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有些破敗，表面更是遍布箭矢的馬車之上，少年的腿彎有些酥軟，竟是差點沒有站住，可還不等他軟倒，男子已經一把將他拉住，平靜的說道：“看，這些人都在為你的性命而廝殺，不要辜負了這些人，你要看起來像個男子漢才行。”

    只是普通的鼓勵話語，可從身旁男子的口中說出，在少年耳中，卻仿佛有一種魔力一般，讓他疲倦的身體中憑空涌起一股力量，這個時候才有精力，卻觀看周圍的景象。

    馬車的周圍，兩隊兵馬正在不斷廝殺，一方身著輕甲，手持戰刀，統一的裝束和武器，尤其是和身旁男子一樣的裝束，讓他一眼便能判斷，這些都是來救自己之人，相較之下，另外一隊人馬看上去就要散亂許多。

    厚實的皮衣，散亂的須發，再加上和中原之人明顯不同的面容，都在表明他們草原蠻族的身份，卻讓人疑惑，為什么在帝國腹心之地，竟然會出現這樣一支域外蠻族。

    在少年的眼中，此刻的戰斗還在持續，彼此間的砍殺還在持續，可在王虎的眼中，局勢已經穩定下來，三隊騎兵按照最近的隊形，三人為一組，開始對那些落單的騎手發動攻擊，三人配合之下，即便是這些從小精通騎射的騎手，也不能抵擋四面八方的攻擊。

    凡是聚攏在一起的敵人，都會被一隊數十人直接殺散，等到這些蠻族騎手準備逃離的時候，這些人也并沒有停留，而是拿出了弓弩，銳利的弩箭在百余步內，盡情的收割著性命。

    眼看著之前和那名曾經給自己帶來極大恐懼的蠻族一樣服飾的敵人，在這些中原面容的隊伍面前，被輕松的干掉，少年始終懸著的心終于落了下來，看著站在自己身后的高大男子，他的內心有一種崇拜悄然浮現。

    就在他準備詢問這人的姓名來歷時，遠處突然揚起一陣煙塵，很快，一隊規模更大的騎兵迅速靠近，讓心情已經緊張的少年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將半個身子躲在了男子身后。

    王虎將他一把拉了出來，指著這支隊伍說道：“看好，這就是帝國的軍人，是為了來保護你而來的，挺起胸膛來，像一個男子漢一樣，莫要讓這些人失望。”

    這種直接的鼓勵，在缺少父愛的少年的生活之中，根本就沒有經歷過，他更習慣的，還是那些軟言細語的規勸，還有小心謹慎的保護，那種陰柔在這樣的直接面前，變得一文不值。

    此刻的少年正是格外希望自己強大陽剛的年齡，看著那些正在廝殺的將士，和快速趕來的騎兵，他的心中還是忍不住想要退縮，這樣的場面是他從來都沒有見識過的，心中自然忍不住發虛。

    就在他的身子都在微微顫抖的時候，王虎的大手已經按在了他的肩頭，雖然只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可大手之上傳來的溫暖，似乎帶著某種極大的力量，讓少年一下停止了胸膛，略顯稚嫩的臉龐之上，卻還是盡力露出嚴肅的神情。

    為首的沈沖等人，御馬來到馬車前，看到站在王虎面前的少年，他們已經知道，這就是他們這一次的護衛對象，卻也并不在意，抱拳道：“將軍，剛才探哨回稟，在前方還有一些蠻族正在一個村子中肆虐，其中似乎有些衣著華麗之人，正在遭受他們的屠戮，我們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聽到這話，勉強還能保持嚴肅神態的少年，一下驚叫起來，抬頭看向王虎，滿臉緊張的叫道：“那都是我的人，你得救救他們，救救他們啊。”甚至情不自禁的握住王虎的大手搖了起來。

    對于眼前的少年，王虎的第一印象同樣不錯，那個倔強的擋在自己的母親面前，正面鋼刀的模樣，讓他看到了少年的性情和堅持，所以之后才會對他有所要求，這是他表達喜愛的一種方式。

    此刻看到他表現出的這等撒嬌，王虎堅定的從他的手中抽出手來，按住了略顯慌亂的少年，平靜的說道：“不要做這等婦人之態，你要明白，你身后的車廂之后，還有你的母親要照顧，很多人都在盯著你的行動，你的一言一行，都不能表現出絲毫的軟弱，否則，就會有無數人想來欺負你，進而欺負你的母親和全家。”

    面對著王虎誠懇而堅定的神情，少年的腦中，首先浮現起的，是之前那位王夫人，這幾年寄居的生活，他見到過太多次，自己的母親在她面前，被各種冷嘲熱諷的場景，看著母親忍氣吞聲的模樣，在他的內心深處，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他也曾經站在母親面前，對著王夫人怒吼，可換來的只是輕蔑和冷笑，根本就不能阻止對方的行動，只是后來隨著趙叔叔的來到，情況才有些改變，也讓他明白了很多。

    若是其他年輕人可能還不能理解王虎話中的深意，可少年卻仿佛被點醒一般，重重的點了點頭，整個人都變得堅毅了許多，卻還是堅定的說道：“可那些人都是無辜的，還望將軍能夠救救他們。”說完，甚至還不忘對著王虎行了一禮。

    這樣的轉變讓王虎相當滿意，畢竟，對方愿意聽從他的教誨，便也多說了一句：“你要知道，即便是我們現在就行動，可經過了這段時間，以對方的數量和戰力，也剩不下什么人了，甚至可能會因此浪費你我寶貴的逃離時間，即便是這樣，你也愿意嗎？”

    看著少年臉色微紅，正要開口的模樣，王虎止住了他的沖動，說道：“在你做決定之前，你要想清楚，你現在的一句話，不僅可能會決定你自己的性命，你身后母親，這些為你廝殺的將士，甚至是我，都有可能因為你的一次沖動，而陷入到死亡之中，即便是如此，你也愿意嗎？你可要想清楚了。”

    少年全身一顫，只有真正讓他去做決定的時候，才能體會到這其中的沉重，那可是數百人的性命壓力，不是什么玩笑，也不是隨手可以扔出的玩具，那些倒在地上，百余名蠻子的尸體清楚地告訴他，這絕對不是玩笑，而是千真萬確的。

    早慧的他同樣明白，王虎所說是真的，那些兇狠惡毒的蠻人，在這近一個時辰里，根本就不會留下什么活口，可想要就此離開的話，在嘴邊卻根本就說不出來，內心的一股力量，始終在抗拒著這樣的表態。

    滿臉的猶豫和遲疑，經過了好一會兒的掙扎之后，終于變成了堅定，對著王虎說道：“還請將軍見諒，我知道回去可能就不出多少人來，可若是我就此離開，內心實在是不能容忍，還請將軍費心，為我的一次任性而努力。”說罷更是一躬到地。

    說完這番話之后，他雖然還是緊張，卻一下松了口氣，遵從自己內心的指引，以及多年學習而來的仁義禮智信，都讓他愿意去堅持一下，也許結局可能會不好，可他還是愿意去嘗試。

    他沒有看到，隨著他的決定，不管是王虎還是沈沖，在他作出這個決定的時候，都露出了笑容。他們并不是不知道，一個有決斷之人，就不該有太多的婦人之仁，他們自己同樣有這樣的決斷能力。

    可這樣的能力，并不是他們一開始希望得到的，那都是在不斷地戰斗和廝殺之中，被迫學到的生存能力，而不是他們真正的本性，對于少年的經歷和年齡來說，若是他有這樣的決斷，便不是鍛煉出來的，而是天性涼薄。

    沒人會喜歡和那等人過多接觸，不管你付出怎樣的關心和努力，到最后對方都會覺得理所應當不說，一旦稍有不如意，便會陷入到怨憎的心態之中，將過去的恩情一筆勾銷，這樣養不熟的人，沒人會愿意真心交往，只會是互相利用。

    之前王虎的話一半是實話，一半也是試探，不同的人自然有不同的對待，雖然不知道這個少年為何會如此重要，可既然能夠勞動中央北軍的主要將領親自下令，追殺之人更是敢從北方拉來這樣一支蠻族隊伍，他的身份定然非常重要。

    即便是如此，不同的性情還是會有不同的應對，這是王虎一開始便好沈沖他們商量好的，既然此刻的少年還是表現出了有情有義的狀態，尤其是在這等剛剛經歷了追殺，正是心情激蕩的時候，一般都是真情顯現。

    就在少年心情忐忑，不知道王虎會如何回話的時候，王虎將他拉了起來，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頭，對他點頭道：“好，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我們便回去，不過你要記得，不管有什么結果，你都要昂首接受他，因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少年重重的點了點頭，臉上卻已經漲得通紅，他的意見從來都沒有如此受重視過，卻不曾想，眼前這個救了自己的勇士，卻是如此聽從自己的意見，那份興奮和滿足，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

    隨著王虎的命令下達，剛剛趕到的后隊騎兵也已經開始上前，其他人也在盡快完成戰斗之后，開始打掃戰場，此前的激烈拼殺完成之后，滿是尸體的戰場反而顯現出一種平靜。

    少年將自己的母親扶了出來，已經被之前的戰斗嚇得花容盡失，卻還是勉強對王虎行了一禮，對他的救護表示了感謝，王虎自然客氣以對，同時也開始收拾馬車，開始進行遠行的準備。

    少年將母親安撫了一會兒之后，卻走到了王虎身旁，堅定的說道：“將軍，我想上前面的村子去看看。”感受著王虎的注視，少年鼓起的勇氣一下消散大半，卻還是堅持道：“我不會亂跑的，就想著去看看，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情況。”

    王虎并沒有說話，只是盯著他看，就在少年快要堅持不住的時候，才問道：“你會騎馬嗎？”

    少年臉上一紅，有些猶豫的說道：“我曾經學過幾次，可娘親怕我出現意外，便不讓我學了，不過只要有人牽著馬，我不會從馬上掉下來的。”

    看著他堅持的模樣，王虎不禁莞爾，伸出手來，握住對方遞過來的手，一把將其拉了上來，放在了自己的身前，只說了一句：“抱住馬鞍”，隨著雙腳一夾，在少年的驚叫之中，戰馬已經飛奔而出，數十名銳士很自然的跟在他的身后，迅速向著前方奔去。

    感受著耳邊不斷吹過的風聲，還有周圍不斷后退的景色，少年感受到了一種自由的感覺，這種無拘無束，仿佛縱橫天地之間的美好，過去只出現在他的美夢之中，卻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會真正成為現實。

    剛剛離開時，他還隱隱聽到身后母親的叫喊聲，可很快，從沒有過的經歷讓他將這些都拋到了腦后，盡情的讓自己年少的心，隨著這樣的馳騁而放飛，剛開始還只是輕笑，很快便已經換成開朗的大笑。

    之前的廝殺，過去的壓力，以及心中的憋屈和壓抑，在這樣高速前進的刺激中，似乎都盡數拋到了腦后，少年流露出了多年未曾有過的輕松大笑，身后的厚實胸膛給了他足夠的支持，讓他第一次有了信心，有了依靠。

    感受著少年輕松的狀態，再聯想到他之前的壓抑模樣，王虎心中也涌現出一種心疼，卻并沒有多說什么，每個人的生存都不是輕松的，這是他的命運，便要去接受，去承受，進而去戰勝。

    就在這樣的過程中，他們很快便來到了之前的村子外，就是這點時間，之前趕來的騎兵，已經完成了最后的戰斗，散落在各處的蠻族，已經大半沒了聲息，還是有騎兵，正在一個個檢查，將那些還有口氣的敵人補上一刀。

    看著那些平靜的在尸體之中行走，偶爾會彎下身子，輕松的來上一刀，周圍還有同伴手持弓弩，小心的戒備著，竟然比之前的戰斗還要小心，可在少年看來，最大的沖擊，還是來自那面無表情的進行補刀的戰士。

    看著那些活生生的性命，就在那一刀下去，鮮血一下噴濺了出來，沾染在自己的身上，可那名戰士的神情卻沒有絲毫變化，完全不像是在進行殺戮，更像是在完成一件普通的工作一般。

    可那是活生生的性命啊，想到有一天自己也可能躺在地上，被別人如此輕松的斬殺，他的心中便感覺極為震撼，即便是這些蠻人之前還在肆意的殺戮，卻還是忍不住同情起來。

    這樣的態度很快便被王虎察覺到了，這樣的情緒其實很正常，可王虎卻不想讓他繼續如此，一拉韁繩，戰馬已經繼續向著村中走去，很快，前面便看到了其他景象。

    那些身穿彩色服飾的侍從尸體，就這般散亂的倒在地上，臉上的驚恐和慌亂還殘留在臉上，卻再也沒有機會消散了，而那些侍女的遭遇則要凄慘了許多，她們大半都被直接扯碎了衣衫，其中更有大半，被直接開膛破肚，即便是如此，看她們下身的模樣，生前也遭受了玷污。

    旁邊還能看到光著屁股的蠻人，可在那些白花花的少女尸體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的映襯之下，少年卻再沒了絲毫的同情，只剩下了極度的憤怒，遠處還能看到幾名精神恍惚，披頭散發的少女，顯然是被王虎救下的女子。

    看到其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少年在王虎的幫助下，快步沖了過去，正準備和她說話，可少女此刻連他都已經記不得，只是全身瑟瑟發抖間，不斷向著身后退縮，顯然已經有些癡了。

    看到這一幕，少年臉上興奮的神情，一下僵在了臉上，緩緩的收回伸出的雙手，再看著周圍混亂而殘酷的景象，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堅定而憤怒的神情。

    王虎隨手撿起一把彎刀，遞到了少年的手中，指著面前一名受傷的蠻子喝道：“看見了吧，不管你表現的再怎么恭順，只要他們認為可以欺負你，便絕對不會留情面，不僅會將你喜歡的盡數搶去，到最后，就連你的性命也會搶走，看看周圍，你覺得，若是自己落在他們的手中，你會是什么結果？”

    少年全身一震，卻不由得握緊了手中的彎刀，王虎指了指面前那名滿臉頹唐的蠻子，喝道：“面對這樣的人，你就要比他更兇惡，更狠辣，若你連這樣的勇氣和決心都沒有，那就等著被人搶光一切之后，像個破布一般，被隨手宰掉，然后扔在一處無人之地，你愿意嗎？讓我看看你的決心，殺了他！”

    少年在王虎的拉扯下，踉踉蹌蹌的走到了那個蠻人面前，看著對方因為死亡的威脅而面容扭曲的蠻子，少年的手都開始抖了，卻還是不敢動手。王虎大喝道：“你想讓這些人殺到你的面前，將你的母親也如此對待，然后最后在把她給隨手殺了嗎？”

    想到自己的母親，有可能也遭受這樣的遭遇，他的雙眼一下紅了起來，大喊了一聲，咬牙切齒間，彎刀已經用力捅了出去，鮮血一下噴到他的臉上，卻不能讓他有絲毫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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