊，老王爺是個大大的好人，陪我們直到終席。”謝老爺又搶一句話。
老國公挑挑眉頭，還是長長的嗓音：“哦…。他還是個好人吶，”他斜眼看著兒子，這個時候只有兒子嘴里的話，才是最真實(shí)的。
兩個親家看到的，不過是梁山老王待客的一面罷了。
有小九在京里，這老家伙敢不招待嗎？老國公瞇起眼，把他最心愛的孩子再想上一想，把梁山王府待客的殷勤歸了袁訓(xùn)。
龍四的淡笑已經(jīng)壓不住，微微地笑著：“回父親，頭一回請吃飯，我跟他實(shí)在尷尬，沒有什么話可以說。”
老國公面上有絲安然，這個場面在他意料之中。他并不是責(zé)備，只是詢問，問兒子道：“那你失禮了啊，主人既然待客，不管他有沒有話說，你當(dāng)客人的，吃著人家的酒菜，就不能冷場不是。”
“回父親，倒沒有冷場，他叫出好些清客陪我，于林，父親還記得他嗎？他能說會道的，說好些古記兒，大家哈哈大笑，這是頭一回請客。”龍四欠身。
老國公微擰眉頭：“于林？”他一恍然之間，想了起來。這是個跟范先生差不多的人，老國公還在軍中的時候，于林就有跟別的先生不一樣的地方，算把崢嶸露的不錯。
老國公反問：“沒有把他留給梁山王嗎？那真是可惜了。”
龍四含笑，他不能不把笑容一點(diǎn)點(diǎn)加深，實(shí)在越往后面說，越是大快心懷。
龍四回道：“他如今跟的是梁山王小王爺，福姐兒的女婿。”
“哈哈哈哈……”
肆無忌憚的笑聲由老國公嘴里出來，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如剛到不久的余伯南看來，是出來的沒有道理。
但龍四明白，龍家的人再不懂的，也有三分似明白。這就都笑容滿面對放聲接近狂笑的老國公起身行上一禮：“恭喜父親，梁山王府的下一代，卻是我家的姑爺。”
老國公笑得是：“這么說，他以后也要輔佐加福了？”
龍四盡量含蓄地喜歡：“加福四歲上，由梁山老王教導(dǎo)這事情，小弟信上說的不假。如今于林也是跟著福姐兒的先生。”
老國公笑聲嘎然止住，在別人都以為他應(yīng)該大笑特笑的時候，他卻不顧自己身體，能支起多少身子，就支起多少身子，瞪著兒子，極其認(rèn)真的問道：“真的嗎？”
“真的！福姐兒深得老王喜愛，由老王親自傳授好些兵書在肚子里，如今在王府里，已是有個稱呼，都叫她小王妃。”
老國公憋住氣：“還有呢？”他側(cè)耳傾聽。
“第二回再請，就融洽的多，我跟老王連干了三碗酒，怕失言不敢再喝，約了第三回痛醉。第三回他請我們，”龍四目光閃動：“父親猜怎么樣，我年青人欺負(fù)上年紀(jì)的人，老王豪氣不減，又不許人代酒，我把老王灌醉了。”
一根手指有力的高豎起來，因?yàn)槎嗄牮B(yǎng)病而紅潤白嫩。老國公把它在眾人視線里動了又動，隨后狠狠一指點(diǎn)下來，吐氣開聲：“還有今天。”
恨他幾十年，不敢撼他半分。夢里也曾想到過讓他失一回態(tài)，出一回丑。沒有想到，這一天還真的能見到。
老國公微濕了眼眶，為幾十年里掙扎煎熬的歲月，為國公府不倒苦苦支撐的辛酸。
他明知道梁山老王有他的立場，但收糧草的人是他，老國公只能怨他。
這怨這恨縈繞心頭許多年，可以放開了。老國公這樣想著，深吸一口氣，也把眼里的水光吸了進(jìn)去。
龍四看在眼里，在軍中呆過的他，是這里最懂老國公心情的人。瞄一瞄房里擠得滿滿的人，和擠不進(jìn)來，把窗戶堵上的家人們，這會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等到了晚上，把面見皇上的話細(xì)細(xì)的回過父親，還不知道父親會怎么樣的開心呢。
國公府的難處，總算也有得見天顏的一天。
以前天高皇帝遠(yuǎn)，也有別的國公曾試過往京中求救，但不敵郡王們和貪官。梁山老王不加一言，國公府?dāng)⊥硕亍?br />
試上幾試，國公府竭力尋找再分辨的時機(jī)，又?jǐn)巢蛔∫荒暧忠荒甑乃 ?br />
這都是有小弟啊，龍四這樣想著，近前對著父親深施一禮：“父親，這是小弟對您的孝敬之心，您的兒子們，可是萬萬地比不上他。”
老國公聞言，由不得的心花怒放，正要自己大大的夸上袁訓(xùn)一頓，謝老爺再也忍不住，提到忠毅侯他的話翻山倒海似的要出來。
謝老爺搶到床前，勢子過猛，把龍四撞飛出去兩步。龍四穩(wěn)住身子，心想我體諒你的心情，但也用不著這么大的力氣吧。
謝老爺哪里看得到自己撞出去人，他只管把聲音響徹房中：“國公啊，哈哈哈，你有個好外甥，生下好女孩兒。太子府上請我們?nèi)ィ訅鄞蠊媚铮痈虾冒。雷雍茫巫雍茫?br />
另一個石老爺也就忍不下去，也搶步出來，跟謝老爺把老國公床前占得滿滿的：“國公啊，哈哈哈，”
老國公就對他：“哈哈哈，”人家都說了國公你哈哈哈不是。
“你的孫子個個妙，宮里哈哈哈，我們進(jìn)宮去。我小兒子許的親事，親家比我驕傲，他云游經(jīng)商，京里去過幾回。嫌棄我，我早就看出來。這一回怎么樣，我進(jìn)過京我進(jìn)過宮，我太子府上聽過戲。我總算可以看不起他了。”
老國公笑話他失言，也笑話他可樂，故意嚇上一跳：“你這個人不喜歡親家，你怎么是這樣的人？以前我竟然沒看出來。”
石老爺正要解釋，“國公啊，哈哈哈”，謝老爺又上來了。老國公同他：“哈哈哈，你倒還沒有說完不成？”
謝老爺興奮的如醉如癲，也聽不到老國公的取笑，只顧說自己的：“太后她老人家慈祥，太上皇我也見了，回頭我也瞧不起人去，”
老國公忍俊不禁：“看來讓你們進(jìn)京是錯的，這一個一個的回來就瞧不起人，這是京里的壞風(fēng)氣？”對兒子打趣：“老四，你沒學(xué)上這壞毛病吧？你要是學(xué)上了，我們從此怕見你。”
龍四正要笑說幾句，又一次讓人推開，“國公啊，哈哈哈”，石老爺又過來了，龍四知趣往后面站站，心想我讓你們，不然又不是皮球，經(jīng)不住你來一下，我來一下。
他們實(shí)在是熱鬧，龍家的人和家人們看著也都覺得熱鬧，獨(dú)把小十氣的不行。
他等著開箱子收東西呢，就是那吃的不著急出來散個悶兒，那玩的難道它不急嗎？
小十憤然的想，你們都哈哈什么，不就是個笑嗎？笑我也會，犯不著笑個沒完，耽誤我收東西呢！
但沒有人理會他，小十又溜到箱子旁邊，又開始敲打起來。“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來提醒著大人們。
這房里就更震天似的響，“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過去，是“哈哈哈”，跑馬場也不過就是這樣。
窗外的家人們一傳十，十傳百，都紛紛地道：“老國公當(dāng)年對訓(xùn)公子好，如今訓(xùn)公子多孝敬不是。”
那當(dāng)差不能離開的家人聽到這樣的話，也都笑容滿面。輔國公府在這笑聲里，忽然就云開暉生似的氤氳起來，在眾人眼里好似花也潤了葉也油了，是一個新氣向。
……
深夜，一柄燈籠由龍四提著，往老國公房里來。老國公夫人帶著小十換個房間去睡，給父子們談話騰出地方。
床前擺好的椅子，龍四坐下來。湊近老國公，把白天不能說的，盡情地說了一回。
滿意到了極點(diǎn)，就轉(zhuǎn)為表面的平淡。老國公聽說見過皇上回話，感嘆道：“這就有了盼頭，”把這話也就過去。
這是個很深的想頭，老國公打算白天自己慢慢想。
太后的關(guān)切，讓老國公多說了些話。
太后的話在白天當(dāng)眾說過，老國公聽不夠，讓兒子再說一遍：“這是太后的原話？”
“兒子怎么敢騙父親，太后在她宮里當(dāng)著嬪妃娘娘們，親口說出來，不論國禮，我和您兒媳是她的晚輩，賞下兩個金錢荷包。弟妹見我們喜歡，回過太后，說父親還有兒子呢，太后又按數(shù)兒賞下荷包，不是已經(jīng)分給二嫂三嫂、弟妹們和小十弟弟？”龍四滿面帶笑。
老國公長長的吐一口氣息，久病的身子這就有無窮的力量感，讓身子也輕上許多。這是太后滿意自己定下的親事，這里面也有老侯的一份兒功勞啊。
雨住月出，隨著月光的移動，鐘點(diǎn)兒慢慢消逝。但床**前的父子們，還在熱烈的交談著，一會兒低聲討論，一會兒大笑出聲，一會兒又說說老侯的身子骨兒虛弱，國公思念滿面。
這是人間最真摯的感情，沒有招數(shù)沒有套路，帶出來最質(zhì)樸的感恩，和當(dāng)事人最歡樂的心懷。
對間睡下的老國公夫人，偶然也能捕捉到丈夫一句半句的悠然，不管捕捉的多，還是捕捉的少，老國公夫人隨著輕輕的笑得出神。
小十沉睡在她床里，腦袋旁邊是幾塊錦繡衣料，小手里捉著新荷包——這荷包寶珠想得周到，早就從孩子們手里討下一個送給小十。但再一次得到，滿滿的是金錢，小十還是歡天喜地，拿在手里不肯丟。
荷包系子解開，金錢灑落出來，小十就在這金錢里進(jìn)入香香甜甜的夢鄉(xiāng)，看他面上的笑渦，估計(jì)夢里也在收東西。
給兒子掖好被角，老國公夫人心里想的一個人，跟老國公不一樣，跟小十也不一樣，她眼前出現(xiàn)溫柔和氣的美貌女子，她才華過人，俏麗過人……
“婉秀，你在京里過得好，這多好啊。”老國公夫人喃喃的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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