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李茅在學校的試驗已經快兩個月了,我們一行人,也被李茅邀請到他山東老家中學去了一趟。
當然,終極核武器,然然不可能去。在公司里她是財務總監(jiān),日常事務總是脫不開身,更重要的是,她已經懷孕幾個月了,成了重點保護對象。
濟南下飛機,然后有李茅的同學開車送我們,到他們老家。這一路上,得三個多小時,四個大男人,倒是聊得起勁。
開車送我們的,是李茅的發(fā)小。按李茅的說法,這也是個學霸,但姓不太好,姓茍,人也屬狗,所以就留在山東,守家門了。
茍同學倒是非常健談,一來是見到李茅很親熱。二來,我們年輕人,年齡相仿,見識差不多,共同話題也多。尤其是小蘇,他這人自帶三分吹,再到非洲去了一趟,學了點王班長的自帶幽默,說話玩笑連篇。
“哥哥,我不敢隨便稱呼你”小蘇跟小茍握手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比較搞笑:“按說,你跟李哥是同學,但我不能依著他叫你。叫茍哥,估計別人聽到了,以為我在罵人。學福建人客氣叫你小茍,我不自然。學北京人尊重叫你老茍,李哥聽了要打我。你提個建議,兄弟我,叫你什么呢?”
這一通話,把對方逗得哈哈大笑。“兄弟,你叫我老大,不就得了?”
“不行,老大,是我們莊哥,這早就叫定了的,不好改。要不然,我們四個在一塊,我叫聲老大,你兩人答應,多尷尬?”
“莊哥就是莊哥,你改了得了,他是莊老大,我是真老大,不就行了?”
小茍這一說,看得出來,他也是一個玩笑沒邊的人。把一本正經的我也捎帶上了。
“好吧,暫時老大就是你了”小蘇承認到:“客隨主便,在你們山東,你就老大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姓蘇,你叫我小蘇好了。注意,是蘇東坡的蘇,不是輸錢的輸,我還沒發(fā)財呢,輸不起。”
李茅此時仿佛也被激活了幽默細胞,打趣到:“小蘇,你真敢往臉上貼金,跟蘇東坡攀起來。羞不羞?你還不如說,你是讀書的書!”
小蘇這下總算認輸了:“好吧,好吧,在你們三個人面前,我還敢說讀書,當學生都不夠。”
在車上吹牛介紹,才知道,這位小茍,是李茅高中同學。他們從初中考上高中時,是班長一二名,平時學習都較著勁呢。但高考時,小茍發(fā)揮一般,成績不是很理想,再加上家庭條件不太好,想把穩(wěn)點,上了同濟大學,學了建筑專業(yè)。
“莊哥,不怕你笑話,當年報這個專業(yè),我是奔著發(fā)財去的。”小茍自己介紹到:“我家窮,還有一個弟一個妹,當年報建筑專業(yè),就是看到,在我們鎮(zhèn),最發(fā)財?shù)娜耍褪前ゎ^了。我學建筑,四年本科下來,學校免推我的研究生,老師也勸我讀下去,今后留在上海大公司,但錢不等人。弟弟妹妹也讀中學了,馬上高考等著錢用,我就只好不讀研了,回山東,先工作,拿工資,補貼家用。怎么辦?窮人為錢所困,沒選擇的。”
我安慰到:“兄弟,我們在座這四個人,原來哪個不是窮人?他們知道,我是最窮的,連肉都吃不上。我成績也是最差的,當年只考了個三本。現(xiàn)在想起來,往事不堪回首。”
李茅神補刀:“莊哥,目前卻是我們中間最有錢的!”
小茍一聽,笑了笑:“這都是命!”
我們都贊同。在我們四個人的談話中,雖然是以幽默為基調,但結論和思考,都有嚴肅的成分。
“但是呢,我也算是求仁得仁。回到山東,在這個路橋集團,人家還是很重視我的。只用了不到兩年,人家就讓我當項目經理,我也算把弟弟妹妹的學費和生活費保障了。現(xiàn)在,雖說沒你們發(fā)財,但比起我們鎮(zhèn)上,原來那些包工頭偶像,恐怕是要強些。”
李茅說:“你豈止是強些,我知道,我們鎮(zhèn)上有個包工頭,不是靠你給他找工程,他哪能成那幫子人,最發(fā)財?shù)哪莻?老實說,你還是有成就的。”
“茅哥,讓他在我手下包工程,也是感恩。他算是我的遠房親戚。當年我父親生病住院,他老婆來看,雖然是走個過場,但禮物給得最重,二千元錢,估計,在他當時,這不算什么。伙計,當時可給我們幫了個大忙了,你知道,這兩千元當時,可抵我一年的生活費和學費。”
在李茅后來的解釋中,我們知道了小茍家當年的窘迫。為二千元,感一輩子的恩,因為,當時的二千元,可能救了他爸的命。
“要說,茅哥,這鎮(zhèn)上對我恩情最大的,就是你父親,李老師。中學的時候,不是我到過你家嗎?李老師總是鼓勵我,還幫我墊過學費。他是我初中語文老師,有一件事記得非常深刻,這一輩子,恐怕不會忘記了。”
小茍說到:“我初中的時候,有點青春期的叛逆。雖然憑小聰明,成績有點好。但家太窮,有些小伙伴輟學出去打工,也可以補貼家用,我也有點動心了。”
“我記得好像是初二的時候,學了一篇文章叫孟子二章,里面有一篇:天將降大事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當他背到這里的時候,整個車內,同時響起我們四人共同背誦的聲音:“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這篇激勵著我們當年窮小子內心的文章,成了我們共同的奮斗雞湯。今天流行的雞湯文,從意義到效果,遠遠沒有這一篇,激勵著兩千年來,那些奮斗不屈的青年人。
我們都會背,我們都曾經是那么窮困的人。我們今天有美好的生活,誰說沒有因這文章的激勵呢?
我知道,我們中間,在此時,有人聲音哽咽,有人雙眼模糊,有人內心如一塊石頭,有人豪情萬丈。但是,我們最偉大的勵志者孟子,如火種,經過李老師,一代一代傳遞下來,構成了中華文明,最堅硬的精神。今天,準確地說是明天,我們將繼承這個火種,小蘇將在學生大會上,再次注入時代的內容。
沉默了好久,小茍繼續(xù)說到:“我記得,那是上午最后一節(jié)課,中午,李老師把我?guī)У剿依铮依弥形缒且粋多小時時間,把整篇全部背誦下來。他說:這篇文章,全班最應該熟記的是我,全班最應該第一個背誦的,也是我。你在我家吃飯,任務,就是當著我面把它背下來,一個字都不能錯。這個任務完成后,好久好久,我才明白他的苦心。”
這種嚴肅而慈祥的教育方法,不正是跟我小學時的張老師一樣嗎?把學生當成自己的孩子,深入到并影響著他的心靈。這才是傳統(tǒng)意義上,合格的老師,文明傳承的偉大師道。
“師者,所以傳道授業(yè)解惑也。”這就是傳道啊,口不言道,而道在其中矣。
“我爸還叫我學你呢”李茅說到:“你在我家吃飯時,總是先等長輩動筷子,自己才動。最主要的是,你吃飯時,碗總是端在手上,從來沒有像我一樣,把碗擱在桌上,爬著吃。”
李茅這說法非常形象,“爬著吃”,這個詞還真有點意思。
小蘇對賺錢的事,比較感興趣。問到:“老大,你們搞工程的,賺錢應該是比較容易吧?”
“大公司賺錢容易,小公司難。想點子賺錢容易,正規(guī)難。嫌過路錢容易,賺工作錢難。有門檻的錢容易賺,沒門檻的錢賺起來難。國外的錢容易,國內的錢難。總之,這是一個復雜的事情,不可能用一句話說得清楚。”
這各是一個行當,當然自有竅門。但小蘇這個家伙,是個愛打聽,非要刨根問底。
“蘇總既然想聽,我也不妨慢慢說,都不是外人,我們還有的是時間。”小茍解釋到:“所謂大公司賺錢容易,小公司難。這里面是指,像我們路橋集團,基本具備了各種工程的最高檔次資質,具備幾乎主要行當建設的投標資格。要知道,大工程的錢好賺,但小企業(yè)根本沒有投標資質,沒競爭資格。工程大,甲方的層級也高,按正規(guī)路線操作,有預期,賺錢穩(wěn)當。還有一個,大工程的甲方,進度款是按正規(guī)進度撥的,所以不存在資金鏈的問題。就是因為臨時問題,資金來慢了。我們公司自有資金也可以墊付。更何況,我們是大型國企,銀行也愿意給我們貸款,小問題,我們都掙得過。”
“所謂想點子賺錢容易,正規(guī)難。基本上,一個工程,在設計時,就把施工方的施工費,算出正規(guī)的比例了,總包方的管理利潤也算了。暴利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可以想點子啊?從總包方來說,你可以在設計時,就讓設計師多加些工程量或者處置費,或者按國標的最高檔次來設計,增加預算。這種在設計中硬加出來的費用,就是你利潤的大頭。甲方一般不會察覺的,即使有懷疑,因為事先勾兌,也不會說。從施工方來說,不要偷工減料,就是在設計余量中減省,也可以賺下錢來。一般工程設計,設計師為了規(guī)避今后的事故責任,會故意提高一些技術指標。比如一要鋼索,本來按測算拉力有5t就夠了,但他為了保險,設計為6t,這1t的余量,就是你賺錢的地方。最后竣工檢驗,這東西還是合格的。”
“所謂賺過路錢容易,賺工作錢難。比如我們公司總包一個項目后,會把這個項目分為若干個子項目,以標段為單位,分包給各個項目組。這些項目組賺的是工作錢,既要施工又要管理,錢是從一點點的算計摳出來的。但我們作為總包單位,把最賺錢的標段,自己做了。其他標段,我們還預先把材料費等包了,材料款中的差價,我們自己已經預先賺了,我們吃的肉,都是過路錢。還有另一種情況,有的人有關系,能夠拿到工程,但他沒資質啊?沒投標資格,就得借用我公司資質,那么,他只要借我們的資質,以我們名義投標,中標后,按標的額的百分比,我們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收這個管理費,也是很賺錢的,這也叫過路錢。”
“所謂有門檻的錢容易,沒門檻的難。比如對資質有高要求的,對施工技術有特殊要求的,這叫有門檻。既然有門檻,就排除了大量低端的、打價格戰(zhàn)的競爭者,這利潤率就高。在我們工程行當,有一個說法:金橋銀路草房子。什么意思?修房子,門檻最低,鄉(xiāng)鎮(zhèn)包工頭都敢接,打價格戰(zhàn),眾狼搶肉吃,低水平惡劣競爭,能有多少利潤?修路就有一些門檻了,比如隧道,比如地質情況,這需要一些技術能力和業(yè)績支撐,競爭者就少些,賺錢就容易些。橋的技術含量就更高了,叫一個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來修一個橋,能不能保證它不垮呢?這就是個問題,競爭越少的原因是技術門檻越高,利潤就越高了。”
“當然,這個門檻,還有一種情況,就是資金。現(xiàn)在有一種企業(yè)墊資的ppp工程,這需要施工或者總包企業(yè)先期墊資,你想想,小公司哪有這個能力?我們拿貸款,找金融機構融資,國企嘛,幾乎是零障礙,這個門檻,會攔住大多數(shù)人。”
“最后說,國外的容易,國內的難。這是什么原因呢?因為國內的建筑企業(yè)太多了,互相的殘酷競爭下,利潤率是不可能高得起來的。而國外,他們原來的建筑是西方人修的,人家發(fā)達國家是什么工資水平?我們在跟西方建筑企業(yè)競爭時,價格因素就占了巨大的優(yōu)勢,況且,我們的技術能力,并不比他們差,你想想?這強大的競爭力,怎么不賺錢呢?”
他這一通說,小蘇聽得津津有味,他總結到:“看樣子,做生意的道理都是一樣的。要么競爭對手少,要么有獨特競爭力,如果這兩點喪失了,就不好搞了。莊哥,李哥,我們那事,是不是也是這個理?”
我覺得小蘇的反應還是挺快的。我們的手機品牌,之所以賺了點錢,主要是因為在是非洲,我們進入時,國內的同質競爭對手還沒去,這是競爭對手少的紅利。打開非洲市場,只是因為我們有拍照的獨特優(yōu)勢,才火起來的。一旦這兩點隨著時間而消失,競爭來,模仿或者超越優(yōu)勢的品牌來了,我們賺錢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那,老大,這些年,你恐怕是發(fā)財了吧?”小蘇這問,萬變不離一個錢字。
“發(fā)財不算發(fā)財,比起茅哥,差多了。”他謙虛到:“茅哥跟我們母校的投資,這大手筆,我們是想都不敢想的。”
李茅說到:“這是你謙虛,青島那個私立學校,主要聯(lián)系和談判的,不是你?你這是最大的貢獻了。”
“我也是盡心盡力,畢竟那個學校修建,是我當?shù)捻椖拷浝恚麄兝习逡菜闶呛门笥蚜恕@习咫m然是博士畢業(yè),但我們畢竟算是同濟校友,親切感還是天然的。”
“你至少每年幫我節(jié)約了一百萬,這不是貢獻是什么?”李茅說到。
“你第一名干事業(yè),我第二名沒能力,跑跑腿也好。何況,李老師的心愿,我這當學生,起碼也得出出力,要不然,到你家,李老師怎么看我?”
這是實話,感情不是嘴上說的。當最尊敬的人有需求,有錢出錢,有人出人,有力出力,只要盡心,就是最好的報答了。
終于來到李茅的家里。這個家是在鎮(zhèn)邊上的農村,格局嘛,可以叫做三合院。我看了看,這院子背后有一個小山坡,正堂屋對著一個水塘,兩廂,一邊是廁所和牲口棚,當然現(xiàn)在沒牲口了,另一邊是廂房和廚房。
前水后山,水火歸位,來路曲折,正屋朝南。我知道,這是嚴格按照古代風水學布局的小院子了。
院壩中,有石塊鋪就,雖山石顏色形狀混雜,但也算清潔整齊。正堂前有臺階三步,青石成條,也算是正規(guī)莊嚴。前有桃樹足有五尺之高,可見是老早就栽下的。后有羅漢松站立,粗細周長有一尺之巨,樹齡得有大幾十年。
正門水塘,一邊荷葉田田,隨風搖擺。雖無蓮花耀眼,但也自有清香。房上灰瓦挑檐,古樸沉穩(wěn)。雖無雕塑彩繪,但屬傳統(tǒng)樣式。
“好風水,好講究!”我贊嘆到。
李茅回頭看著我,問到:“莊哥,這叫好風水,我打小住這,怎么沒感覺出來呢?”
“你學理工的,根本不懂風水。這房子是誰修的?”
“我父親吧,當年他當了老師后,爺爺給點錢,他自己攢點錢,修了好幾年,才修好。我媽說,她嫁進來的時候,都還沒完全完工,這院壩的石板,她也鋪過。”
“當時,你爺爺奶奶沒跟你們一起住?”
“他們跟我大伯一起,住在山那邊。我爸當時當老師,選這里住,主要是因為這里當公路,離鎮(zhèn)上和學校近,他騎自行車,方便。”
“那你父親肯定懂風水,要不然,布局不會這講究。”我說到:“凡是受過傳統(tǒng)古書教育的人,大多都懂得一些風水的。”
“這個我不知道,他也沒教過我這些。”
說到這里,李茅的父母已經迎在門口了。還有一個婦女,是李茅的堂姐,在李茅的婚禮上見過的,熱情地招呼我們后,她就進廚房做飯去了。
一起坐下后,我們拿出事先買好的禮物,大家客氣一番,李茅就丟下我們,跑到廚房幫忙去了,跟著他一塊去的,還有小茍,看成樣子,小茍也把自己當成家人了。
李老先生跟我們寒暄幾句后,我就說到:“李伯伯,這房子是你設計的嗎?”
“是啊,我水平一般,當時也沒什么錢,只能建成這樣了。兩邊的廂房還是后來補建的。你大娘嫁過來,要過日子,就得有基本條件了。”
“我是說,你還很懂風水呢,這房子,從選址到樣式,很有風水講究,老人家,你這能力,當年是跟誰學的呢?”
“是嗎?”老人的反問中,倒有幾分得意,他站起來,對我們說:“既小莊懂風水,那我們出來看看,我這土八路,究竟搞得對不對?”
我們三個人出來時,恰好碰見小茍也從廚房出來了。
小蘇問到:“你不是跟李茅幫廚嗎?”
“大姐把我趕出來了,說是廚房太小,擺不開這些人。”
我們四個,就站在院壩,觀察品評起來。
老人家說到:“我也沒什么風水經驗,我這一套,是模仿那邊一個地主家的格式建的。當然方位的常識,我懂得一些,廚房屬火屬陽,廁所屬水屬陰,這個我知道位置。”
他估計是謙虛,我倒不吝贊美。把他這院子的方位、布局包括栽樹的位置和品種,都夸獎了一番。我還特意說到:“山東這地方,石頭多,黃土多。但我看你這附近的泥土,顏色比較深,估計肥分比較足,莊稼長得好。”
“那是,別人說,我這菜園種的菜,都比別人家香些。”
“在古代農村建房選址,有一種稱土法,就是稱泥土的比重。比重大,說明肥分足,那就好長莊稼。李伯伯,你當年沒稱土吧?”
“我哪懂那些個。這地方有山有塘,跟那個地方家的模式差不多,關鍵是,我自己看起來比較順眼,就選這里了。”
“你不自覺地找到了一塊風水寶地,所以才出了李茅這樣一個有成就的高材生。”我夸贊到。
此時,背后傳來小茍的聲音:“怪不得我是千年老二,爭不過李茅,人家風水就占了先!”
全體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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