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宮中。</p>
剛剛送走了母親,顧玄這邊就又開始為另外一件事情而煩惱了。</p>
鮫人一族的使臣這次大張旗鼓地前來,既是為了加強與涼國的合作關系,同時也是因為涼帝的壽誕將近,這倒是又提醒了顧玄,過不了多久就是父親的壽誕了,得要趕快準備合適的禮物才行。</p>
可惜上次與老霍結伴去了瓏璁閣,結果被老三等人給一頓羞辱,事后她才知道瓏璁閣原來就是許家在外的產業之一,是大少爺許懷英親自坐鎮的場子,雖然事后對方好像沒什么其他的反應,但顧玄還是絕了再去的打算。</p>
而且地下市場這種見不得光的地方去選給一國君王賀壽的禮物,怎么想怎么奇怪,顧玄也實在是不看好這個途徑。</p>
想得有些煩惱了,他也知道閉門造車都是無用功,顧玄當下便站起身穿好了厚襖子,披上了裘衣披風,戴著貂帽,推開門走了出去,也未通知外面的車夫,而是自己一路出了皇宮,準備去找靖龍詢問一二。</p>
十多年過去了,靖龍已經榮升為驍騎衛內的營長一職,加之很早就被皇帝賜名,地位不凡,在皇宮外有一處屬于自己的私人住處,這并不稀奇,而且靖龍曾經也跟顧玄說過不止一次,自己并不喜歡常年待在規矩森嚴的皇宮,所以一有得空,就會到皇城外面的住所居住。</p>
顧玄也不是第一次去他的家里拜訪了,輕車熟路地就來到了位于西城區的邊上,靖龍的私人府邸所在的巷弄外面,遠遠的便看見他宅子門口有一位穿著貴氣的中年人剛從里面走出來,大冷天的揣著手,下意識地往這邊看了眼,似乎也瞧見了顧玄,表情略微有些不自然,然后急匆匆地快步離開了。</p>
緩步走近的顧玄正暗自不解,那邊門口等待的靖龍已經在大聲招呼了。</p>
“五公子。”</p>
顧玄一邊答應著,一邊加快了腳步,快步地走進了靖龍的府中。</p>
說是府邸,其實也就是個普通的兩進的小院子,靖龍一直未曾娶妻,又不好美色,平日里就他一個糙老爺們兒單獨住在這里,故而屋內的擺設也很是簡單,就是些基本的物件,他又不會做飯,就連后院的廚房都是完全荒廢的,看起來似乎完全沒使用過的樣子,連四周的蜘蛛網上都落滿了灰塵,而院子里則是堆著些訓練用的木樁和武器架子,看起來很是質樸。</p>
“剛才那人是?”</p>
顧玄想都沒想就直接開口問道,他出生的時候是靖龍親自守衛在門外,他智力開化之后的十三年來也一直由對方教導著武藝,與其早已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并不像對宮里的其他人那樣生分,故而直接就開口詢問,而且剛才那人看他的表情實在是有些不正常,似乎是認識自己一樣,正因為疑惑這一點,不然他也不會開口。</p>
靖龍卻沒有多解釋,只是道:“一個宮里的朋友,來我這聊聊天罷了。”</p>
既然是宮里的人,那認識自己也不奇怪,出于對靖龍的信任,顧玄也就沒多想,沒有繼續詢問下去,而是一路跟著靖龍來到了里屋,剛推開門,就是一股濃濃的酒氣飄了出來。</p>
顧玄定睛一看,卻見里面的桌子上擺放著一壇開封了的烈酒,還有一個大碗,里面裝著半碗渾濁的酒液,而桌子上還有未干的酒漬似乎也表明剛才有人正在這里飲酒,旁邊的床榻上還放著一副擦得干干凈凈的甲胄,只是樣式普通粗陋,應該只是供給普通兵士用的,勉強能護住關鍵部位罷了。</p>
顧玄調侃道:“靖龍叔怎么一個人在這里喝悶酒,而且連個下酒菜也沒有,豈不是墮了驍騎衛的身份?”</p>
想不到他這一說,靖龍的表情更為苦悶,上前端起碗,直接就是一口干了下去。</p>
顧玄看在眼里,也沒有不識相地繼續說下去,而是端起壇子,又從旁邊抽出了一個陶瓷大碗,為兩人各自又倒了一碗酒。</p>
“我來陪你喝。”</p>
顧玄端起碗,靖龍也沒拒絕,兩個男人輕輕地碰了一下,然后便各自仰頭喝了下去。</p>
酒一下肚,靖龍主動開口了:“五公子,您知道我不是京城人吧。”</p>
“自然知道,你原籍幽州,本是幽州軍中人。”顧玄點了點頭,他自然知道這位驍騎衛營長的真實來歷,反正這些東西也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機密,他好歹也是一國皇子,自然可以通過很多辦法查證到。</p>
靖龍的原名在驍騎衛的檔案上已經被劃掉了,只知道他原籍幽州,本是幽州軍內的一名小隊長,因為犯下了重罪,原本要被斬首的,只是念在他往日的功績,當時恰巧又有驍騎衛的一位千戶力保舉薦,這才能調來京城做了一名禁軍侍衛。</p>
“我本是幽州河東郡黃沙縣人。”靖龍又自己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大聲道,“我自幼父母雙亡,都是靠著鄰居的接濟才茍活了下來,后來就早早地加進了幽州軍,立下什么大功我不敢說,但是殺敵倒算奮勇爭先,未曾躲在后方,也未曾背棄同袍。”</p>
顧玄沉默不言,不接話,只是安靜地為靖龍添酒,聽他慢慢地說。</p>
若是夜知槐在這里看見了只怕就要說一聲折壽告罪,堂堂五皇子,如何能為一個臣子倒酒,但是靖龍卻不一樣,只是一邊大口喝著酒,一邊繼續講述。</p>
“后來我犯了錯。”靖龍搖了搖頭,眼眶有些紅了,似是不想再回憶當年的事情,又岔開話說道,“離開幽州軍二十年了,我在這皇城已經給陛下當了二十年的侍衛了,卻是五公子你知道罵?我每天晚上都會在夢中驚醒,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在幽州的戰場上。”</p>
“有些人,上了戰場,就回不來了。”靖龍伸出手用力地戳著自己的胸口,悲涼地說道,“我的心還在那里,但是人已經回不去了。”</p>
少年參軍,戎馬疆場,而后稀里糊涂地就進了皇宮,當了二十年的禁軍護衛,顧玄明白眼前這個中年人的苦悶。</p>
“我曾經犯了那么大的錯,卻再也沒機會彌補了。”靖龍用力地拍著桌子吼道,“這些公子你能理解嗎?”</p>
“我每年的俸祿全都寄給了同僚遺孀的妻兒,就盼著能減輕一點我的罪孽,就想自己的良心好受一點,我不想等死以后到了地府見到了兄弟們被人戳著脊梁骨罵,罵我茍且偷生!罵我一個人享了富貴!”</p>
“因為那是我的錯啊,怎么會變成他們死了呢?怎么就我這種罪人倒享了榮華富貴?該死的是我啊!”</p>
一口氣喝了大半壇,靖龍隱藏了多年的情緒終于全面的爆發了,年近四十的中年漢子趴在桌子上開始嚎嚎大哭。</p>
“公子,您能替我求求陛下么?我只愿回到幽州,哪怕是戰死沙場,也實在是不想待在這里了,二十年了,我每天都活在煎熬里,求求您讓我解脫吧!”</p>
顧玄默然不語,只是無奈地低下了頭。</p>
求父親?怎么求,自己不過是一個不受重視的五皇子,求見父親都未必能得到準許。</p>
他不是不愿,而是不敢,靖龍有自己的傷心事,他又何嘗沒有,他甚至都不想看到那個人,那個掌握了整個涼國的男人。</p>
不過有一個人似乎可以幫他,顧玄突然想到了,那就是東宮太子,顧蒼!他一定可以的。</p>
“靖龍叔不必擔心,這件事我愿意幫你。”</p>
眼看著靖龍那傷心欲絕的模樣,顧玄忍不住開口了,不過他話也未說滿,要知道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現在給了靖龍一個絕對的承諾,將來若是完不成,丟的不僅是自己的臉,還要傷了對方的心。</p>
靖龍只用一只手撐著腦袋,醉意上涌,眼睛都睜不開了,迷迷糊糊地開口道:“前兩天我收到了嫂子們的來信,說是當地的狗官不作為,只顧撈錢,那些沙漠里的狗東西天天來搶掠殺人沒人管,甚至連整個黃沙縣的駐軍都調到了縣衙府,給那狗官做貼身護衛,他們這些百姓每天活得心驚膽戰,還要給那狗官三天兩頭的交錢,這樣就罷了,但我還有個嫂嫂被那狗官給霸占了,可我能怎么辦啊,給誰說啊,又有誰會管?”</p>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已經是幾若蚊吟,而顧玄聽在耳里,只覺得是一股怒氣上涌,他自幼生在皇宮,雖說生活得艱難了些,但好歹也是錦衣玉食,起碼吃穿用度是不用擔心的,靖龍所說的這些東西他可真是聞所未聞,只當是涼國各地的官員不說才干如何,起碼也該是清正廉潔的,卻不想就在邊境幽州地界還有如此慘案發生。</p>
顧玄馬上站起身安慰道:“靖龍叔莫急,我立刻去求見二哥,這件事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p>
靖龍整個人已經癱倒在了桌子上,只能喃喃自語:“謝公子,謝謝公子。。。。。。”</p>
顧玄為他披上了旁邊破舊的厚衣服,靖龍睜著已經被眼淚弄得模模糊糊的雙眼,怔怔地看著前方的墻面,嘴里還在自顧自地念叨著:“王二,張哥,你們怎么來了?唉,我知道,你們是來罵我的,是我沒照顧好嫂子們,是我該死。”</p>
他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臉上,力道之大,就是他那飽經風霜的黑臉上都泛起了紅色。</p>
他狠狠地扇著自己,一邊扇一邊道歉。</p>
“是我錯了,我不該貪功冒進的,該上報敵情的,是我錯了,我知錯了。”</p>
</p>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