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恨不逢死在了裝修華麗的畫舫上。
杜芳霖嘆著氣表現(xiàn)得十分惆悵，然而手中兇器的血跡未干。
天涯孤子八懺看著這場景，眼角一抽，覺得自己或許猜錯了：“你其實根本沒有想過，要讓這個人活下來對吧？”
愛遍千里恨不逢，患劍無悼一人庸的仔。這位面目姣好的少年人，從小到大被當(dāng)成是不懂感情的殺手來養(yǎng)大，差不多已經(jīng)從根子上壞掉。
這件事杜芳霖知情，素還真知情，然而恨不逢的老爹，無悼一人庸不知情，本該受折磨于恨不逢之手的其他人，自此之后也不可能再“知情”。
要拿這個人怎么辦？
杜芳霖截斷八懺傀儡術(shù)，施加額外的幻境，更改為一場愛與和平的試煉。他想著無論恨不逢有沒有從中收獲，但只要最后一步有所底線，能不禍及其余人，都算是考試合格。
畢竟在他這里，唯一不能通融的，就是由著性子濫殺，會禍及平民百姓的人。
他自己又不是什么圣人，也沒有太多的耐心。
但如果放過恨不逢的代價，是在矯正起行為的過程中讓更多無辜的人受到傷害
那還是直接動手殺了吧！
“嗯。”杜芳霖若有所思。
八懺聽他語氣平穩(wěn)，一時心存探究：“我聽聞，昔日孚言山之主乃儒門秉直之人，手上從不沾染人命”
看這人剛才那插入恨不逢心臟的劍鋒，如行云流水，可是半點都不帶猶豫。
從這位麟闕之主傳授給自己的種種手法，到天涯孤子如今十指纏繞的、據(jù)聞是此人舊日兵器的傀儡絲，隱隱約約已讓八懺窺探到所謂春秋硯主，一個有別于眾人眼中、江湖傳言內(nèi)另一形象。
這讓人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是誤上賊船。
杜芳霖抬手隔空取過尸體身邊的刀與劍柄，將一雙刀劍收好，想了想，整整齊齊放置在旁邊一處茶幾上。
“哈”
太重了肥鴿帶不動，回頭傳訊留給寒棲丁古枝，與另外搜羅而得的珍奇武器一起拿去北域做人情吧！
“走吧�！倍欧剂卣f道。
“這些人，還有尸體不管嗎”八懺看似稍微遲疑，話語誠意滿滿，特別提醒這里還有彩衣女子活著，正是需要滅口的目擊證人。然而天涯孤子緊接著被人一巴掌拍上了肩頭，杜芳霖化光之時直接將人帶走：
“走，下一處實踐活動�！�
離開之時，已是入夜。
畫舫靜寂無聲，不知何時已自動停泊在河岸邊。
被點倒在地的彩衣女子們相繼醒來，看到留意到座位上膚色發(fā)青的恨不逢尸體后，驚駭?shù)妹婷嫦嘤U，短暫驚呼后，立刻互相扶持著下船奔走逃命。
“省事多了。”岸邊，一叢蘆葦當(dāng)中，有一支蘆葦葉搖晃的節(jié)奏格外悠閑。
在數(shù)名女子四散奔逃之后，蘆葦被青色的弓弧撥開，走出一名口里叼著綠葉、黑發(fā)披散肩頭的青年人。
這名看似江湖普通武者的青年濃眉大眼，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短打，只在雙手肘部系有黑色獸皮護(hù)肘。
他手持一柄青色鑲鐵長弓，衣擺處掛著赤紅色箭囊，并列囊中的十?dāng)?shù)支箭翎皆是白底灰紋之樣式，在月光下泛著柔和似珍珠的光。
“人都離開，只剩目標(biāo)”吐字含糊不清，叼草青年背起長弓，抬手習(xí)慣性地用食指摩擦鼻子，轉(zhuǎn)身面向河面，人拔高而起，足輕輕一蹬蘆葦，借這輕柔之彈力，如一陣清風(fēng)般不著纖塵，無聲落入畫舫。
恨不逢是真的在躺尸。
背著弓帶著箭的叼草青年往前走了幾步便能確認(rèn)，但記起自己出門時從麟闕里領(lǐng)到的任務(wù)，又懷有一點希望，想看看這場死亡是不是有人以術(shù)法作假。
腥氣撲鼻，肉都開始軟趴趴，看來并未保鮮，復(fù)活無望。
青年從口中吐出蘆葦葉：
“浪費(fèi)，保一口生機(jī)，換個魂魄廢物利用多好，又不是沒有這門技術(shù)，好歹研究識界那么些年“
說得太多他閉上嘴，想了想又覺得不對，“人死成這個樣子，拿什么去跟刀瘟談條件？條件談不攏，要怎么去叩開定幽巢中，面見賈命公的那扇門？通過殺人中介一層層往上報？效率太慢啦“
他忽然側(cè)耳傾聽：“放棄這一步，直接進(jìn)行下一步？后續(xù)免操心，繼續(xù)按照計劃來？倒是也輕松�！�
青年低頭看著座椅上逐漸形成尸斑的軀體，將肩頭的弓往背上推了推，咧開嘴伸手提向尸體的褲腰帶，“哈，摯友，來讓我?guī)闳ヒ惶幱猩接兴暮玫胤桨苍嵯聛戆桑 ?br />
恨不逢就此被埋葬。
連個墓碑也沒有。
另外一邊。
陰陽海絕死島，還是一樣的安靜寂寥，一樣的死氣沉沉。
刀瘟就住在這里。
不但刀瘟在，患劍也在。改名無悼一人庸之后的患劍，在中原與異度之爭中充當(dāng)了一回人肉傳聲筒，被九禍解除控制扔回苦境，又無形中做了一次魔界手中的“刀”。
從那時到現(xiàn)在，歷數(shù)時間，也不過才過去大半個月。
身心俱疲的無悼一人庸離開了朝夕相處心愛的輪椅，撐著一柄黑色雨傘，斷了與鉅鋒里那邊一切聯(lián)系，重新恢復(fù)成患劍的裝扮，想著回到老家陰陽海絕死島上緬懷過去。
然而患劍萬萬沒有想到，能在絕死島上遇到自己那從參廖靜院魔化事件中逃脫，原本以為人已死去的，仍然還有些瘋癲的老婆。
正是刀瘟。
亦是曾經(jīng)的那位“孚言山之主”在魔化地脈事件之前，前往參廖靜院中去見過的人，并與之做下未來的約定。
而原本這個“約定”正是要用在此處，以刀瘟瘋癲之時仍然無法放下的親生兒子恨不逢為條件，請這位絕死島的主人前往定幽巢約見賈命公，替杜芳霖有意針對定幽巢之計劃開啟一扇門。
“生存的意義是什么”晨曦將至，曙光未臨。
海水拍打著礁石，而礁石的上端，正顫顫地傳來天涯孤子八懺，那硬著頭皮的念誦聲。
生存的意義，以前身為殺手的八懺不明白�，F(xiàn)在已在逐步繼承傳說中那位南域傀儡師之衣缽的天涯孤子卻已深深地感受到生存的意義便在于自由，絕對的、不被任何人操縱的自由。
至于下一句“生存的目的”？
先活過這個早晨吧
一個時辰之前。
兩道光芒落在陰陽海岸邊。其中一個是白發(fā)披肩素衫男子杜芳霖，另一個是面對海水吐得七葷八素，臉色更為慘白的天涯孤子。
在這短短幾天時間內(nèi)，八懺感覺自己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比之前半生更為坎坷曲折的人生，比如之前披星戴月趕路中，被人主導(dǎo)著扔到半空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體驗了一把所謂“雙人輕功”。
比起這一路，天涯孤子寧愿再去面對世間一切紅紅白白的“酸辣粉”。
“嘔”八懺真正開始懷念起自己的前上司星象高人地理司了。為什么，為什么這個世上會有杜芳霖這種人，他為什么沒有在云鼓雷峰之后與帝如來決戰(zhàn)中真正地死去？
“你在心里想我死�！�
看向趴在沙灘上虛弱得幾乎要被海流沖走的天涯孤子，杜芳霖慢悠悠開口。
“不敢。”八懺緩過來，“老師，這里是？”
“下一個實習(xí)地點�！�
“內(nèi)容是？”
“在患劍的眼皮子底下，騙刀瘟出來送死如何？”
“”八懺沉默。
杜老師你是認(rèn)真的？老師你聽過陰陽海絕死島的傳說么？老師，你看我手上這么大一張花占牌，在干這種活之前，能不能先把廢掉的功體還回來？！
“騙你的�！倍欧剂氐溃骸斑@是一堂操縱人心的實踐課。來吧，用你手中的傀儡絲，將刀瘟化為掌心之工具，人么設(shè)法讓其前往定幽巢面見賈命公即可。”
“走你！”
八懺被人丟到這座半壁荒蕪絕死島上。
他在夜風(fēng)之中，感受到了頸脖上的涼意。
那一定是冥冥之中，來自患劍無救劍鋒的警告由于刀瘟看似清醒實則癔癥頗深，患劍在失而復(fù)得之后，看守老婆就跟看守自己的眼珠子一樣的謹(jǐn)慎。
傀儡絲縱然無形，出手卻有征兆，還有距離限制。南域傳說中，能在千里之外將一整個派門的人化為自己麾下傀儡的傳說現(xiàn)在的天涯孤子有理由認(rèn)為，那只是因為那個門派早已是“傀儡師”的人。
“生存的意義是什么？生存的目的在哪里？生命如此貧瘠，遇過的人、等待的人，一如鏡花水月�！�
那就念詩吧，聲音足夠大，就能引來清晨時分，推著輪椅帶著老婆出門看日出尋找舊日回憶的患劍無悼一人庸！
真正非物理意義上的操縱人心之法，本就建立在針對對方事無巨細(xì)的了解之上。
在那數(shù)日鉆研人體與魂識之聯(lián)系之外，八懺唯一的樂趣便是杜芳霖口述的“常識課”，那是來自天南地北各色人士的傳奇故事，更包含有整個苦境當(dāng)中無數(shù)組織的門派秘密并非是一曲戲劇所能概括，卻是春秋麟闕數(shù)百年來隱在武林幕后之所得。
而被驟雨生與孚言山主兩人聯(lián)手，在這百年間放在武林明面的雜志社，與之對比，不過像是一場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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