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的傳播速度能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同時不論故意還是無意,恐慌總會在擴(kuò)散的途中分裂出數(shù)十個版本。
嘩亂從天啟街開始,迅速朝正陽道和御街,盛景長街彌漫。
人群行色匆匆,有人挑擔(dān),有人推著板車軋過雪地。
許多商鋪里的貨物被哄搶,掌柜的崩潰無力,攔不住人多,連自家店鋪的伙計都跟著一起搶奪。
街上散著好多零碎物品,甚至還有不少賬本,田產(chǎn),地契,平時被人視若珍寶的東西,此時掉在雪地上顧不上撿,被踩滿腳印,陷入雪中。
人群擠擠挨挨,像驚慌的浪潮,爭前恐后朝北邊跑去。
正陽道最空曠的開闔處,京兆第一酒樓泰平居上,趙琙身著一襲織錦白袍,修長立在窗邊,手里的折扇輕搖,望著下方街道上的沸沸揚揚,笑道:“看看,這京城的老百姓都被嚇成了什么樣,驚弓之鳥。”
“可是世子,”季盛低聲說道,“這樣嚇?biāo)麄儾惶冒桑巳簱頂D踩踏,會死不少人的。”
趙琙微搖頭,淡聲道:“現(xiàn)在不被嚇,到時候會被嚇得更厲害,你以為永定門真的不會破么,這京城里嘴饞那些流民們的人,可不止顏青臨一個。等那些流民真的沖進(jìn)城來,你說,餓瘋了嫉瘋了恨瘋了的人會如何,那可是真的會活生生吃人肉的。橫豎都得被嚇上一回,莫不如幫我去攔一攔宣武軍,我老師可還在東平學(xué)府門前站著呢。”
說到這,趙琙手里搖著的折扇停下,抬頭朝右前方的街口望去。
提及東平學(xué)府,此次最令他刮目相看的,是那宋傾堂。
大乾少年才俊向來不少,所以當(dāng)初雖留意過他,但沒多放在心上,果真烈火識真金,等此次風(fēng)波過去,無論宋傾堂或死或活,他名揚天下,載入青史,已是必然了。
“不知東平學(xué)府門前現(xiàn)在如何了,”趙琙繼續(xù)輕搖折扇,說道,“但愿這宋傾堂別累死戰(zhàn)死,否則,就真的可惜了。”
……
……
蒼雪郁郁,映的刺目,地上的尸首,不管是驍虎營的巡守衛(wèi),還是身穿玄甲的宣武軍,皆被宋傾堂令人搬運走,同時身后那些圍攏而來,大聲叫罵的百姓們也被他令人趕走,退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街口之外。
年輕氣盛的少年郎們則越來越多,有人提刀,有人抱劍,皆著薄衣勁裝,不顧家人阻攔,一定要趕來。
“東平學(xué)府出了這樣的大事,你敢不敢去?”
“我為何不敢?”
“那走,不來是懦夫!”
“走就走!”
……
沈冽派來報信的人騎馬奔來,在人群后面停下,費了許多功夫才擠入進(jìn)來,又被驍虎營的人擋住。
宋傾堂剛?cè)胨痪茫纳眢w困乏累倦到極致,可他始終無法閉上眼睛,直到坐在一輛馬車外,被人包扎傷口時,他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紗布一層一層裹上胳膊,不知不覺,終于以靠著的姿態(tài)睡去。
報信之人終于得以到他跟前,不忍吵醒他,轉(zhuǎn)目望向另外一邊。
前方宣武軍們同樣一夜未睡,困乏至極,可遲遲得不到詔令,他們進(jìn)退兩難。
對峙的兩軍前,清瘦女童執(zhí)傘立在風(fēng)雪中,似在茫茫大雪上開出一朵藏青色的花。
報信之人眨了下眼睛,一喜,說道:“那小姑娘是……”
“是那阿梨。”宋傾堂的近衛(wèi)回答。
她站在那邊良久了,許多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眾人不是第一次見她,大平廣場,燕云衛(wèi)府,她幾次鬧得天翻地覆,可是現(xiàn)在看著她,仍會覺得驚詫和離奇。
沒有三頭六臂,沒長一雙翅膀,簡單樸素,清麗干凈,嬌小身影在碩碩大風(fēng)里立的端直。
“太好了!”來人欣喜,“我去找她!”
“哎!”近衛(wèi)喊不住。
“阿梨姑娘!”來人從一側(cè)越過數(shù)百兵馬,跑上去說道,“阿梨小姑娘!”
女童回過頭來,目光沉靜的看著他。
“我家少爺,云梁沈冽,”來人說道,“少爺令我?guī)г捙c宋郎將,但宋郎將方睡。”
夏昭衣點頭,溫聲道:“你說。”
來人四顧一眼,壓低些聲音道:“我同少爺才從宮里出來,宮中情況大亂,百官皆被軟禁,我們已將宋尚書帶去安全之地,同時宋府的家眷皆被少爺派人手安排保護(hù)好了,少爺特讓我來同宋郎將說一聲,望他心安。”
夏昭衣又點了下頭,微微一笑:“沈郎君真好。”
“啊?”來人頓了下,忽的有些不自在的笑笑,仿若是在夸他,說道,“對,對的,我家少爺人可好,長得也俊美……”
“宮里還有其他消息嗎?”夏昭衣問道。
“這就不清楚了,我們沒有逗留太久,不過宮中是真的亂,所有的內(nèi)侍和宮女皆不得好過,對了,好多妃嬪被賜死了。”
夏昭衣眉心輕皺,說道:“賜死?”
“是。”
“呵……”夏昭衣笑了,笑意冰冷。
“阿梨姑娘,”來人好奇,“你為什么站在這里?”
“我恰好路過,便留下來替宋郎將守一陣,”夏昭衣說道,轉(zhuǎn)眸望回那些宣武軍,“因我名聲不好,此時這惡名卻能派上些用場。”
“并不是的,”來人忙說道,“阿梨姑娘人很好。”
夏昭衣又笑了,沒再接話。
她站在這里已良久,目光一直望著那些宣武軍,因個子不夠,且視野受限,她望不到太遠(yuǎn),目光所過之處,皆是被凍得蒼白的面孔。
她握著傘的手從溫?zé)釢u變?yōu)楸鶅觯L(fēng)雪打來,刺骨之痛。
而她有多痛,這些士兵所承受的必是翻倍。
但是誰都沒有動,她不曾退讓,那些宣武軍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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