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蓮鎮(zhèn)通往鴉雀嶺方向的,是條依稀可以辨認的蜿蜒小道,小道兩旁盡是些稀稀疏疏的枯木,沒有半分生機。荒原上原本三三兩兩的饑民似乎正受到某種巨大的威脅,骨子里求生的本能讓他們拋棄了這塊土地,向著更深入的地方前進。
快要和大地融為一體的土路上,一前一后走著兩道身影,前面的是穿著灰色棉襖的中年漢子,男人雙手攏在襖袖里,飽經風霜的臉上本就不大的眼睛瞇成一條縫,時不時打著呵欠。男人身后跟著一名身著日暮制式軍服的青年,青年緊咬著嘴唇,俊朗的臉上滿是細密的汗珠。
“明喆是第一次出邊外吧。”男人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桿煙槍,他熟練的在手上磕了磕煙葉,也不見他生火,就已經一臉滿足的吐出一口云霧,接著說道:“蒼陽就是這樣,貧瘠的緊哩。”
“將軍又在取笑我,我這么緊張,哪里是因為此地貧瘠。”叫做明喆的青年一把抹去臉上的汗水,他看著前方黑壓壓的烏云,那股可怕的元氣壓力讓他舉步維艱。
“嘿嘿,放心好了,元帥大人交代過我,要護你周全,雖然這次對手比我們預料的強上一點,但有我在,你死不了。”男人又抽了一口煙,笑容看起來很是和善。
“將軍是威震天下的八龍將,要是跟著您還能出事,那才是稀罕事。”明喆也笑了起來。
男人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笑問道:“怎么出不了事,你可知道對方是誰?”
明喆搖了搖頭。
“蒼陽灰石城城主,瀧潮虎,來自龍泣之海。”
明喆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他面如死灰的望著身前的男人,男人卻不再理他,一面放聲大笑,一面漸行漸遠。
已經看不出原本地貌的鴉雀嶺,惡鮫翻騰,好似群魔亂舞,吞吞看著懷里不知生死,依然緊扣她手臂的櫻姬嘆道:“真是個傻女人,男人的話哪里信得。”
“在這苦寒之地快活了小半輩子,還想著紅杏出墻,這條命還給我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海面正中的潮虎如同巨大的礁石,任由海水沖刷,巋然不動,他雙手結成“行”字印,遮云蔽日的鮫魚飛躍而起,撲殺向吞吞一行。
面對漫天無窮殺機,吞吞皺起了本就不太好看的眉毛,她拍拍自己緊實平坦的小腹,無奈的哀嘆起來。
吞吞的這幅表情永夜比星邪要熟悉很多,當赤水城的小師妹面前擺著一大桌的葷腥,當堵山行軍中雙蓮鎮(zhèn)的鎮(zhèn)長女兒瞅著油膩膩的烤豬腿,她們和現在的吞吞一樣,皺著眉眼,臉上寫著一萬個不情愿,那是姑娘們面對會讓自己體重增長的食物時,特有的表情。
“老娘就是因為這天殺的本事,這輩子都沒機會變成傾世的美人。”吞吞嘀咕一句,張開了她的小嘴。
壺天日月
海面起風了,羊角颶風摶扶搖而上,又絕云氣垂天而來,風中縷縷清香驅散海里腥咸,輕柔而壯闊。
這是一種極其玄妙的感覺,站在吞吞身后的眾人腦海里只剩下了風浪翻涌的巨響。潮虎腳下的海水倒行而上,沖散前行的萬千鮫魚。洋流,山石,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混雜成一股高速自轉的龍卷被吞吞吸入腹中,都說海納百川,吞吞卻以通天手段將海澤都納入了肚中。
頃刻之間汪洋便不復存在,吞吞又拍拍微微隆起的小腹,響起浪濤拍岸之聲,她抬手擦去嘴角殘留的水漬,埋怨道:“又苦又咸,真是難喝。”
海水干涸,先前立于浪潮之上的潮虎如今站在僅剩的小水坑中,頗有些狼狽。
“不愧是尚賢上境的大妖,這等手段讓我大開眼界,哪怕是在妖域最負盛名的洪荒島,你的實力也要排在前列吧。無論是元氣的調動,亦或是身體的比拼,我都不如你,連第六蛟都栽在了你手上,當真棘手。”
“看來你確實不受族里待見,被發(fā)配到這偏遠之地。你們老六栽在我手上?有人沒跟你講實話啊。”
潮虎聞言冷笑道:“我在蒼陽這么多年,知道有些事問得,有些事問不得,若大人講不講實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你勢在必得,那么就一定會有法子幫我。你比我要強,只可惜,我的準備時間要多上一些。”
潮虎說罷,雙手結成九字真言印中“斗”字印,大聲喝道:“勝負已分!”
“你……”吞吞渾身一震,四肢百骸的劇痛隨著“斗”字印的發(fā)動而傳遍全身,這種深入骨髓的痛感無法描述,就好像有許許多多的蟲子在啃噬她的每一處穴竅。不遠處星邪等人的眼里則是更加恐怖的景象:他們看到磅礴的元氣不斷溢出吞吞體外,這些外泄的元氣中夾雜泛著金光的血絲,那是吞吞的本命精血,正被一點點的牽引出去。
潮虎冷眼旁觀吞吞的慘狀,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滿意說道:“日暮帝國南疆靠近穹窿云里的地方,有一州叫做鬼州,是日暮幾大豪門中巫螟家的地盤,也是八龍將里靈絕的家鄉(xiāng)……”
吞吞打斷潮虎,咬牙問道:“蠱……你給老娘下了巫螟的蠱……什么時候下的?”
“這蠱是巫螟家主親自煉制,毒性極強又不會取人性命,唯一的弱點就是發(fā)動時機太慢,需要一段時間才可潛入體內,萬幸,我的鮫國吸引了你全部的注意力,讓你沒能發(fā)覺櫻姬這個傻女人身上的貓膩。”
疼痛已經讓吞吞無法聽清潮虎在說些什么,她甚至連懷中櫻姬的面容都看的模糊起來,太久疏于修煉,讓她在這次交鋒中完敗。吞吞努力讓自己的精神集中,然后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沖著身后吼道:“快跑!”
“這群螞蟻能跑到哪里,很快就輪到他們了。”潮虎話音落下,人已至吞吞面前,高大的身形帶著令人窒息的陰霾將吞吞籠罩,他伸手掐住吞吞的脖頸,將她提起。
不遠處的星邪看著眼前的一幕,心中最后的一絲戰(zhàn)意也被摧垮,自星州至此,星邪的心境遠比同齡人要堅毅許多,但當他發(fā)現自己的堅持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依然毫無意義之時,終于變得茫然不知所措,畢竟骨子里,也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孩子。
當初在四方山上,若不是老師,自己和吞吞就死在了第六蛟手里,而后在軫州遇到花農,自己將其擊敗,卻對他背后瀧族的威脅無能為力,天瑯郡沒有吞吞相救,大概現在也成了橋下湖底的一具沉尸,他對身邊的每個人都心存善意,做到問心無愧,可是他卻沒有驅散惡意所具備的力量。千里迢迢來到此地,吞吞因為他要死了,永夜,飛咆也再沒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也許就連鴉雀嶺的萬余饑民都要成為陪葬,他一路走來,這條路走得真的正確?
星邪覺得腦袋很疼,心也很疼,他看著身邊的永夜,眼里滿是愧疚。
“師兄……對不起……”
“不要胡思亂想,師弟,有我在。”永夜紫色的眸子注視著星邪的眼睛,語氣罕有的柔和起來,他吃力的從地上站起,兩行血水順著他耷拉著的雙臂淌到地上,“不過是手斷了,用腳踢他就是,等腿斷了,就用牙咬他,師弟你讀了這么多書,應該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現在回去,十年以后的今日,拿他潮虎的項上人頭給我當貢品。”
“師兄……”星邪哽咽,他忽然有些害怕永夜接下來要說的話。
“你一定要活下去,老師和君牙叔從小最喜歡你,大師兄二師兄也最寵你,蜮那個小屁孩兒跟我出來修行就整天念叨著你的好,還有師妹,那么麻煩的女人,只有你才能應付得來,堅強一些,可不要讓我們都白死了。”
“我不能走......”
“師兄問你,老師說我輩修道,何為修道之本?”
“先修身,再修道。”
“如何修身?
“仁義孝悌。”
“能活不活,是對自己不仁,能走不走,是陷我于不義,大家全死在這里,是對老師不孝,師兄的話你不聽從,就是不悌,還不快滾!”
永夜說罷,頭也不回的向著前方沖去。
“我真的沒有看錯人。”先前一直沉浸在櫻姬悲痛中的飛咆調整呼吸,追上了永夜的腳步,“愿盡綿薄之力,只是有一事不知你可愿意?”
“何事?”永夜問道。
“咱倆死后,并排而葬吧,能與你為鄰,想必死后不會太過寂寞。”
永夜沉默片刻,答道:“都快要死的人了,別哭喪個臉,你老婆九泉之下要是知道你死了想跟我葬一塊,不得扒你兩層皮下來。”
“哈哈,有理!”飛咆仰天大笑,只覺平生從未如此暢快。
“有趣。”潮虎戲謔的望著迎面沖來的兩人,胸中卻怒火升騰,這是綿羊對猛虎發(fā)起的沖鋒,不,他們不是綿羊,他們是爬行在地上的,最卑賤的蟲豸,對付他們,應該一腳踏下去,碾得粉身碎骨。
濃稠的殺意在荒原上肆意蔓延,極遠處的永夜飛咆感受著這鋒銳刺骨的氣息,就像是有刀懸在他們脖子后面,讓他們遍體身寒。越是往前,這股殺意就越是可怕,接近潮虎千步左右,鋒銳之氣幾乎化作實質,在二人身上劃開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兩名洞世境的修行者,竟是連靠近潮虎都無法做到。
終究只是飛蛾撲火?可這兩只飛蛾的前方,卻沒有一絲火焰的光明。
或許是將死,永夜已經感受不到身上的痛楚,他向前狂奔,腦中閃過一幅幅畫面,從那個恬淡安逸的小院,到邊關緊張的軍營,再到與飛哮的惡戰(zhàn),最后停留在了堵山之上,若南那張掛滿淚珠的臉。
如果能活下來......永夜回過神來,自嘲道,哪里會有如果。
突然一道虹光從天而降,劈開蒼陽灰蒙蒙的云層,就要落在潮虎的頭頂,潮虎面色大變,他將吞吞與櫻姬一齊拋出,閃爍之間橫移出百丈開外,原先所立之地,已成了一條延伸千丈的溝壑。
“你們兩個,趕著去投胎啊?”還沒待永夜和飛咆回過神來,一股力道扯住他倆的衣領,帶著他們急速向后退去。
那是一個氣喘吁吁的青年軍官,未著鎧甲,一身軍服滿是灰塵。大汗淋漓,好似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他長吁口氣,癱坐在地,身體止不住的顫抖,想必剛才面對潮虎的殺氣也很是辛苦。
“潮虎大人,好久不見。”
另一方向,身穿灰棉襖的漢子肩扛長刀,手端煙槍,悠悠的吐出一口煙來,他的身后,無形之力托住櫻姬與吞吞的身體,將她們緩緩的放到地上。
“墨麟將軍,你又來尋我的晦氣了。”
“鄙人閑云野鶴,這輩子大概就這么個愛好了,還望大人海涵。”中年漢子將煙桿收入懷中,睜開他那雙一直瞇著的眼睛,露出里面生有一道裂痕的瞳仁,緩緩說道:“南方龍將墨麟,請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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