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皇帝舍不得離開他,卻更舍不得他消散。
“那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小皇帝哭著拉著“耿長青”的袖子問他。
他原是想將整個戲樓的人都帶回宮里去,那樣“耿長青”就能一起跟著了。
然而想也是不可能的。
皇宮里哪里能容得下這樣下九流的存在。
于是小皇帝只能哭著被拒絕。
不過臨分別的時候,“耿長青”終究是心軟了,就指著那時候在房子里練習(xí)的小豆子道:“他將來是要成為名角兒的,跟在他身邊我就不會消散,若是……等你長大了還記得我,就盡管找他去吧。”
一別就是經(jīng)年。
皇帝在皇宮中漸漸的成長起來,作為一個不受寵的嫡子,他過的越是艱難,就越發(fā)的能回憶起那時候在戲樓中的生活。
那樣原本就不一樣的四天,在經(jīng)過了無數(shù)記憶的美化之后,變得越來越美好。
美好的小皇帝只有在每個難以忍受的深夜中才會想起來。
陽光已經(jīng)沒有正午時那么強(qiáng)烈,暖洋洋的曬在人身上感覺非常舒服,小土從果盤里扎了一塊水果咬進(jìn)嘴里,半晌,將手中的銀質(zhì)簽子扔開,懶懶一抬頭,將遠(yuǎn)遠(yuǎn)侯著的侍女喚了過來。
“秋鳴,近日里外頭可有什么新鮮事兒?”
喚作秋鳴的侍女低眉順眼的上前來,恭謹(jǐn)回道:“啟稟殿下,不曾有什么新鮮事兒發(fā)生。”
小土纖細(xì)的眉梢微微挑了挑,指尖在旁邊的小幾上輕輕的敲了敲,指甲與玉質(zhì)的幾面碰撞出十分清脆的聲音,讓躬身站立著的秋鳴心中不自覺一凜,神色越發(fā)的謹(jǐn)慎。
“哦?那那位明月公主那里呢?”
秋鳴心中猛地一跳,繼而卻是恍然低下頭,將心中種種思緒盡數(shù)壓在心底,只“撲通”一聲跪下來回答著長公主的問題。
“還請長公主殿下贖罪,奴婢無能,不曾關(guān)注過此事。”
小土瞄了她一眼,沒有再說話,也不說讓她起來,自顧自的抬手,就有另一位侍女上前來,扶著她的胳膊讓她站了起來。
也不是小土非得做出這么一副模樣,關(guān)鍵是她才來到這個世界,雖然只用手段將這些宮女們控制住了,不過總歸不像明月公主府那里,宮人們對明月的敬畏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
小土心里心念電轉(zhuǎn),臉上卻不動聲色,抬眼望了望天色,笑道:“瞧著天色正好,秋影,你說,這會兒御花園里風(fēng)景可好?”
秋影就是正扶著小土的那位宮女,聞言,她微低著頭笑道:“這會兒日頭正好,想必花園里風(fēng)景也是極好的。”
小土勾了勾唇,側(cè)頭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然后抬腳,從秋鳴身邊轉(zhuǎn)了過去,同時笑道:
“那本宮且就瞧瞧去。”
秋影應(yīng)了一聲,跟上了小土的腳步,周圍分散開來的宮女們一個個的隨著小土的腳步而整齊的跟在了后面,只留著秋鳴一個人跪在那里,連頭都不敢抬起。
御花園里這會兒風(fēng)景確實是很好。
下午三四點的時間,日頭正好,不冷不熱,御花園里四時都有著應(yīng)季的花朵,自有專門照看的宮人將這些花草侍弄的很好。
小土目光從那些開的極艷的花朵兒上面一一掠過,嘴角上漸漸的就勾出一個頗有些溫柔的笑容。
許久,她在一個亭子前停了下來。
亭子原本就是為了宮妃或者哪個貴人在花園里逛累了之后休息用的,里面一應(yīng)擺設(shè)都十分齊全,小土抬腳就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坐了下來,繼而就斜倚著柱子,仿佛十分認(rèn)真的欣賞著這滿園的嬌艷花兒。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一眾跟著她過來的宮人恭謹(jǐn)?shù)拇诡^站在那里,心里對長公主殿下今日突變的性子又是忐忑又是腹誹。
正當(dāng)秋影忍不住小心的抬頭看了一眼小土然后想說些什么的時候,不遠(yuǎn)處突然有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漸漸的接近了過來。
秋影微微怔了一下,眼睛快速的睜大了一些。
這陣腳步聲里,包含著兩種。
一種是十分隨意的漫步式踩出的聲音,另一種則是十分輕微的由許多腳步聲踩在一個節(jié)奏上最后匯聚出來的聲音。
秋影只覺得心臟猛然不規(guī)律的跳動了起來,一瞬間,她猛然抬頭,就見一直斜倚在柱子邊沒有什么動靜的長公主殿下突然側(cè)頭,似笑非笑的掃了她一眼,驚的她心驚肉跳,趕緊復(fù)又將頭低下了。
小土歪了歪頭,站了起來從亭子上的臺階走了下去,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到一個明黃的身影從那邊接近了過來。
那個明黃的身影制止了身旁宮人準(zhǔn)備的唱喏,抬頭,向著小土直直的看了過來。
小土正踩在最后一格臺階上,對上他的目光,然后低下了頭。
“松陽見過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對方盯著她,頓了頓,道:“免禮。”
小土直起身,抬腳往一側(cè)讓了讓,將路讓了開,皇帝就直接走進(jìn)了亭子里坐下來,又朝小土點了點頭。
“坐吧,不用拘謹(jǐn)。”
小土小聲的應(yīng)了一聲,然后順從的坐在了距離皇帝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
皇帝坐下后,就盯著不遠(yuǎn)處的嬌嫩花朵兒,看起來似乎有些失神。
小土知道,對于整個皇宮掌控的極好的皇帝這個時間已經(jīng)知道了明月公主將一個叫做“耿長青”的戲子帶到了公主府里。
明月公主并沒有成婚,不過她任性,求了皇帝在外面開了府邸,在里面養(yǎng)了一堆男寵,讓皇帝收到了一大波彈劾。
兩個人相對而坐,都是一言不發(fā)。
過了許久,已近黃昏,皇帝這才恍然回了神,轉(zhuǎn)頭看到小土的時候目光里有一瞬間的意外。
“最近天氣轉(zhuǎn)涼,有什么缺的盡管遣人去內(nèi)務(wù)府要就是。”
他隨口說了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關(guān)心。
小土點了點頭。
“是,松陽曉得。”
皇帝見她應(yīng)了,也只隨意的點了點頭。
小土余光里瞧見他抬起手指在眉心里按了按,眼神中透著一股不著痕跡的疲憊感覺。
小土心里忍不住頓了一下,抬頭看著他叫了一聲:“云天”
她這一聲一出口,臉上便帶出了一些驚慌的神色,下一秒就驚慌失措的猛然站起來,繼而低下頭準(zhǔn)備跪下來請罪。
不過還不等她跪下去,就被皇帝伸手用力扶住了胳膊。
“坐著吧。”
小土抬頭,眼神中依舊帶著些驚恐的神色。
倒是皇帝疲憊的眼神中突然泛上了一些清淺的笑意。
“許久沒有聽到你這樣叫我了。”
小土睜大了眼睛,看起來有些惶然。
皇帝側(cè)頭瞟了她一眼,忽而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你越發(fā)的膽小了。”
小土低著頭,囁嚅著沒有說話。
皇帝那樣嘆了一句,不等小土回答,又自顧笑了起來。
“你一直就膽小的很。”
亭子里很安靜,除了細(xì)細(xì)的風(fēng)聲和葉子被吹動帶出的颯颯聲,就只有皇帝一個人時而說上那么一句。
皇帝說了幾句,也許是覺得無趣了,就突然看著小土,低聲問道:“你也怕我,是不是?”
小土沒有說話,甚至低著頭都沒有對上他的視線。
于是皇帝就突然大聲的笑了起來。
“朕知道的。你們都怕朕。”
周圍呼啦啦的跪了一片,小土猶疑了一下,卻沒有向?qū)m人一樣跪下來,只是抬起頭,眼眶微微有些泛紅。
她用力的咬著唇瓣,張了張口,道:“并不是……”
皇帝對上她的眼睛,微微愣怔了一下。
“松陽并不是怕。松陽只是……”
她只是了好半晌,卻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皇帝的臉色卻突然就緩和了下來,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自是知道松陽的性格。
他看著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孩兒,臉上漸漸的漫上了一種稱得上溫柔的神色。
許久,他抬起手,輕輕的摸了摸女孩兒軟軟又柔順的頭發(fā),輕笑道:“這么多年,只有你一直沒變。”
小土眨了眨眼睛,任由他觸著自己的頭發(fā),只仰頭認(rèn)真的看著他。
“我,我,你也是沒有變的。”
皇帝笑著,收回了手,然后緩慢的,又十分堅定的搖了搖頭。
“不,我變了的。”
他已經(jīng)不是和松陽初遇時的那個少年了。
小土咬著嘴唇,盯著他不說話。
皇帝看著她,突然問道:“你剛剛突然叫我做什么?”
小土茫然的眨了眨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低頭掐了掐衣角,十分小聲的道:“我只是,你看起來很累,我是說……”
她頓了頓,仿佛鼓起勇氣一般抬頭直視著皇帝。
“我知道你現(xiàn)在和以前不一樣,可是不管怎么樣,累了的話,就休息一會兒再繼續(xù)吧。”
皇帝被她這一段說的當(dāng)真是怔住了。
也不知道是過了多長時間,他才終于回了神。
要說在朝堂上說一不二血腥剛愎的皇帝會被一個小女子這么短短的一句話說的愣怔,這話說出去簡直都沒有人敢信。
小土看著他。
“你是皇帝,就算任性一些,也沒有關(guān)系的。”
她這樣說著,就想起來松陽的記憶里第一次看見皇帝的時候。
那時候她是老皇帝放在手心里寵愛的郡主,而他是被一眾宮人明里暗里排擠欺負(fù)的皇后嫡子。
兩個人的身份分明是差了那么多,然而在這皇宮里,若是將他們兩個人放在一起,宮人們也只會買一個小小郡主的賬。
那時候松陽十二歲,云天已經(jīng)二十歲。
云天是皇帝的字,是皇帝自己給自己起的字。
二十歲的云天早就知道了,在這個皇宮里,他是所有人都希望去死的那一個。
可是他不想去死。
他還沒有能再見到耿長青,他覺得他還想活下去。
于是不管再怎么辛苦,哪怕是被比他年紀(jì)還小的弟弟們嘲笑著指使著做一些宮人們做的事,表面上云天也是從來不生氣的。
他只是笑得卑微,順從的被他名義上同父異母的弟弟們欺負(fù)著,等到他們離開的時候,再一瘸一拐的跑到一個荒涼無人居住的宮殿里,如同一只孤獨的野獸一樣獨自療著傷。
在某一次,他像往常一樣帶著一身的傷來到這個秘密宮殿里準(zhǔn)備將自己稍微打理一下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這個原本空無一人的宮殿里突然多了一個人。
小小的女孩兒看起來有些瘦弱,身上穿著的衣服非常華麗,然而卻沾滿了泥土,看起來煞是狼狽。
云天知道她她是老皇帝從宮外帶回來的郡主,很得老皇帝的寵愛。
對于松陽那狼狽的模樣,云天有些意外,不過他卻什么的都沒有說,只是旁若無人的走到自己慣常坐著的那地方,將衣服解開看了看傷口,用布條將流血流的厲害的地方綁住姑且就當(dāng)止了血。
他一個不受寵的嫡子,是連一點兒傷藥也要不來的,原本皇后還在的時候他還不至于這樣,不過很不幸,皇后在幾年前就已經(jīng)在絕望中死去了。
小小的松陽驚訝的盯著云天察看著自己的傷口,一時之間被他身上的傷口給嚇住了,直到云天冷漠的掃了她一眼然后離開之后都沒有回過神來。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見面,理論上來說只是一面之緣,談不上什么感情。
不過松陽明里被老皇帝寵愛著,暗地里卻總是被欺負(fù),她又不是個會告狀的性子也不愿意和老皇帝接觸的太多。
小小的女孩兒雖然不知道老皇帝是意圖等她及筓了然后封了妃子的,卻也能感覺到他每次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神總是怪怪的。
被欺負(fù)的多了,又不反抗,那些人總是會變本加厲,于是松陽逐漸的就變得隔三差五的受傷。
不得不說,整個皇宮里要想不被人發(fā)現(xiàn)的地方,還真的就只有那么一個荒涼的宮殿了。
你來我往,松陽和云天總是有碰到一起的時候,兩個人雖然不說話,卻莫名有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二十歲的云天心已經(jīng)夠硬夠狠了,不過即便是這樣,在松陽對他釋放出善意的時候,他依舊是忍不住接受了。
要說原因的話,大概是因為,松陽的眼睛和記憶中的“耿長青”的眼睛長的一模一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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