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江寧城青石巷里的這一場談話沒有外人知道,主人家雖說有些含蓄,倒也沒有多少遮隱,林興榮這種久經官場的人又怎會聽不出對方話里的意思,只是出于公心,或者私心,他沒有點破這其中的道理。
事實上許多事情,莫說民間,并是朝堂上也都開始籌謀了。
雍王府世子將會再進宮的消息,日前已經有所傳說了。
林興榮離開王家,上了馬車,想著先回去與杜聰通過氣,之后該如何做也得杜聰拿個主意。
江寧府這一次針對齊家的動作,本身沒有隱藏的意思,如今幾次查庫未成,雙方已經站到了對立面,當然由于齊家背后復雜的關系網,杜聰身為江寧主官,壓力仍然很大,京里某些大人物不時發過來的信件、公文、邸報都或含糊的摻雜一些詢問與警告。
林興榮進來的時候,杜聰正在看剛從西北過來的邸報,看的很專注,因此并沒有抬頭看林興榮,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林大人啊?來了,先坐。”
林興榮坐了下來,靜侯著杜聰。
小半會功夫,杜聰合上手里的邸報,起身朝林興榮這邊走了過來,將手里的邸報遞了來:“西北那邊,武勝軍的戰事邸報。”
林興榮接了過來,察覺到杜聰臉上的擔憂神色,他不確定的問到:“戰事不利?”
杜聰輕輕點頭,“嗯,西涼沒有退兵的意思。”頓了頓,杜聰視線往西北方看了去,不再隱藏內心深處的擔憂,“這事幾經反轉,戎人退去之后雖然與我朝簽了盟約,然而如今邊境上朝廷也不得不布置大部分兵力以防不測,所以能夠調往西北的兵力不多,單憑武勝軍一軍之力面對整個西涼,他們撐得很難。”
“邸報上說,涼王爺已經上請抽調涼州所有駐軍,同時從川黔抽調土兵往蒼松一線支援,初步算下,也該有五萬左右人馬,大人切務太過擔憂。”林興榮寬慰到。
杜聰苦笑:“土兵雖說驍勇,但各地土司本就心有異心,恐怕不會同意支援,至于涼州,又哪里湊得出所需兵力,何況涼州荒僻,如何籌集這幾萬人馬的糧草。”
杜聰說到這里,一聲輕嘆,“傳言西涼兵變,那位國主暴斃,本想著總該消停一陣,不曾想這么快就卷土重來。”
“朝廷從去年七月里就是三線做戰,能夠動用的兵力都已經動用,各地布防軍隊如今亂做一團,樞密院那幾位恐怕都還沒理清。北方兵力更是損失超過一半,各處臨時抽調過去的恐怕也補不上這個缺口。所以西北那邊局勢真的好不到哪里去。”
“如今武勝軍苦苦支撐,西涼如果再募兵殺過來,整個西北防線就要崩了,到時候涼州府恐怕免不得要成了真定、河間那樣的絕地。”
“大人,情況沒有壞到這個地步吧?”
杜聰笑笑,卻沒有像是開玩笑的意思,林興榮憂心忡忡,卻也知道這些都只是徒勞,現下的江寧正成為朝堂各方勢力角逐的第二現場,可謂自身難保,又哪里還有余力顧及西北。
接二連三的大災,江寧再怎么富庶,恐也難以在西北戰場上有什么作為。
杜聰想必也知曉這些,當下沒有再就這件事說什么,轉而道:“跟他見過了?他怎么說?”
“見過了,吵了人家好夢,倒還埋怨了我幾句。”林興榮從剛才的悲苦力抽身,抿嘴笑著,“大人托我轉達的話,卑職已盡數與他說了,不過他似乎意不在此,所以說的含糊。”
“哦?”杜聰眉頭微擰,有些不快,“他以為交出那個冊子就沒他什么事了?”話鋒一轉,杜聰音色一變,肅然道:“能抓到的都抓到了,能拿到的證據也都到了手,不過冊子里牽扯太多大人物,這事我已經請杜公出面,所以牌面上,我們已經出完了所有好牌,只能靜等京里的意思了。”
“齊家在江寧根深蒂固,輕而易舉就扳倒這種豪門大族顯然不可能。”
“這當中需要云記出面的地方很多,商場上的絞殺才是扳倒齊家的第一戰場,你我所能做的只是在背后給予政治立場上的支持,叫他不至于著了人家的道。”
“當今官家的性子,只要拿出證據,必然不會輕易放過,這兩年多時間里,他已經強硬的罷了幾位相公,所以我斗膽猜測,這次的事情他會站在我們這邊。”
“不過,很多事情林大人也應該聽說過,朝堂上是個什么樣子也當能猜到,沒有絕對的優勢之前,官家是不會擺開身份,宣布站在你我這邊……”
杜聰看著林興榮,林興榮點頭,“關于這個,王掌柜也跟下官提過。”
杜聰來了興趣,“他怎么說?”
“他問我雍王府世子是否要進京了?”
兩人對視一眼,隨后都笑了起來,“我也是如此想。林大人找個時間往那邊拜訪一下,不過要注意,不能叫人覺得你我是在站隊,你我始終忠誠的,都只是當今那位。”
林興榮鄭重點頭,“下官明白。”
“好,這事就交給林大人去安排,本官這里還得應付齊家那幾位太爺,不好抽身。”
林興榮俯身道:“卑職明白。”
實際上整件事里杜聰承受的壓力最大,除卻本地官員、士紳從中作梗,還要應對京里各方施加的壓力,一個不小心翻了船,最后出來替罪的都只會是他。
江寧臨近各府、州、路如今都開始往這邊施壓,對江寧儼然有了一種封鎖的態勢,局面很不樂觀。
再決定對齊家動手之前,杜聰不是沒有想過其中利害,然而當看到城外那十幾萬災民,想到西北戰爭艱難,他就對齊家這種中飽私囊的家伙深惡痛絕。目前不到半個月的突擊檢查,江寧府已經從齊家搜出幾萬擔糧食,一家之糧就超過江寧官倉儲備。
而且這之中大部分糧食乃是齊家這幾年買通江寧官場某幾位,從官倉倒賣而出,在杜聰眼里,這就是該死的一大罪。
犯事的官員象征性的貶謫到了嶺南,而齊家卻沒有受到丁點影響,依然活跳跳的做著那些傷天害理的勾當。
杜聰自詡不是多正義,但總要為武勝軍的將士爭一點口糧,為北方大半百姓博一個繼續活下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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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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