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天空緊緊壓著海面,把海水也映的墨黑,海燕在烏云下低鳴,不安的盤旋。
龍泣之海一年中這樣的天氣并不少見,這是可怕的風暴要來臨的征兆,每逢此時,原先千艘漁船一起捕魚的盛況便不復存在。漁民們早早回到家中,一邊咒罵這倒霉的天氣,一邊拿出煙桿猛抽一口,聽著海面上的風聲,似是一條巨龍在悲鳴。
樓乙是最后一個趕上岸的漁民,他扯了扯漁網,大致看了一眼今日網到的少得可憐的魚,不禁緊鎖眉頭。日暮帝國對漁民的稅收是極為沉重的。漁民們往往滿載而歸,交完稅賦后也只勉強夠個溫飽,像他這樣的收成,大概一整年都過不太好了。
遠方的閃電照亮天空,雨終于開始下了,天地被雨聲覆蓋,海面也開始了翻騰。樓乙取來蓑衣披在身上,看著這雨水像是一層大霧,隔著幾步就看不見人。
“還開船么?”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讓樓乙狠狠打了一個哆嗦,心里暗罵“媽的,是人是鬼?”
他的身旁出現了一名男子,男子身形罩在黑色的大氅中,頭上的斗笠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面貌。
“大人,這船開不得啊,雨下得這么大,您要過龍泣之海十有八九會被浪打翻,還是等天晴了再帶您去吧。”樓乙一聽對方現在要過海,心中苦笑,這不是要帶他去送死嗎?
“我現在就要過海,去淵墟,你開船,我保你沒事。”來人的口氣不容反抗。
如若放在平時,樓乙斷然不會接受這樣要命的買賣,可是男人遞過來的沉甸甸的袋子讓他內心有了掙扎,那是一滿袋黃燦燦的碎金,樓乙把袋子捧在手里,渾身都在劇烈的顫抖。這些財富,足夠他買一棟寬敞的宅子,娶個姿色不錯的女人,吃喝不愁的過完下半輩子了。也許這趟買賣做完了,他就再也不用看那些趾高氣昂的官吏的臉色,再也不用去聞這令人作嘔的魚腥味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樓乙心一狠,向男人作了個“請”的手勢。
男人上了船,也不在意船上魚的腥氣,就那么坐了下來。樓乙撐桿,猛一發力,小小的漁船便駛入了并不平靜的海洋,像狂風中一片起伏的葉子。
男人很沉默,他低著頭,大雨擊打在他的斗笠上,帽檐的水滴連成線向地面墜去,天空偶有一兩道閃電劃過,照亮了海面,卻照不亮男人的身影。
樓乙狠狠抹去臉上的雨水,迎著狂風和大浪來判斷航向。淵墟是四大家族之一海洋瀧族的領地,由一大片島嶼組成。往年在日暮岸邊總會看到淵墟的商船,那些商人拿著奇異的海鮮和讓人炫目的珍珠,交換日暮的米面等貨物。可這些年,卻已經很少看到商船了。
偶爾有出海的漁民,回來時會說靠近淵墟的地方有大量的鬼船出沒,樓乙也沒當回事,總覺得那些漁民們是為了顯擺自己見多識廣,來編故事嚇唬人的。但現在船上坐著這個陰沉的男人,卻真的讓人心里發寒。
不如……把他殺了吧。樓乙小心的看了一眼那個男人。他既然能有這么大的手筆,身上肯定還有更多的錢。這里又是深海,毀尸滅跡再適合不過。
他的手摸了摸腰后別著的刀,那是漁民用來砍去纏在船上的水草時所用的刀,漁民們總是隨身帶著。他再次看了一眼那沉默的男人,男人在大雨中一動不動,似是睡著了。
“對不住了,伙計。”樓乙抽刀,忽然,他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前方的海面隱隱有一大片起伏的陰影,這是巨浪來了,暴雨之中,高約數丈的水浪像是萬馬奔騰,距離小小的漁船不足百丈,樓乙的腿一軟,坐倒在地,那是神設下的屏障啊。這海浪如果落下來,莫說這小小的漁船,就是日暮那些高大威武的鋼甲戰船,怕也會直接散架。
真的把命丟在了這里……樓乙扔下了刀,再無暇去管船上的男人,準備棄船跳海。然而,一只強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繼續向前劃,要快。”男人的語氣有著無形的壓力,樓乙望了一眼迎面而來的巨浪,險些嚇暈在船上,他的雙手劇烈抖動,竟然連槳都抓不住了。
“大……大人,我們要死了啊。”樓乙的話里帶著哭腔。
“向前劃。”男人語氣平淡,他從大氅中摸出一壺酒來,擦了擦壺上的雨水,便灌了一口。樓乙全然聽不進男人的話了,他站在船頭,呆呆的看著一眼望不到邊的巨浪。
“要死了啊……”樓乙喃喃說道。
男人站到了船頭,他沒有理會樓乙那詭異的眼神,張開了雙臂,狂風呼嘯,吹落了男人的斗笠和大氅,男人的臉色是那么蒼白,像是死人的臉。
他迎著巨浪,合上雙掌,一股無語倫比的氣勢從男人身上升騰而起,男人的眼神變得威嚴而浩瀚,他像是海洋的皇帝,目光掃過之處,翻涌的海浪都趨于平靜,那種上位者的氣息,更是讓樓乙一下跪在了船上,腦中一片空白。
“散!”男人暴喝一聲,寬數十丈,高數丈的巨浪在瞬間散作一團薄薄的水汽,直沖天際,融于烏云之中。男人轉身,注意到了暈倒在船上的樓乙,沒有說什么,但眼神里卻有一絲鄙夷。
不知過了多久,雨停了,些許陽光穿透云層,其中有一縷,照在了樓乙的臉上,雙眼微微睜開,樓乙看到的是一片光亮,他的頭疼的厲害,但他卻呵呵的笑了起來。
“還活著,我還活著!”樓乙歡呼著,他轉頭看到了依舊坐在船上的男人,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不知為何,他的內心深處對這個男人異常恐懼。
男人身上沒有了大氅和斗笠,濕漉漉的頭發披在肩上,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靜靜的看著樓乙,他那慘白的臉色,讓樓乙心中一陣惡寒。
“你睡了三天,現在我們已經快到淵墟了。要靠岸了。”男人聲音平淡,他登上船頭,迎著海風眺望遠處的一片陰影,那是淵墟魚皇島的港口。
船越來越近,樓乙的心也越來越沉,他記得小時候隨父親來過一回魚皇島,那時的港口放眼望去盡是船只,商人們的吆喝聲,纖夫們的號子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而現在,空空的碼頭上什么也沒有,靜的詭異。
船靠岸了,男人揮了揮手,“你,跟我一起。”
“不用了……大人……我先回去了,家里有急事。”樓乙心中有強烈的不安,似乎比面對巨浪還要恐懼,他現在只想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也罷,你走吧,不過不知道水鬼們怎么想。”
“水鬼……”樓乙的心徹底寒了,他聽過水鬼的名號,那是瀧族的一只秘密軍隊,據說這些水鬼們像死人一樣,無法用刃器殺死,他們在瀧族附近的海底游蕩,把陌生船只上的船員一個個拖入水底,最后也變為他們的一員,這樣的東西,真的存在?
似乎是為了印證樓乙的懷疑,一只蒼白的手從水面中探出,抓住了船的邊緣。樓乙又有了想暈倒的感覺,又是一只手伸了上來,小小的漁船開始向一側傾斜。強烈的求生欲望刺激著樓乙,他一個箭步躍上了港口,船也在那一刻,被越來越多的手扯翻,沒入水底。
樓乙看著沉沒的船,一步步的后退,但又不知道退向何方,男人沉默的注視著樓乙,像是在看一只雜耍的猴子。
“大人,您饒我一命啊,我不想死。”樓乙突然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那就跟我一起走。”男人轉身,邁開步子,不再停留。樓乙一邊抽泣,一邊飛快的跟了上去。
剛剛放晴的天空很快又陰沉了下來,樓乙跟著男人,不知走了多久,他發覺腳下的泥土越來越潮濕,透著一股腐尸的味道。道路兩旁的樹木也變得焦黑,陰森森的像是妖魔。
男人停下了腳步,刺鼻的焦糊味傳來,他的面前是一座村莊,但房屋不少已經焚毀,只剩空空的屋脊,村民的尸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有的已經開始腐爛,尸臭令人作嘔。
男人彎腰,垂頭,半跪在地上,樣子極為恭敬,似乎是在向某個人行禮。
“你來了,若。”嘶啞的聲音如同尖銳的金屬刮過玻璃,讓樓乙異常難受,男人的面前,出現了一個人……樓乙不敢確信那是否可以被稱之為人。來人披著藍色的大氅,用一塊面巾遮住了鼻嘴,那雙渾白的眼睛和死人一模一樣。
男人的名字是若,傳說中海神的名字,可眼前的男人當然不是海神,那么這個世界上,能叫若的,就只有另一人了。
樓乙做夢也沒有想到,出現在他面前的人會是如今天下最負盛名的幾位修行者其中的一位,也是海洋瀧族中僅次于族長,第二尊貴的存在。瀧若,瀧族六蛟之首。那么能讓若如此恭敬的藍袍人,自然只能是......瀧族的族長了。也許日后回到家里,樓乙可以向漁民們吹噓他的這段奇遇,但前提是,他必須回得去。
“若,他是……”藍袍人渾白的眼珠掃向樓乙,樓乙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他不敢直視藍袍人的眼睛,那分明是一片慘白的地獄。
“大人,他是日暮的漁民。”
“很好,尊貴的客人,請站起來。”藍袍人的聲音讓樓乙渾身發麻,樓乙戰栗著站起來,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大人……請饒我一命。”樓乙身子不斷的發抖,險些又跪在了地上。
“我當然不會殺你,相反,我需要你幫我給你們日暮那位老皇帝帶去一句話。”藍袍人一步步逼近樓乙,他把臉貼到了樓乙的耳旁,開始輕聲低語,那股子死人的腐臭味,讓樓乙險些昏厥了過去。
“遵……遵命。”片刻后,樓乙低聲道。
“你可以走了,港口有新的船接你,不要讓我失望。”藍袍人對樓乙揮了揮手,轉過身去。
“是,謝大人不殺之恩。”樓乙慌忙回身,不要命地跑了起來。
若看著樓乙消失的背影,低聲道:“剛剛收到的消息,老六那里似乎遇到了麻煩,沒把那只妖帶回來。”
“應該是他們出手了。”藍袍人抬頭,渾白的眼睛望向壓抑的天空,“要與我們爭這天下,也不看看自己手上到底有多少斤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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