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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個難得的雪后晴日。

    人稱神臂銀槍小李廣的花榮，在幾捆干草上緩緩醒來，看著從破爛縫隙里透入，久違的陽光斑駁，不由有些恍如隔世的錯覺。

    本能的伸手欲取自己心愛的寶弓，而肩上的悶痛，則讓他從迅速從最后一點朦朧昏沉里清醒過來。

    至少，自己還是身位敵方，而時刻處于危險境地之間，而他隨身不離的寶弓，也早就在戰(zhàn)斗之中，拉斷絞殺了兩個敵手的過程中，給折斷拋棄掉了。

    但他沒有急于坐臥起來，而是屏住呼吸，用心傾聽了一下周圍環(huán)境的聲音。

    外面除了絲絲縷縷的風聲之外，就別無他響了，他這才稍稍放下一些戒懼，將另手緊握的短刃，重新插了回去。

    他身處的是一所破落的草棚，里面滿是廢棄許久的塵灰和積年霉味，事實上，就算是這個草棚所在的整個小村落，都是被廢棄了許久。

    這只是一個十幾戶人家構(gòu)成的小村，從頭到尾一條崎嶇不平的爛泥路貫穿著，不過兩三百步的距離。從棚屋坍塌的情形看，已經(jīng)被荒廢的很有些年頭來。

    事實上，在貫穿河南淮北的黃淮大平原上，這些隨著黃河的改道和泛濫，旋起旋滅而廢棄的小村、邑落，是在正常不過的存zài

    了，

    另一方面，在這個亂世當中，沒有足夠的規(guī)模和人口自保，也沒有相應(yīng)鄔堡的圍墻庇護。

    不用南北爭戰(zhàn)的拉鋸破壞，光是那些多如牛毛的流匪亂兵，乃至逃亡的災(zāi)民，就足以讓這種格局甚小的村邑，往復(fù)遭受各種滅頂之災(zāi)了。

    因為這里遠離道路，而土地貧瘠，附近也沒有其余的出產(chǎn)。因此在，淮東采取集中人口編管的政策之后，這就更沒有機會恢復(fù)起來，而繼xù

    保持著荒廢的狀態(tài)。

    這也成了他這些漏網(wǎng)之魚，得以茍延殘喘的臨時藏身之所。

    肩膀的傷創(chuàng)，讓他賴以成名的弓射技藝，變成了某種擺設(shè)，

    他的祖上輞川花氏，本來是浪跡長安市井的小姓門戶，不過在開元年間總算時來運轉(zhuǎn)，出了一位遮奢人物。

    乃是梁公五長史之一崔光遠門下，號稱京畿五虎之一花敬定，以捕盜捉亡的不良帥身份，追隨了當時還是人稱‘蒲咢京兆“的崔光遠，然后再龍武一系里乘勢而起，最終一度官至左神策都虞侯，右衛(wèi)大將軍，權(quán)知劍南留后。

    一代文豪大家杜子美（杜甫），也曾專門為其做過《贈花卿》的詩句，正所謂：

    “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云。

    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此后世代流傳下來的花氏，也算在大唐軍中是個源遠流長的將門世族，而可見當時的奢華炫赫了。

    只是在乙未之亂中，作為龍武系留下的外臣淵源和黨羽之一，花氏一族也難以獨善其身。因為以內(nèi)班身份掌握宮闈門禁，而為當時的瘋帝一黨所忌，幾乎在發(fā)動宮變的第一時間，就和其他被重點清除對象一起滿門屠滅。

    最后，只有一個遠出北庭為使臣的旁支花用吉僅以身免，成為了花榮這一脈的先祖，而在承光再起的新朝中，追恩承襲了爵位和舊勛。

    當然了，因為缺乏底蘊和人脈的緣故，這些勛位和爵級也沒能保留傳續(xù)下來，到了花榮這一代，也只剩下一個射生將的號名銜，然后以善射的絕技效力于卞軍之中，做了卞軍十一鎮(zhèn)的白河鎮(zhèn)鎮(zhèn)將。

    雖然說一度在南北征戰(zhàn)中，轉(zhuǎn)戰(zhàn)敵后截糧斷道而大放異彩，得到了奮威將軍的頭銜，但他所屬的軍序，還是正面決戰(zhàn)當中，遭到了慘敗和覆滅的命運，

    只有他這些游散在外的殘余力量，被重新收并起來，去支援岌岌可危的南線，然后就在半途當中，就聽到大谷關(guān)陷沒的消息，這支倉促湊起來的援軍頓然驚嘩，未遇敵而自先大潰而走。

    花榮被過卸載亂兵力，一路狂奔鼠突的逃回到洛都城下之后，又被重新收編去守城，經(jīng)lì

    了慘烈的洛都攻防之后，他們還是迎來了，那些南軍從南北兩面破城而入的結(jié)局。

    如同噩夢一般的慘烈巷戰(zhàn)與逐段城頭的往復(fù)爭奪，幾乎流盡了這些北國健兒的血淚，然后大元帥府決定在城中放火，而退往諸內(nèi)城繼xù

    戰(zhàn)斗。于是，和那些失去聯(lián)系的殘余部伍一樣，包括的花榮在內(nèi)好容易幸存下一小股人馬，及其所在的城角位置，因為大火胡包圍和困阻，無意間成了被敵我皆遺忘的角落。

    依靠城墻內(nèi)貯藏的食水，他們一直堅持到了敵人遭到慘痛失敗的那一天，也親眼看著那些狂潮一般的胡馬兒，是如何肆虐于野的。然后，這只小小的孤旅也重新回到了國朝的序列之中，但卻已經(jīng)是物是人非。

    然后，又發(fā)生了許多事情之后，有些心灰意懶的花榮，才得以出現(xiàn)在這只刺殺敵酋的序列當中。

    按照國朝方面鼓勵他們的說辭，這盤踞淮東的一隅之敵，幾乎全部維系在某人一身之上，一旦有變就是內(nèi)部崩解離析的開端，則國朝乘勢削弱此大患亦。

    費勁了千辛萬苦，混在那些胡馬兒當中，一鼓作氣沖入了兗州的境內(nèi)，又躲藏和蟄伏了些時日，好容易取得了地方上潛伏的聯(lián)系和協(xié)助，才有了后來發(fā)生的事情。

    雖然，順勢而下很快就中途棄船登岸，但還是不可避免的撞上，附近莊上的巡護隊，

    他們都是百戰(zhàn)無悔的老兵，并且在擔下這個狙殺敵酋的任務(wù)之后，就已經(jīng)有了必死的決意和心理準bèi

    。

    因此，對他們來說事敗不成，在逃亡的路程中，殺人滅口是很容易的事情，擊潰這些裝備訓(xùn)liàn

    ，都乏善可陳的巡護隊，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是他們顯然低估了淮東治下，軍管體制內(nèi)的動員效率和響應(yīng)速度，只是開了個頭之后，光是面對面對聞訊前赴后繼趕過來的各種地方巡護和團練武裝，就讓他們實在有些殺不勝殺而疲于應(yīng)付。

    而一些來自大屯莊和聚居區(qū)的巡護隊，甚至有足夠數(shù)量的弓弩，于是他們的傷亡，在這些平日里不屑一顧的炮灰面前，第一次產(chǎn)生了。

    然后小股的馬隊，也出現(xiàn)在了往來道路的巡邏，和圍堵追擊的序列之中。他們也益都試圖奪取坐騎，制造更多聲東擊西的混亂，來牽制和阻撓對方。

    但是他們也就這點人，所能做的事情也就到這個程度而已。

    但一旦受傷落后，往往就是活活被那些仗著人數(shù)壯膽，而洶洶而至的屯戶編口，揮舞著鋤頭、耙子、草叉給活生生的分尸，或是打砸成肉醬的下場。

    如今逃出來的一船十幾號人，能夠跟在花榮身邊的，也不過剩下四個，而且還是人人帶傷的，饑餓疲憊兼帶有之的局面。

    至于他們逃亡預(yù)先安排的數(shù)條路線和應(yīng)對計劃，只能說理想是好的，計劃是周密的，但是現(xiàn)實是殘酷的，在慌不擇路的逃亡當中，早已經(jīng)被跑到了九霄云外。

    而花榮所受的銃傷更是麻煩，被打了個對穿的肩臂，雖然沒有傷到骨頭，卻在不停的滲血。如果不能善作處理的，只怕整條膀子都要廢了。

    淮東對于治下所有涉及醫(yī)館、藥店的從業(yè)人員，都有嚴密的登籍處理。以他們這些人手，想要在不驚動對方的情況下，取得相應(yīng)的療傷用具和藥物，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隨身攜帶應(yīng)急的白藥膏，卻在逃亡當中不知dà

    失落何處了。

    因此，也就是依照粗能辨識的眼力，偷了幾樣晾曬在外的半成品草藥，然后搗爛糊在傷口上用布條纏緊，權(quán)作是應(yīng)急處置。

    然后，依照一點模糊依稀的記憶，連夜奔走到了這里，才暫時停下腳步來稍稍喘口氣，取出預(yù)先藏下的少量物品。

    然而待到花榮醒來，卻發(fā)xiàn

    ，除卻一個外出打探消息未歸，昨夜還留在他身邊的其他三個人，卻都已經(jīng)是不見了蹤影。

    同時他們還帶走了僅存的一點干糧和物品，而自己顯然被人給遺棄了。

    正所謂自古艱難者莫過一死，既然得以逃出來，再叫他們慨然赴死，相應(yīng)的決心和意志，就不免被削弱了許多。

    這時候，村外卻隱約的響起，某種犬吠和人聲，花榮頓然一驚，對方這么快就找過來了。

    卻又不由的心中暗恨，這顯然是自己留下的血跡和氣味，給引過來的。自己明明讓那幾個人仔細清理一番，但是顯然被他們放了鴿子。

    但他卻無力跑出更遠的距離。只能拖著疲憊傷痛，簡單清理了下門外留下的痕跡，然后用盡最后一點氣力，翻爬上了破草棚的頂子，然后用塵土灑滿全身，將自己埋在荒敗的枯草堆里，只露出一線縫隙。

    而在廢村之外，零星的犬吠聲越來越近，撲哧撲哧的踩著雪水溶化后的爛泥地，在附近轉(zhuǎn)了好幾圈之后，才又追尋著新的額氣味和痕跡，向著另一個方向漸漸遠去了。

    花榮這是才將提到嗓子眼的新，給重新咽了回去。這時候他再次聽到某種細碎的聲響，而不由全身緊繃起來。

    這時候一小群頂盔貫甲的身影，也出現(xiàn)在了低矮的破墻之外，居于前首頭戴單色帽盔的人，突然揮手讓人停了下來。花榮心中不由咯噔了一聲。

    卻見對方從隊伍里慢慢轉(zhuǎn)過身來，對著花榮所在草棚的方向，從面貌上看，居然是他的一個熟人，曾經(jīng)比肩作戰(zhàn)過的忠武將軍，禁營教頭出身的林沖，不由被某種巨大的恐懼和憤nù

    ，所籠罩了起來。

    而在數(shù)十步外的另一面。

    林沖心中也是驚疑不定的，看著矮墻上新剝落的痕跡，以及幾道倒看起來毫無條理的劃痕。不由心潮澎湃起來。

    別人或許不知dà

    ，但他恰巧熟悉這個看起來毫無意義的銘記。這是他們在分兵襲奪南軍糧道時，某個人慣用手法。

    但是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物是人非，他也不得不站在了曾經(jīng)對敵的陣營里。要知dà

    ，他還是數(shù)月前，才加入淮東軍中，而給他作保復(fù)用的，則是守捉軍陳橋營的主官晁蓋和盧俊義。

    因為根據(jù)那些后來被俘同鄉(xiāng)們，所帶出來的消息，他留在洛都的全家，都死在了慘烈攻守拉鋸的戰(zhàn)火之中，而最直接罪魁禍首，卻是決定放火阻敵的張叔夜，一把大火不分敵我的，讓洛都北郭中成千上萬人家化為枯骨，也成就了他如今作為北朝軍中首腦人物的地位和功績，

    正所謂生無可戀之下，只剩下個復(fù)仇的信念，支使著這位曾經(jīng)的忠武將軍兼禁營教頭，在俘虜營中憤而轉(zhuǎn)投了淮東的南軍，從一個營下校尉重新開始，履行自己漫漫的借力復(fù)仇之路。

    因此，別說是過往的一點同袍淵源和比肩作戰(zhàn)的交情，就算是若大的恩情和世交，也得統(tǒng)統(tǒng)靠邊站了。

    特別是在現(xiàn)在這個鎮(zhèn)帥遇襲，而他們這些被有限留用的北籍將士，普遍受到懷疑和排斥的情形下，他需yà

    這個機會來證明和辯白自己。

    想到這里，他最后還是下了那個命令。

    “圍住這里，”

    “一個都不要放過……”

    三●五●中●文●網(w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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