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作為主角參演的作品終于問世，這對王慶均來說本該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王慶均現(xiàn)在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他翻了翻手機，微特上搜到的新聞都是這樣的：

    【眾演員表示后悔出演韓覺的電影：沒想到韓覺是這樣的人！】

    【張子商怒斥媒體做人沒底線】

    【韓覺新作《黑鏡》遭大面積抵制】

    【……】

    媒體們用些帶有【疑似】、【可能】字眼，或者在句末加個問號的小把戲，像一群饑餓的水蛭，使出渾身解數(shù)在韓覺倒下前多吸點血。

    有些營銷號一瓜兩吃，開兩個號持相反的意見，對沖風險，收割兩波韭菜。這次也有人這么操作，一個號用來怒罵韓覺，另一個號呼吁大家冷靜，說視頻有蹊蹺。但前者的熱度遠遠高于后者，因為大家冷靜不下來。人一旦陷入集體，少數(shù)人的理智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不管是營銷號也好，保持中立的呼吁大家等警方通報的媒體和意見領袖們也罷，凡是不聲討韓覺的，一律都會被貼上【收錢了】的標簽，評論區(qū)被攪得渾水一潭，烏煙瘴氣。

    理智的人也不是沒有，但想要說理的人，音量是大不過想要胡攪蠻纏的人的。

    王慶均敢以他二十年的從業(yè)經(jīng)驗，以及十年的察言觀色望風而動的熟練度發(fā)誓，這件事演變成這樣，背后絕對有落井下石的推手。

    但他人微言輕，小蝦米一條，什么也說不來，說了也沒什么用。

    遇到像這樣子的驚天大瓜，向來與他這種在圈子邊緣掙扎的小人物沒什么關系，但這次偏偏因為《黑鏡》的緣故，他吃瓜吃著吃著，竟被迫吃到了舞臺中央。

    韓覺身邊的那幫好友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一輪逼問，被要求表態(tài)，現(xiàn)在開始輪到他們這些韓覺的演員們被記者和民意逼著站隊了。

    要么相信韓覺，要么不相信韓覺。沒有中間項。

    古煜被記者問到怎么看待韓覺的事時，只是一臉悲憫地反問記者，“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的行為是給世界填了麻煩，還是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了呢？”，“你們真的在乎真相嗎？”，“你們覺得自己配得上【記者】這個職業(yè)嗎？”，記者們依舊嘰嘰喳喳。古煜再懶得廢話一句，直接轉身走掉。

    米莉被經(jīng)紀公司控制了賬號，不準發(fā)聲，但她也很有辦法，不小心“手滑”地給其他人發(fā)的一條“視頻有問題”的微特點了個贊，盡管贊很快取消，但已經(jīng)被人截圖傳播。

    杰克和詹妮弗態(tài)度最為鮮明，死活不信那個視頻。

    杰克說自己了解韓覺的為人，他敢以職業(yè)生涯起誓，韓覺絕不是那樣惡劣的人。

    詹妮弗說她曾經(jīng)也深受權力的侵害，見識過陰暗，惡人當懲是應該的，但抓住一個人就不由分說地盲目攻擊，不過是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而已，“因為大數(shù)據(jù)時代，網(wǎng)絡的噪聲就變成了一種你必須去聽的東西，但噪音不是真理。”詹妮弗的此番表態(tài)被國內(nèi)外眾多女性視為背叛，盡管被罵得很慘，但她依然不改其態(tài)度，橫眉冷對，不為所動。

    除卻他們，其他也有一些曾和韓覺合作過的演員們選擇支持韓覺，比如《暗網(wǎng)》的演員，比如《時空戀旅人》的演員。

    但同樣也有持相反態(tài)度的。比如《黑鏡》里有幾個有名有姓有人氣的演員們，就聯(lián)合聲明沒想到韓覺是這樣的人，如果早知道，絕對不會參演韓覺的作品，然后他們決定“把片酬全部捐給兒童保護基金會”。此舉贏得了外界一片喝彩。

    這些人也曾打電話給王慶均，邀他一起聲討韓覺。

    王慶均早早和經(jīng)紀人商量好，他本該加入那些人一起，在最合適的時候，做出最合適的舉動：順著輿論調(diào)過頭來批判一下韓覺，再把不怎么多的片酬全捐出去，站到韓覺的對立面——也就是群眾的那邊，賺得名聲和利益后，把自己這條曬了近乎十年的咸魚翻個身。

    但在臨答應前一刻，王慶均回絕了那些人的邀請。

    “你在想什么？”經(jīng)紀人對王慶均的決定十分不解，打電話給王慶均質(zhì)問，“你以為都這個樣子了，韓覺還能起來？”

    “我就是覺得……”王慶均不知道該怎么說。

    王慶均翻了翻電腦，看到了一位《黑鏡》演員轉發(fā)了某個女導演就【我也是】發(fā)生支持的微特。這《黑鏡》演員名氣本就不低，昨天通過微特發(fā)長文聲討韓覺，獲得了大量的關注，風頭正勁，目前已經(jīng)和好幾名女權導演制作人互相關注，留言來往密切。

    王慶均不算聰明但也自詡不笨，見風使舵久了，也就能提前察覺到一些“風向”，他知道在這次【我也是】運動之后，影視行業(yè)里必將興起一大波以女性為主導的作品。自己作為韓覺新作的主演若是調(diào)頭攻擊韓覺，賺得了眼緣，遞了投名狀，之后就算不能像這人氣演員混進什么女權圈子，但能從一艘即將沉沒的大船上，跳到了另一艘揚帆起航的快船，就已算是幸運，其余的，能夠蹭到一點邊邊角角的資源更是好的。只是他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出現(xiàn)，把他叫住，要他別這么做。

    “就是什么？”經(jīng)紀人在電話里問。站隊從來不是一件溫和沒有后果的事情，經(jīng)紀人很擔心王慶均干什么傻事。

    面對經(jīng)紀人恨鐵不成鋼的追問，王慶均也不敢說是直覺或是失而復得的良知阻止了他，他只能說：“對，我就是覺得……事情不一定就這樣結束，韓覺萬一……”

    經(jīng)紀人嗤笑一聲：“萬一什么？萬一他能復起，還是萬一他能全身而退？”

    王慶均說：“網(wǎng)上有人說那條視頻有問題。”

    “有問題……”錯過了改變職業(yè)生涯的時機，經(jīng)紀人似乎也很無奈，此時說話聲音都有些沒力氣，“網(wǎng)上那些人的分析有個屁用啊。”他舉了個例子，說前段時間有張圖片很火，內(nèi)容屬于第一眼讓人震驚，第二眼讓人懷疑，于是一幫高手跳出來各種分析圖片是處理過的，是假的。結果圖片偏偏就是真的，但那些信誓旦旦的高手瞬間裝死，對過往言論概不負責，底下粉絲也都是“誰都有犯錯的時候”這樣的姿態(tài)。

    “你如果把希望寄托在網(wǎng)上那些吃瓜群眾的身上，那就大錯特錯了。”經(jīng)紀人說。

    王慶均斜了斜眼珠：“警方不是也在分析么？他們總不會搞錯的。”

    經(jīng)紀人已經(jīng)聽出王慶均的說辭是在狡辯抬杠，他說：“等分析結果出來都不知道要什么時候了。”等了幾秒，又補充道：“就算結果出來也已經(jīng)晚了。”

    王慶均默然，無法辯駁。因為他迅速想到了幾例能證明【遲到的真相毫無意義】的事件。

    那些事關明星的流言一旦擴散開去，官方辟謠沒有立刻跟進的話，“反轉”慢了，三人成虎，大家第一印象穩(wěn)固之后就難再改了。等到這件事的熱度被下一件事蓋過，大家注意力轉移了，再跑出來說真相如何如何，已經(jīng)沒人在乎了。媒體在這種盛宴里本就是“幫兇”之一，更不會反手抽自己臉地報道真相，收益也不大，所以最后往往會變成，真相大白后只有粉絲們四處奔波轉發(fā)辟謠，而路人毫不在意，只會覺得她們卑微的樣子十分可笑，覺得她們“喧嘩”的留言擠占了視線浪費了他們的時間。

    像韓覺身上發(fā)生的事，不是短期內(nèi)能出反轉結果的。等到時間十天半月地一過，大家的注意力一點一點渙散掉，等到真相出來，已經(jīng)沒什么人看了。偏見一旦形成，就沒法再消除了。除非韓覺能夠再出一件全球矚目的事情，把網(wǎng)民們的視線再次拉攏起來，然后公布詳實靠譜的真相，進行澄清，而這樣也只是能挽回部分粉絲，使得職業(yè)生涯得以延續(xù)而已。

    但不說結果，只說【韓覺再出一件全球矚目的事情把網(wǎng)民們的視線再次拉攏起來】，這可能嗎？

    “你是要用自己的前途賭韓覺能不能起來？”經(jīng)紀人問。

    王慶均不說話。

    “又或者說……”電話里，經(jīng)紀人語氣凝重，“你下不去手？”

    被說中了心事。王慶均嘴唇微張想要說些什么，但所有字句最后統(tǒng)統(tǒng)化作了沉默。

    “……”

    電話兩端誰也沒說話。

    無言的沉默像針一樣刺過來，讓王慶均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畢竟良心對他而言，是個早已丟棄的稀罕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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