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道冰涼的幽泉從我的心底流過。當狐仙親口說出這番話時,我不知dà
該怎樣形容我內心的冰涼滋味。我的手依然抓著門把手,整個人都像是泥雕木塑那樣定格在那里,半天沒有動靜。
這恐怕是我這一生中沉默最久的時刻。
好一會兒,我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線笑容,看著狐仙:
“這應該不是你變著戲法扯得無味玩笑吧?我知dà
你沒有自降跌份到那個地步。”
“不是。”狐仙用輕忽飄渺的聲音回答我,那天籟般的動聽聲音,仿佛從夢中傳來。
我再次倒吸了一口氣,我感覺到,自己的手居然有些不受自己控zhì
了。是剛才在滬寧高速上把控方向盤太久了么。
顯然不是。
我咂了咂舌,再次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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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zww*bsp;“那就給我說得過去的緣由解釋吧。主觀因素情緒方面的波動還是外在的不可抗力?”
“倒是很有你風格的問法呢。”很難得,在聽到我的提問后,狐仙居然給了我一個蒼白無力的微笑。
只是,這微笑,也是那么的凄苦蕭瑟。
狐仙悲憫般地輕笑著,然后玉頸拉直,云雪香腮緩緩升起。
她舉目望頂,緩緩搖頭,雙手挽在背后,卻沒有回答我的提問,
一襲白玉蘭般的漢服裙角觸地,伴隨著狐仙的緩步輕移,層層疊疊的漢服裙裾如波紋般起伏波動,如同一縷飄忽不定的白煙,從我的身邊擦肩而過。
“在這候著。”
于我擦肩而過時,狐仙輕輕看了我一眼,用她那清靈的嗓音給了我四個字。
我居然目眩神迷。
剪水秋眸動煙波,絳唇嚼笑起風漣。
望著狐仙一束纖腰、款擺裙袂消失在門框,不知怎么的,我腦海里突然冒出了“糟糠之妻不下堂”的話音。
狐仙去的地方,不是家門外邊,而是廚房。
約莫半個小時后,狐仙玉足踩地,緩緩地走了回來。
纖美的手上,托著一個托盤,上端放著兩盞白瓷茶杯和一只茶壺。,
氤氳的熱氣,從那一只白瓷茶壺中彌散而出。
裙袂下一雙纖美的小腳延伸而出,倒勾了門角一記,臥室的木門應聲而閉,而狐仙則是四平八穩地端著兩杯一壺,輕輕緩緩、裊裊娜娜地走到了我睡覺的竹簟旁。
狐仙鳳目闔著,雙腿并起,驟然一縮,屈膝挺腰,正襟跪坐于席前,作目不斜視狀。
一圈素白群苞也如同玉龍下山一般嘩然墜地,在地上如波擴散而開,層層疊疊,如云濤翻浪,綿延四方。烏黑的長發一下子散開,分成了萬千束,如天墜蠶絲,垂及涼席,呈傘狀曲蜒。
曼妙面容沉沉似水,亮湛湛的明眸略帶黯然傷意,怎么看也不似往日。
狐仙把一盤白瓷茶杯擺放于地,素潔纖巧的手握住白瓷壺的細長彎柄,提壺傾倒,冒著騰騰熱氣的白色沸水便傾倒進了就近的一只白瓷杯中,悅耳動聽的水聲叮當作響。
“坐。”狐仙葉眉微開,給了我一個眼神。
我緩緩吸氣,也不管這個女人到底有什么意圖,還是盤腿坐下了。
我盤腿完畢,擺好坐姿時,狐仙已經倒滿了第二杯茶水,而我的目光也順勢落到了離我最近的杯中。幾片尚未濡潤的青色茶葉片夾雜著泡沫星子在沸水中起沉輾轉。
我家里雖然有茶葉,但都是黑條狀的苦丁茶,絕不是顏色這般翠潤欲滴的片狀茶葉。
顯然,這些茶葉,是這個女人在我不知情時不知dà
從何時從何地弄到的。
我的視線從杯中的茶葉上移到了狐仙那傾城絕世的面龐上,沒有做聲。
狐仙安然坐著,目似暝,手指合托,捧起一壺茶,端送到唇邊,呷了一小口,潤了潤喉,爾后便咬著櫻唇,弧頜彎彎,尖尖的鬢發沿著臉側曲線延伸下垂。
她靜靜地坐著,就像一座安詳的雕像。
就這樣等了半晌,狐仙方才開口,看著我,啟齒道:
“我要走了,”似乎為了著重事態的嚴重性,狐仙還特地加了兩個字。
“永遠。”
咯噔。
我的心跌進了淵谷。
我定定地看著狐仙,看著這個請定神閑,從容靜美到了極致的女人,問道:
“原因?”
“我的大限到了。”狐仙糯聲道,說著,她眼臉上的睫毛垂落了幾分,眼神也更顯黯淡了。
我的心開始顫栗,甚至指尖都顫抖地更厲害,但是我還是控zhì
著我的情緒,平聲問道:
“大限?學了永葆青春、長生不死的駐顏術的妖女也有大限?真沒聽說過。”
“就是大限。”狐仙重復著說了一句,看著我,用輕靈的聲音說道,“我的第六劫即將功行圓滿,六尾金丹境,已是我的極致。我渡不過第七劫,也不想,所以修不出七尾,明日雞鳴過后,便是我的終期。待到那時,我這一身修行將散去,連同我自己這副皮囊,一起化為烏有,無形無相,永生永世消散在這塵世間。”
“開什么玩笑!!?”我霍然從草席上跳了起來,驚怒地指著狐仙,指著她那恬靜的面龐,卻是張口結舌。
我的心在震蕩。
前所未有的震蕩。
本以為這個女人會帶給我的只有無盡的麻煩和亂子,但是這一刻,我卻出奇地有種撕心裂肺的痛楚。
這種感覺是怎么回事?
“坐下。”狐仙依舊是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平靜無波,然后緩緩說出了命令般的話語。
“再陪我說說話。”
我的心瘋狂地跳動著,這一刻,千秋萬古,一統江山,云動九州,獨霸天下……全都幻化為了泡沫云煙,在我的腦海中片片消散。
我控zhì
著震驚而躁動的情緒,最后,還是重新坐回了草席上。
只是這一次,我卻再也靜不下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狐仙:
“看你這無牽無掛的樣子,你早就知dà
渡不過劫了,對吧?”
“不錯。”狐仙凝定地看著我,“我早便知dà
,自己渡不過這七重劫。”
說著,狐仙巧然一笑,一剪秋水眸子里,流露出了我從未見過的盈盈笑意。
那一抹笑意,叫覺悟。
“說清楚點吧,我心里有太多疑問。”我看著狐仙,緩緩地道。“難道這勾魂術的最高境界不是九尾么?不管是野史還是《山海經》、《五藏山經》、《太平御覽》,或者《封神演義》中,都記載有九尾狐,為什么你渡不過第七重?”
狐仙只是靜靜地淡笑著,一臉神mì
,沒有回答我,身著單衣的她,靜若淑女,又仿佛一朵悄然卓立的白蓮花。
“告sù
我,為什么,你渡不過七重劫!”我加重了語氣,問道。
狐仙放下茶杯,攆著手指,輕輕捋著她右肩上批下了一條黑發,眼眸眨動。
“吶,王一生,你多少也算是對易學有所涉獵的,應該知dà
一句話——‘天厄之謂陽九,地虧之謂百六’。”
我的心撲通一跳。隱隱間,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狐仙繼xù
動著紅唇,道:
“天為乾,地為坤,落到活物之上,便是雄雌男女之分。”
“在易學術數上,乾以九為至尊,坤以六為至尊,乾男坤女。‘天厄之謂陽九,地虧之謂百六’中,百六,便是‘陰六’之意,所以呢,男子憑著陽氣陽體可以修liàn
到九重劫,而女子卻不行,女子的純陰之體,頂多只可修到六重劫。到了六重劫,便是期滿大限。”
狐仙凄然地笑著,但是神態卻是異常的祥和,安閑平宜,宛如畫卷里的觀音。
“若是想逃過這六重的大限,破七重劫,乃至修liàn
至九重劫,化為天狐,唯有綿綿不絕地通過采陽補陰,沾染男子陽氣充塞自身,沖去自身原本陰氣。是以自古以來,皆有妖女狐精尤擅‘房中術’、‘采補術’之說。妖姬夏姬戲玩陳靈公,妺喜引商滅夏,妲己惑紂誤國,褒姒笑嬉諸侯,驪姬夜哭傾晉,楊玉環禍引明皇,歸根究底,皆是我們這一脈人禍引帝王貴胄、以致家國傾覆的典故。”
狐仙的言語里,莫不是包含著苦澀與傷懷,但是,她的語調卻一直非常的平緩寧和。
“所謂‘妖在王側’,只是因于當官執權者皆有官氣、正氣、陽氣,而皇帝君王更是有至尊至陽的皇氣,對于那些個垂涎于修道成仙、覬覦渡劫的狐妖來說,卻是大補之物。”
到了這一步,我終于大徹大悟。
我忽然明白了為什么狐仙會留在我的身邊,為什么會時時刻刻盯著我。
我終于知dà
她的最終目的。
狐仙也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她淺然一笑,美艷無加,然然道:
“不錯,我一直留你身邊,起初是有幾分借你之身渡劫的念想。因為你身上有大氣運。王一生,你有足以令眾生垂涎艷羨的帝王之命,這是千年萬載都不曾出現過的驚世氣運。以你的才干運勢,若是給你二十年……不,只需十年,怕是這世道便要因為你而翻天覆地。”
狐仙的一番話,在我的心頭衍生起了一場巨型風暴。我知dà
,此刻的狐仙,是真zhèng
地對我推心置腹,毫無保留地把她想要告sù
我的全部傾述于我。
但是此刻,我根本不想去顧及狐仙口中的什么王圖霸業,我只是心跳著,看著她,隱隱作痛。
“為什么不選我做你的泉眼,做你的薪柴,做你的牢羊,繼xù
騙我蒙我?你是看不起我是么?”
黑絲拂弄,狐仙淡漠地看著我,唇角的笑意一閃即逝:
“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王一生,你很優秀。”
閉口不語一陣,狐仙的眼神卻又黯然了幾分,她的目光落在了茶杯口上,用一種近似于半死人的語氣說道:
“知dà
么,王一生,永生,就是最大的懲罰,是人世間最大的受罪。你留得住自己,卻永遠留不住身邊的人,看著周遭的一切滄桑變換,看著你駐足過的風景零落成泥,看著你留戀過的人飄零轉逝,至親的人,至愛的人都沉入了黃土隴中,最后只留下你自己。那種不斷疊加產生的重量是時間。沒有人能夠承shòu那種重量。”
“我走遍了人間美景,如今,也該找個驛站安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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